我心中波涛翻涌,涌出一股异样的感受,隐隐约约道不明是什么,却突然有些理解白校长当初看到龙君的感受:“原来生命可以如此博大。”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赶紧郑重将那盒谶筹收好,再屈膝划臂行大礼:“谢谢师上今日教诲,我来离墟一半是机缘巧合,也有些猎奇,一半确是为了命札。虽然听来荒诞不经,然而我在从前的世界里大概还不如一只蚂蚁自在,出生既差、遭遇坎坷,虽未必都是过不去的大灾,却早被磋磨得心灰意冷。唯有那个长辈护着我、帮了我,他那般智慧善良却奈何一直不顺利,后来又得了大病,眼看性命不保。我实在不忍看他那样,恰好又稀里糊涂来了离墟,似乎看了那命札,便想总要试试。”

    我见她无意说话,又接着道:“刚才师上的问题,惭愧,弟子并未思考过。以前所求不过果腹安身,来这离墟也一直只是玩乐享受。但是今日起,我必会塑心中佛,铸手中剑,寻身后人,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答出师上的问题。”

    斓墨目光柔和,语气一片慰藉:“如此甚好,你要寻的、要改的都由你去。明日起你便随我学灵术,此刻我要去壑中与不归先生等踏看地方,你也一起吧。”

    说着便携了我手,使出飞术,风声呼呼间便到了一座山峰之上。远远看着群峰都是一根根石笋般又细又高,到了山间才知道还有些山横亘几里路,苍翠巍峨下都是万丈石壁,这山虽不是群峰之巅,却已是极高,极目一望数青壑大半景致尽收眼底,连莫桥、青港都能远远看见,已至正午,阳光映照越发显山峰一簇簇青碧如玉,山下更是一片绿得发黑,怪道叫个数青壑。我不禁叹道:“晨间我已在感叹造化神奇,这地方倒像一大盘石头盆景,如今在这里看来我竟不知如何形容了。师上,是要在这里修建房舍吗?”

    只听背后一声笑:“邂逅信使真是处处造化,竟然已拜得斓墨尊者为师了。”我忙转身,见胡不归、玉阮、易淼并几个不认识的精干汉子站在身后。

    众人见了斓墨都划臂行礼,斓墨还礼一番。斓墨问:不归先生可都看了我选的这些地方,若何?

    胡不归扬眉一笑:“这营建上我丝毫不通,只想着斓墨尊者选的必是好的。今日依着图样一看,更是喜出望外,何止是好,真把我数青壑景致都用尽了。当初的关键旧址都用上了,更新添了许多新的,配合斓墨尊者妙笔,既能让我辈找到当年景象,又焕然一新。”

    他又肃然:“光看这图样,便如同走进儿时旧梦,醒来却发现这梦不是幻象而是实在,且有旧的好处更有新的盼头。深谢斓墨大师为我玄狐门寻回旧梦又绘得新篇。”说着便单膝下跪划臂作大礼。

    斓墨道:“不归先生何须如此大礼,我司营建便是为了天下灵族修家筑室,邂逅快帮我搀起来罢!”

    扶胡不归起来时与他手指相触,他似有意无意地略停了一瞬才放开,我心头一甜又有些害羞,怕众人发觉,赶紧道:“我们那里古时有位苏先生写道‘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薪火试新茶’。便是此情此景了。师上、不归先生,请让我看看这图样吧。”

    斓墨颔首双掌一分,墨香过后一幅卷轴凌空呈现,一张足有三人横躺长的长画徐徐展开:

    画得极细极逼真,不独山峰各处清晰、连青港的残碑、墨桥的桥栏,乃至于碑林石碑上的字都纤毫可见,一眼就看尽这数青壑全景。奇峰佳岭尽在眼底,山峰上或楼阁掩映,或房舍成片,与山下那种石头房子在屋檐、墙壁等处大体相似,窗门、台阶之类的地方又各不相同,更雅致些。若是孤峰峭拔,房舍便挺秀柔和;若是山岭横贯,房子就敦厚庄重,怎么看都觉得和谐相宜,倒像是这些房子是从山上长出来的一般。

    我以前看过复刻的清明上河图,这画除却没人物在其间,真是不相上下了。我正啧啧称赞,有能耐画这画又何须真去修房子,也能成一代宗师了。

    只听一个精干汉子道:“司建尊者意思是青港、莫桥都需修缮,但旧痕迹却不能抹去;那碑林莫如就让它维持原样,以便供后来灵族观瞻。已选了新的地方做碑林,不归先生看可好?”

    伸手指着画上一处道:“就是这里。这里地方宽阔树木又多,正合适。”我看那是一处高峰之上依地势绘着一处极大的圆台,四周青石栏杆维护,台上围着圆心画了许多石碑,彼此不会遮挡,下面有长长石阶相连,看去便是一派肃穆。

    那圆台另一侧有几步石阶向上,然后是一座极随意的石桥相连,再上几级石阶便是一座小小房舍,金碧辉煌与其他房子大不相同。

    我有些诧异:“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斓墨道:“这里是群峰最高处,有天生石桥相连,若随意修个房子便唐突了,若不用又可惜了,就在这里修一座庙宇,以求神佛庇佑玄狐门苍生如意。”

    我不禁拍手道:“妙啊,这样一来连着碑林这里就成了圣地。”

    众人又是赞许又是笑。斓墨众人又携着我飞来飞去看了许多山峰,各处指点规划,所需木石砖瓦、人工、乃至施工器具都细细计算,莫不井井有条,我听了便找玉阮要了纸笔记下来,预备随时上报余蓉。

    看了半晌忽然下起雨来,山雨一来云雾腾起,将大半山峰都掩去了,缭绕流动真如仙境一般,我看得如痴如醉,想象修建完成亭台楼阁点缀,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日辰已过午,玉阮等便取了备好的干粮小食大家于大树下躲雨,席地而坐吃了。有玉阮烹制,虽是冷食也滋味甚好,又在风景绝佳处。我不禁感叹万春淼景致绝妙,今日又知果然山外有山。料想万春谷还有更动人的风景,那其他三地更不用说,得寻个时候去看看。

    众人都称是,又羡慕我可不惧年岁穿行四地,絮絮半日,待回至下处已是天色将晚。

    我看斓墨忙得很,比起这为狐门修房子的大事,教我灵术简直微不足道了,怕耽误她功夫便问她要不等她忙过这一向再学。她却说她素来如此一边管营建一边教学,往昔众多弟子都教得过来,何况我一人。令我无须介怀,只管安心去睡,明日早饭后她自然来唤我。

    一时无话,我回至房中喂了雪额,见时辰还早便翻出个小本子将今天记下的营建事项都誊抄过去;想了想又拿出一个预备明天学灵术或需要记录,突然心中一动,想我这些日子离奇际遇,实在值得一记,便信笔写起来,哪只越写越写来劲,直写了半夜。

    也不知是几时,听得有人轻声敲门,我还在朦胧中雪额飞致我肩上轻啄了两下方醒来,才知自己伏在桌上睡着了,茉莉香油灯也不知几时熄了。我只道是天亮了斓墨来唤我去学灵术,心下懊悔,“怎的第一天上课就让老师来找我”,忙扑过去开了门口里道:“哎呀,师上我起晚了,劳动你亲自来敲门……”

    一开门我却愣住了,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春夜清寒中花树飘香,我立马清醒大半,随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人。

    我呆了一刻,伸手摸了摸肩上的雪额,心下稍安便要关门。只听得一声:“佳客,我在这里。”我循着声音的方向往下一瞧,这一下直接把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幽暗星光下五个锦衣华服,身形如同五六岁小儿般的人,站在我面前。

    为首那个手里擎着一个灯盏,那灯却不是烛火之属,烛台上安了颗红色宝石之类,幽幽乎乎,一闪一闪的,像个手持式的警车灯。灯光虽暗却能看清那五个人长相:或脸颊削切无肉、或满脸肉瘤、或眼大如拳、或尖牙外出,为首那个更吓人:头几乎占了身体一半大。我本在昏昏晕晕中,一惊之下汗毛倒竖,直打了个激灵,雪额灵性扑过去就冲着那人一顿啄。

    那人一则躲避一则道:“哎呀,快快住嘴,我等是来请佳客游玩的,快快住嘴!”

    另一人便划臂道:“佳客有礼,我家娘子请佳客过府一叙。”

    我怕他们对雪额不利,忙抢过去抱住,将它捧在怀里,厉声道:“什么娘子?去哪里叙?你们也知我身份,要请我不光明正大,竟敢大半夜哄了我去?不怕万春尊主么?”

    为首那人划臂道:“我家娘子燕别离椒,乃是百月辛陌的结义姐妹。”又捧过一枚发簪与我看,那发簪形似弯月,通透如冰又有几缕紫色纹路,与辛陌随身戴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一个纹路向左,一个纹路向右。

    当初在万春淼时便听辛陌总是提起这位义姐,辛陌幼时有次独自出行,运动飞术走得远了遇险,正遇到燕别离椒,离椒便救了她,自己却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辛陌合家感念,便令二人结为姐妹,辛陌之母赠了随身的爱物:一对寒晶月华簪为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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