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腊月，天是常阴的，风呼呼地打在脸上，有种细密的疼，贺棠虽不怕这点疼，却担心自己的脸再被这不长眼的寒风刮起皴来。
她自小在楚州长大，冬天虽冷，大风却不常有，直到两年前，贺棠刚年满十八，如愿以偿地嫁了宋聿，陪他赴京备考，这京城的风大概欺她初来乍到，一番蹂躏，让她一张白嫩的脸立马生出了皴，皮肤上的粗糙触感让她现今还有些后怕。
贺棠忍不住摸摸脸，还好，近日她晨起都会抹上厚厚的一层面脂，没叫这风再得逞。
虽然护住了自己的脸蛋，可这京城的冬天还是太难捱了些，否则她也不至于每天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外面还得披上缀毛的大氅，活像个五花大绑的粽子。
她有些想宋聿了。这样的冬天，他身上却还总是温热的，睡过的衾被也是暖融融的，手露在外面，只是微凉，不会她的手那样，一从揣手里拿出来就冷得吓人，像掉进了冰窟子。
可这暖炉似的男人，性子却总是冷冷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
想到宋聿，贺棠就有些莫名的烦躁，她缩了缩脖子，把一半脸都埋进软乎乎的貂绒领子里，又窸窸窣窣地把手揣紧了些，踏进了冰天雪地的院子。
这院子是她和宋聿在京城的居处，两年前，宋聿如她所料，考中进士，被选入尚书台，便得了这处宅院。这里地段说不上好，外边的坊市也不似城中心那般繁华，但也算安静宜居。宋聿本就爱静，这院子大概也是合他心意的，看宋聿住得习惯，贺棠便没提自己的心思。
她是家中的独女，贺家又是楚州数一数二的富户，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向来都是最好的。父亲贺知衷忙于生意，没空管束贺棠，母亲杨素又常在病中，只盼贺棠能身体康健，平安长大。从小就没什么约束，又不缺银钱，贺棠在街头巷尾打发时间惯了，更偏爱那份熙熙攘攘的热闹。
想起远在楚州的人和事，贺棠默默叹了口气，扫了一圈院里一片萧条的草木，目光最终定在角落里那株小山茶上。
贺棠爱花，这是楚州人尽皆知的，贺家的香铺能在楚州独占鳌头，仰仗的就是贺棠以花入香的本事。不论是什么品种的花，多难入香，只要一经贺棠的手，加以配制，最后都得服服帖帖地一字码开，躺在香铺的瓷瓶里。因而贺家的花园里，也总是长满了时令鲜花，以备贺棠制香。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贺棠最爱的花是山茶。山茶花又名“断头花”，因其花落时，不似一般的花，花瓣片片依次而落，而是整朵脱枝落地，形似断头。贺知衷每每看到园子里的山茶花落，总要抱怨几句——商人总有些吉利的讲究。
贺棠却极爱山茶花落的姿态，她觉得，自己若有天面临绝望的境地，也必得像山茶一样，落得热烈干脆。
这株小山茶是她不远万里，从楚州一路带到京城的，路途颠簸，马车上的环境对一株小小绿植来说，可以算得上恶劣，但它却硬是撑到了京城，还熬过了两个严冬。只是，它一直是绿绿的一丛，没开过花。
“小山茶，我每天尽心尽力地照看你，都两年了，你怎么就是不肯开花呢？看在我跋山涉水将你带来的份上，明年春天就开了吧。要不是我带了你出来，指不定爹要怎么处置你呢。”
贺棠蹲下身，拂了拂叶片上的雪，埋怨道。
盯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贺棠小心翼翼地四处瞄了瞄，罢了又飞速地剜了那小山茶一眼：“怎么跟那块捂不热的木头一个样。”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蹲在地上，窝成一团，鹅黄色的大氅在地上铺开，一圈貂绒围住了小娘子的半张脸，只露出红红的鼻尖和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银白的雪地衬得小娘子肤色如玉，竟鲜活得让人移不开眼，直可入画——若那小娘子的眼神里再少些凶恶的话。
宋聿走进院中，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一时晃了神。
两人初遇时，宋聿就知道，贺棠生得很好看。贺棠的好看，不是话本子里千篇一律的倾国倾城，她的好看，仿佛写上了她的名字，是旁人无论如何无法复刻的。那是独属于她的，从内里透出来的一股生命力。贺棠的眉眼本来生的娇俏，却叫她独有的气质渲染出一点侠气，鼻梁挺拔，鼻头却有些圆润，长在贺棠的脸上，是莫名的和谐，现在给冻得发红，又多出了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宋聿正出神，就见眼前一团鹅黄“噌”的一下舒展开来——贺棠发现他了。
余光瞥到雪地里那片墨色的衣摆，贺棠顿时就有些心慌，不知道宋聿有没有听到她那番对“木头”的控诉，于是赶紧起身，想将脸从毛领里伸出来，却被往里直灌的寒风冻得一激灵。
宋聿立即抬手，拢起她的毛领，将她的脸重新塞了回去。
贺棠悄悄嗅了嗅宋聿留下的味道。
她很喜欢宋聿身上的味道，像是皂角融入了雪松香，中和了松香本身的浓郁，十分清冽。像他的人一样，淡淡的，很干净，若隐若现，让人感觉抓不住，又不舍得放走。
“外边冷，回屋去吧。”宋聿先开了口。
“嗯。”贺棠缩在毛领里，闷闷地应了声。
她自小在楚州长大，冬天虽冷，大风却不常有，直到两年前，贺棠刚年满十八，如愿以偿地嫁了宋聿，陪他赴京备考，这京城的风大概欺她初来乍到，一番蹂躏，让她一张白嫩的脸立马生出了皴，皮肤上的粗糙触感让她现今还有些后怕。
贺棠忍不住摸摸脸，还好，近日她晨起都会抹上厚厚的一层面脂，没叫这风再得逞。
虽然护住了自己的脸蛋，可这京城的冬天还是太难捱了些，否则她也不至于每天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外面还得披上缀毛的大氅，活像个五花大绑的粽子。
她有些想宋聿了。这样的冬天，他身上却还总是温热的，睡过的衾被也是暖融融的，手露在外面，只是微凉，不会她的手那样，一从揣手里拿出来就冷得吓人，像掉进了冰窟子。
可这暖炉似的男人，性子却总是冷冷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
想到宋聿，贺棠就有些莫名的烦躁，她缩了缩脖子，把一半脸都埋进软乎乎的貂绒领子里，又窸窸窣窣地把手揣紧了些，踏进了冰天雪地的院子。
这院子是她和宋聿在京城的居处，两年前，宋聿如她所料，考中进士，被选入尚书台，便得了这处宅院。这里地段说不上好，外边的坊市也不似城中心那般繁华，但也算安静宜居。宋聿本就爱静，这院子大概也是合他心意的，看宋聿住得习惯，贺棠便没提自己的心思。
她是家中的独女，贺家又是楚州数一数二的富户，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向来都是最好的。父亲贺知衷忙于生意，没空管束贺棠，母亲杨素又常在病中，只盼贺棠能身体康健，平安长大。从小就没什么约束，又不缺银钱，贺棠在街头巷尾打发时间惯了，更偏爱那份熙熙攘攘的热闹。
想起远在楚州的人和事，贺棠默默叹了口气，扫了一圈院里一片萧条的草木，目光最终定在角落里那株小山茶上。
贺棠爱花，这是楚州人尽皆知的，贺家的香铺能在楚州独占鳌头，仰仗的就是贺棠以花入香的本事。不论是什么品种的花，多难入香，只要一经贺棠的手，加以配制，最后都得服服帖帖地一字码开，躺在香铺的瓷瓶里。因而贺家的花园里，也总是长满了时令鲜花，以备贺棠制香。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贺棠最爱的花是山茶。山茶花又名“断头花”，因其花落时，不似一般的花，花瓣片片依次而落，而是整朵脱枝落地，形似断头。贺知衷每每看到园子里的山茶花落，总要抱怨几句——商人总有些吉利的讲究。
贺棠却极爱山茶花落的姿态，她觉得，自己若有天面临绝望的境地，也必得像山茶一样，落得热烈干脆。
这株小山茶是她不远万里，从楚州一路带到京城的，路途颠簸，马车上的环境对一株小小绿植来说，可以算得上恶劣，但它却硬是撑到了京城，还熬过了两个严冬。只是，它一直是绿绿的一丛，没开过花。
“小山茶，我每天尽心尽力地照看你，都两年了，你怎么就是不肯开花呢？看在我跋山涉水将你带来的份上，明年春天就开了吧。要不是我带了你出来，指不定爹要怎么处置你呢。”
贺棠蹲下身，拂了拂叶片上的雪，埋怨道。
盯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贺棠小心翼翼地四处瞄了瞄，罢了又飞速地剜了那小山茶一眼：“怎么跟那块捂不热的木头一个样。”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蹲在地上，窝成一团，鹅黄色的大氅在地上铺开，一圈貂绒围住了小娘子的半张脸，只露出红红的鼻尖和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银白的雪地衬得小娘子肤色如玉，竟鲜活得让人移不开眼，直可入画——若那小娘子的眼神里再少些凶恶的话。
宋聿走进院中，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一时晃了神。
两人初遇时，宋聿就知道，贺棠生得很好看。贺棠的好看，不是话本子里千篇一律的倾国倾城，她的好看，仿佛写上了她的名字，是旁人无论如何无法复刻的。那是独属于她的，从内里透出来的一股生命力。贺棠的眉眼本来生的娇俏，却叫她独有的气质渲染出一点侠气，鼻梁挺拔，鼻头却有些圆润，长在贺棠的脸上，是莫名的和谐，现在给冻得发红，又多出了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宋聿正出神，就见眼前一团鹅黄“噌”的一下舒展开来——贺棠发现他了。
余光瞥到雪地里那片墨色的衣摆，贺棠顿时就有些心慌，不知道宋聿有没有听到她那番对“木头”的控诉，于是赶紧起身，想将脸从毛领里伸出来，却被往里直灌的寒风冻得一激灵。
宋聿立即抬手，拢起她的毛领，将她的脸重新塞了回去。
贺棠悄悄嗅了嗅宋聿留下的味道。
她很喜欢宋聿身上的味道，像是皂角融入了雪松香，中和了松香本身的浓郁，十分清冽。像他的人一样，淡淡的，很干净，若隐若现，让人感觉抓不住，又不舍得放走。
“外边冷，回屋去吧。”宋聿先开了口。
“嗯。”贺棠缩在毛领里，闷闷地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