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颉之单手握住匕首的握柄,一点点将那刺入腹部血肉的刀刃拔了出来,他的衣襟之上,绽开了血色的花朵。他平日里在手里把玩的折扇悄然落地,扇面被劈做了两截儿。其中一面,还有喷溅上去的血液——他本想用扇子挡住那把匕首,却仅仅起到了一个缓冲的作用。

    看到真有人受伤,受伤的人还是这阵子代行知府之责的人,众人不自觉后退了几步,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柳颉之第一时间并未急着发话,而是看向了茫然无措的虹以歌,递给了她一个眼神。

    虹以歌之前也见过这个眼神,那个时候她因为吞了傲霜印,暂时失聪了。柳颉之蹲在地上写了两个字给她看,她记得,柳颉之写的是“安心”。

    柳颉之将虹以歌鲜血淋漓的左手,举到了众人眼前。

    “小虹宫主的这只手,便是当初跟幕后之人交涉的结果。当时那人说,只要小虹宫主服下毒药,他就把瘟疫的解药奉上。结果呢,你们也看到了。小虹宫主剥皮削骨走了一遭后,才将毒拔出,但幕后之人并未遵循约定。诸位觉得,此人可信否?”

    柳颉之稍微喘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诸位若是觉得可信,那人会守约,那么现在就将小虹宫主斩了罢。谁敢阻拦你们,我第一个杀了他。”

    说完,柳颉之将虹以歌往前推了几推。

    见无人上前,柳颉之又开口了:“做个假设,杀了小虹宫主,此人不给解药,又要诸位再去杀别人,如此循环下去。诸位以为,岳阳城能无恙否?”

    也是在这时,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新一代的小辈们就这样么?”

    白曲拄着拐杖,来到人群中央,斜眼望着人群中各门派的新秀们,冷冷哼道:“小子们,当初小虹宫主于岳阳城楼上力退巨蟒时,你们有谁没受她庇护?你们不记得这个事情,老身替你们记着。哼!

    “现在对方蒙难,你们一个个的不吭气,跑到这里看热闹。呵呵呵!日后提起此事,都道咱江湖人仁义道德,不过放屁呢!小子岂敢?啊?老身就把话放这了,别人我管不着,你们这些个人,哪个敢为难七剑,老身,第一个不答应!江湖人的事,自有江湖人来决断!”

    白曲这番话明里是对这帮作壁上观的小辈们说的,实际上还是在骂眼前凑在一起的所有人。

    她的拐杖一下下杵在地上,发出“咄咄”的声音。白曲通身气势,一如她初到岳阳分舵,可情景早已大不相同。

    柳颉之趁着众人沉默时,拱手道:“请诸位就给在下三日时间,六疾馆有老馆主、镜门主、神医之徒坐镇,神医本人也在钻研。在下相信,定然很快就会有结果,咱们万万不能被小人利用了,是不是?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在下一定会与岳阳同进同退。颉之拜谢。”

    语毕,柳颉之双手交叠,冲众人深深一鞠躬。

    谢清欢亦上前行礼,承诺道:“我们七剑,也必将与岳阳同进同退。”

    虹以歌、子灵、顾横波齐声道:“七剑必与岳阳同进同退。”

    唐无缺再也忍不住,奋力挣开了师弟师妹的桎梏,站在了七剑的旁边,朗声道:“我信七剑,亦信小公子。请诸位再给三日时间。”

    跟着柳颉之同来的颜司虞也悄悄挤了过来,而后大声道:“请诸位再给我们三日时间!”

    人群里开始有人动摇了。

    “要不先回去吧?”

    “万一呢?”

    “那位小公子说的对,不能被利用了。”

    “走吧走吧,三天而已,散了吧!都散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很快,偌大府衙,便恢复如常。

    柳颉之眼前发黑,他身体向后一仰,便倒了下去。

    剩余几人惊呼上前,七手八脚地托住了柳颉之,没让他摔倒在地上去。

    颜司虞哭得梨花带雨,根本说不出话来。

    柳颉之缓了一会儿后,抬手给颜司虞擦泪,笑容依旧:“虞儿不哭,我没事。”

    颜司虞哭得更大声了,几乎要背过气去。

    柳颉之有些无奈,他只能不住拍着颜司虞的背,稍作安慰。

    “小公子,这次多谢你。”虹以歌声音很低,几乎微不可闻。

    柳颉之自嘲地笑道:“不用谢,不过小虹宫主,这次,我可赶上了。”

    这句话过后,柳颉之双眼闭了起来,人也晕了过去。

    众人就近将柳颉之搬到了虹以歌屋内,瞬间院子里就只剩了虹以歌一人。

    虹以歌安静地捡起掉落在地的折扇,那片鲜红的血迹格外刺眼。

    “‘这次,我可赶上了’。”虹以歌将那几个字低低重复了一遍。

    那折扇被虹以歌一点点折好,收束在了她的手里。

    【“不会不会,才不晚,不是刚好够小公子过来看热闹么。”】

    【“不晚,小公子大可以再晚到一会儿,正方便你给我收尸。”】

    虹以歌记得自己曾经这样对柳颉之说过。

    这些皆是她在气头上的话语,却被柳颉之暗中记在了心里。

    他以为,她在怪他。

    所以,他才说“这次,我可赶上了”。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刻钟内,虹以歌的伤口被撕裂了,缝线都绷断了,除了正常的生理反应,她自己是没想到要哭。

    柳颉之这轻飘飘的七个字,又凭什么呢?

    虹以歌将扇面徐徐展开,那柄折扇上写着一句小诗:“算得流年无奈处,莫将……”

    “莫将……”

    虹以歌睁大眼睛去看,可她双目忽然就被汹涌的泪意冲得万分模糊,任她如何努力,终是再也看不清“莫将”二字之后的词句。

    柳颉之这人做事真的滴水不漏,只待虹以歌擦干眼泪,便有盟主府的人走上前来,递上了一个药丸,说是他们小公子的意思。

    柳颉之他怕出什么变数,同时也为了做给旁人看,便叫人把能封住他人内力的药丸给虹以歌,让她三日内动用不了真气。并且,要求虹以歌待在自己房间,暂时将她软禁起来。

    “委屈小虹宫主了。”那人抱歉道。

    虹以歌摇摇头,将药丸吞下后说:“你家公子不容易,我责无旁贷,自然要为他分忧。他受了伤,你们属下也机灵着些。对了,为什么小公子能住在府衙?”

    她从快活山庄回来后,就比较疑惑,她之前一直以为,柳颉之是代表武林盟在城里奔波。在江湖与朝廷间调和,使自己盟主府的利益最大化。

    “啊,小虹宫主不知道吗?这些天一直是小公子在代行知府职责,守卫岳阳城。”那人也很惊讶于虹以歌不清楚这一点。

    虹以歌怔了一瞬,追问道:“我之前在安济坊时,也是小公子派人来核查我入坊的原因吗?”

    “是的。那天小公子让人连夜出城,核对报上来的名单。”

    虹以歌反应了很久,才说道:“好了,我回屋了,你们帮小公子盯着点,莫让知府趁虚而入了。”

    “是!”

    后来,小镜子来到了府衙,帮着虹以歌缝好了伤口。她闭口不提今日发生的事情,只是叫虹以歌放心养病,青绿蚁的解药自有他们来解决。

    虹以歌对于小镜子这样反应并不意外,这种情况下,谁不想独善其身呢?

    天狼门也不例外。

    毕竟这趟浑水,是真的不好趟。

    所以虹以歌没有不开心,也没有任何芥蒂。

    本就是父辈的交情,她能得到荫蔽,已经非常不错了,还要期待什么呢?

    “镜姑姑,小公子伤得严重吗?”虹以歌问出了眼下她十分关心的问题。

    小镜子摇头叹气:“那人下手也太狠了,险些将他身体贯穿。好在,这一刀避开了所有要害,并不至死,就是他的身上本就有伤,这次新伤旧伤相叠,调养起来比较麻烦。不过,过了最开始最最凶险的那一阵,也就好了。如果你要是还不放心,就让人去六疾馆的后山找找看,也许会找到‘醒魂草’。这个药对他大有裨益。”

    虹以歌若有所思:“醒魂草长什么样?”

    小镜子给她比划道:“大约五六寸长,七片叶子,有小白花攒聚于顶,团状。”

    “多谢镜姑姑。”虹以歌点点头。

    小镜子收拾好医药箱,预备离去时,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说道:“你可别乱来啊,你现在没有内力,一个人出去很不安全的。别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啊。醒魂草叫别人去找,也是一样的。”

    虹以歌笑笑:“镜姑姑,我不会乱来的。”

    小镜子满意地点头:“这才对。那我就走啦,你好好休息啊。”

    因为整个府衙的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给虹以歌送饭的任务,就交给了颜司虞。

    颜司虞和虹以歌碰头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都肿得老高,好笑又可爱。

    “顾姐姐让我把这盆花带给你,让你帮她看好了。”颜司虞左手抱着一个小花盆,右手拎着食盒。她将两样东西都放在了桌子上。

    虹以歌将花盆放在了窗台上后,折身回来后,神秘兮兮地对颜司虞说道:“虞儿呀,我有个事情想要跟你商量下。”

    “你说。”

    “等我吃完晚饭,你这身衣裳借我穿穿?我有件事情,一定要出去一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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