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地牢里只有阿肃一个囚徒。

    这般的黑暗孤寂她早已经习惯了。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门被吱呀的一声打开,她顺着光看见了光亮中的那个女人,一样的皮囊下掩盖不住清冷的脸庞。

    “哥哥还是没有心软,再一次选择了我。”

    她清冷的声音宣告着阿肃又一次被至亲抛弃。

    郁宁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跟她见面。

    她蹲下身来,凑在阿肃的耳边,轻声提醒道:“子音,这次又是你输了。”

    囚禁手脚的铁链在移动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抬手遮着这刺眼的光亮,嘶哑地发出声音来,“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你?”

    阿肃不明白,从前在天上的时候,仙侍们就说毓灵仙子有多好。

    可到底有多好?阿肃不知道。

    她只知道,若不是因为毓灵仙子,她不会有这般的苦难。

    更不会被抛弃,一次又一次。

    “所有人?”郁宁蹙眉苦笑,她红着眼睛,忍着鼻头上的酸涩,站了起来。

    “是啊,所有人都向着我,我本该是大成国无忧无虑的公主,以后也会是统一天下的女皇,按照命簿,我这一生本该幸福无虞,人人爱我、敬我,可你呢?你毁了所有爱我的人。”

    只要按照命簿上走,她会和天渊二皇子结为夫妻,以最和平的方式共享天下,“二十万大成百姓啊,活生生被烧死,大火烧了七天七夜,整座皇城变成灰烬,那些和你一样普普通通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

    如此惨烈的状况,阿肃也不想看见,可命运的□□不断滚动,她控制不了。

    “你说所有人都爱我,我又何尝不爱所有人?”郁宁眼里的悲伤无尽流露,她爱那些子民,所以想要以最好的方式给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

    可因为一个宁肃,毁了她精心筹划的一切。

    “为了你的贪欲,为了复活宁景,你设计大成国破,设计云载、萋萋的性命、设计陆湛明与我的爱意,你筹谋了这一切,这就是你为了爱所做的吗?”

    郁宁和阿肃不同,她爱云载但她不会复活云载,更不会为了自己的小小贪欲而不顾天道伦常。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有,而我,我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肯爱我的人,怎么能教他失去呢?”阿肃不想伤害他们,可如果不伤害他们,宁景永远回不来。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师傅。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滑落,“你生来就是公主,从小活在蜜罐里,有父母的宠爱呵护,被爱包裹着长大,云载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心意相通,彼此尊重,被人无限宠爱,成为最幸福的女人;郁安对你亲如兄妹,一起嬉笑玩闹成长,见证过彼此青春最美好的模样,凡事以你为先,爱你疼你……”

    她见过郁宁的凡人阿娘,对她真是好极了。

    她好羡慕,她也想要有个能给自己做酥酪的阿娘。

    可她没有。

    她只有一个宁景。

    她也想让哥哥恢复记忆,可她又害怕郁安会再一次选择郁宁。

    正如现在这般,将她囚在此处。

    “可我呢?我生来就是受罪,我根本无法改变这命运,从始至终被青玄利用,唯一的哥哥也丢下我追随你轮回,我没有办法,我没有能力可以让他看清,我一直在被摆布,我从来没有选择过我想要的人生。哪怕是做仙侍,也都是青玄强加给我的!”

    唯一的亲哥哥都会丢弃她,她如何去体会这人间的真情爱意?

    “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姜王,我不想变成你的基石,我不想被当成一个棋子任意摆布,随时可弃。”

    仙界人人瞧不起她,他们都知道阿肃只是个引导毓灵仙子回归的指南针。

    数千万年的潜心修炼,数千万年的摇尾乞怜,就像个笑话。

    一个地位低贱的石头,只配做毓灵仙子的基石。

    “谁不想选择自己的出身?谁不渴望被爱?谁不想温柔似水,不用争抢,那些好的东西就能被人双手奉承送到自己面前?可徒有公主心,没有公主命。我有的是什么?吃不饱饭,颠沛流离,跪着乞讨,就连唯一一个对我好的师傅,都是为我而死。”

    她不明白,阿肃不明白。

    不论成仙还是做人,她都比不上郁宁。

    她只要站在那,就是所有人的焦点。

    “凭什么啊?你凭什么站在那,谁都爱你,而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活着,却要连我唯一的希望都要剥夺?假如你是我,你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她连好好活着,都要拼尽全力,又如何敢有其他奢望。

    她无非就是想要青玄遵守承诺,复活宁景。

    她只想要跟宁景一起,做个普通的凡人。

    她有什么错?

    “那你是罪有应得,你杀人,将你的不幸强加在他人身上。别人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也有父母兄弟,也有关心爱护的人,就是因为你的执念才会白白送了性命。”

    若不是阿肃的执念,这一切也不会变成这样,云载和萋萋就不会死。

    “是啊,我罪有应得,所以我死不足惜。”阿肃不怕死,她只是怕死的不值得,“宁景呢?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他不会有事,只是无极战神要将他的碎骨剜下。”郁宁咬着眼里的恨意久久不散,轻描淡写的一字一句烙印着,“天神的情骨,他一个凡人怎么能承受?”

    情骨?

    青玄他修炼了情骨?

    百次雷火焚烧,千次天刑雷击,修炼出一根情骨,动情即碎。

    阿肃快要对自己的愚蠢笑出了眼泪,“所以陆湛明的动情不是假的?”

    他的姻缘线牵着的是郁宁,怎么可能会对她动情?

    她提防他,不敢相信他,担心他会像自己一样欺骗她。

    在谎言里待了太久,她早已经丧失了对真心的期待。

    “是啊,陆湛明对你的爱意不假。”郁宁蹲下身来,仔仔细细盯着阿肃,分明是一样的脸庞,他怎么每次都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他爱你,所以他选择和我合作。他许我皇位,我许他得到你。”

    陆湛明的爱已经接近疯狂,哪怕这场苦肉计要他亲身上场,他也甘之如饴。

    只要让他得到阿肃,就能轻而易举的拿到皇位,郁宁何不乐意利用一番。

    “所以,你抓苍灵引诱铃兰出现,又用寻音玉镯迷惑铃兰心性,让她带口信给我,让我担心陆湛明的安危。实际上,陆湛明知道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在配合你演这场苦肉计。”陆湛明本就不想做那个皇帝,若不是郁宁想要,他也不会为夺权势如此偏执。

    “可你动心了不是吗?”赌的就是阿肃是否有真心。

    “是。我动心了。”她承认在听到陆湛明有危险时,她慌了,不顾幻境会暴露的风险也想去救他,“可你的真实目的呢?”

    “看两个相爱的人自相残杀,这有多有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郁宁莞尔一笑,掩盖不住眼里无尽的寒意,冷声说道:“如今你想救宁景,就得杀了对你动情的陆湛明。可你若想救陆湛明,那就得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复活的宁景再次死去。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怎么选择啊?”

    “你好狠。”阿肃红着眼恨恨地看着她,铁链不断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想要抓住郁宁撕成两半,可身上的捆妖索让她动弹不了,她低头央求道:“哥哥已经选择了你,只要我死,陆湛明还是会爱上你,你又何必如此逼我?”

    她做的事情,她认。

    她犯的错,死也无畏。

    只是,这样的选择,她做不了。

    郁宁看着她张牙舞爪却无法逃脱的模样掩面而笑,潇洒地站起身来,背过手去,“我不要你死,死有何趣?怎么样,这招跟你学的如何?”

    她从来都是心狠之人,阿肃如何对她,那她就千倍百倍偿还于她。

    只有陆湛明死,青玄的虚幻仙体才能回归仙界。

    她不在乎陆湛明,但她在乎青玄,只要青玄回来了,宁景无论如何都会死。

    所以,这不是选择。

    “可笑。”阿肃在青玄身边做了千万年的奴才,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残忍与心狠,“看上去是选择,其实我没得选,我只有杀陆湛明,才能让你得逞,不是吗?”

    “是啊,无论如何,我都要你亲手结果了陆湛明,只有他死,青玄才能保我回归仙界。”

    “我不选呢?”阿肃冷笑一声,这场她赢了。

    “那我就变成你,去杀了陆湛明。”郁宁狂笑起来,“你知道那金簪所为何物吗?那是我缺少的一缕魂魄。”

    毓灵仙子下凡时,丢了一缕魂魄,那魂魄就被青玄安在了金簪上,成了杀姜王的利刃,后来又被阿肃看上要了去。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青玄知道?”

    “当然。”

    “是啊,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真是可笑,在他的眼里阿肃一定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可笑,任凭怎么翻腾都无法掀起波浪。

    “所以,你要毁我身体,灭我灵魂?”金簪在她的心口处,只要将她的心剜出来,自然形神俱灭。

    “不,我只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郁宁掏出五色流苏铃铛瞧了又瞧,冷声呵斥道:“你当初报复我,用这铃铛唤我魂魄时,应该没料到今日我会用在你身上吧?”

    狗才需要用铃铛的一句玩笑话,她竟当了真,为了报复郁宁,将招魂幡融进了铃铛里。

    如今这样,也算是报应。

    “谁让青玄拿我当条狗,我也想让他在乎的毓灵仙子尝尝当狗被唤的滋味啊!”金簪出体犹如生剥仙骨一般,阿肃咬着牙,任凭双眼通红,手脚颤抖。

    可郁宁并没有就此放过她。

    招魂幡动,郁宁使用仙法轻轻一捏,阿肃周身灵脉尽数掐断,身体里的魔气四散,她变成了无处可依的魂魄飘散在半空中,“你比我狠多了。”

    “等我杀了陆湛明,自然会放了你。”郁宁拿回金簪后,施法寻回了魂魄,还好没被魔气沾染。

    她轻轻抬手,阿肃便落了下来。

    再一甩手,铁链再次束缚住她。

    “你这是什么仙术?”魂魄归一,竟然就有这般厉害。

    “我曾与青玄并肩而战,你说我仙法如何?”

    当年仙魔大战,若不是她以身护住青玄,青玄早已魂飞魄散,她的仙术、威名也远在青玄之上,只是她不争不抢,修炼仙法,只为护凡间太平。

    “织娘呢?你杀了她吗?”阿肃突然想到了长欢城的那位可怜人。

    “嗯。”郁宁毫不掩饰,“不费一兵一卒,只需用一个女人的心,就能换小月国彻底投诚,这笔买卖太划算了,我没有理由不这样做。”

    “是啊,阿湛说的对,你做皇帝,比他好。”

    地牢里虽然黑暗,但有个通风的窗口,她看着前些日子不断闪过的烟火,想起了那日她和恭喜发财一起在长欢城看过的,可现在没有节日,以郁宁的性子也不会为了庆祝她入狱而大放烟火。

    “月落是个性情中人,爱情是她的全部,所以会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她的子民,这般愚蠢的人不做国主也罢,倒不如一起收了来,统一治理。至于织娘,她死的不痛苦,我也已经封赏厚葬了。”

    一个女人为了感情而放弃自己的追求,那实在是愚蠢至极。

    “对了,哥哥带黄嘤嘤准备去青州。”

    自从那次从幻境中回来后,郁安性格大变,沉默寡言,他说想要带黄嘤嘤一起闯荡江湖,郁宁理解他的心情,但她这十世对他的感情也是真的,她待他如亲生兄长的感情也从来没有因为宁肃变过,所以她同意了。

    “黄嘤嘤知道是郁安杀的黄复良?”阿肃抬头,她很好奇郁宁是使用什么手段让黄嘤嘤彻底放下这段仇恨的。

    “知道。”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郁宁据实说道:“我将黄复良帮你的事情,和她那个瘫痪长兄是如何来的,黄家又是如何发达的,她黄嘤嘤又是因为什么而喜欢郁安的事情统统说了个明白。所以她不怪郁安,若她是郁安,也会复仇。”

    她的确都将这些事情告知了黄嘤嘤,只是顺序有些不一样,结果自然就有些不同。

    一个知恩图报的良将变成了一个为求仙人庇护、利欲熏心、屠城灭国的残忍刽子手,任凭她对父亲的感情再深,只要郁安在她身边,自然会变成愧疚,变成为父赎罪。

    “萋萋是个好女孩,她真心拿你当朋友,你不该杀她。”

    “是啊,她真的很好。”即便她不是郁宁,她也会待她像朋友一样。

    如果这辈子按照命簿来,她一定是自己的好妹妹,她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可惜,一切都晚了……

    “与其在这关心他人,不如想想,陆湛明见到我假扮的你后会有什么反应。”郁宁仙法回来了大半,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阿肃聪明,可她只是个仙侍,没有背景,仙法低微,只能沦为垫脚石。

    “他反正是要死的,我还在乎那么多干嘛?”阿肃不甘心啊,她做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是能被她轻而易举的毁掉?

    “最好的结果就是如此,命运使然,任何人都怪不了。”

    他们都知道结局,只有阿肃在苦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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