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浮观下来后,虹以歌和顾横波的情绪都很低落,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不器斋。彼时,天已大黑。

    让虹以歌感到意外的是,她们进门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同样外出归来的谢清欢。

    “欢哥儿,你这是去哪里了?”虹以歌询问着。

    “出去逛逛,买点儿书。”谢清欢话不太多,他看两人脸色都不大好,也关心了一下“怎么,云浮观上出什么事情了吗?是卜的结果不好么?鬼神之事,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当真。”

    虹以歌越想越伤怀,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她神色黯淡,难得露了烦闷的表情来:“不是结果不好,跟这个没有关系。欢哥儿,你行走江湖,可有遇到过好胜心极强的人?”

    谢清欢笃定道:“有。”

    “他们大多如何?”

    “不是冷漠到极点,便是天真赤诚,精于一途,不动道心——‘道心’,你可以理解为在武学上的初心。谓之武痴。”谢清欢不明白虹以歌问这个做什么,但他还是耐心地回答着。

    虹以歌神思发蒙:“可曾有遇到过偏激之人,就是,假设有个人比此人更优秀,他便要摧毁对方?”

    谢清欢泠然道:“生无端之恶,以至于神弃鬼厌,最当看不起这种人。”

    虹以歌低低“嗯”了声,没有借着说下去了。

    见小妹沉默不语,谢清欢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小虹,你在岳阳庄子上的那幅‘怜我春光’的字,是颜姑娘写的吗?”

    “啊?是啊。”虹以歌听到谢清欢提起颜司虞,眼神一下亮了,脸上赤裸裸表现出八卦的神色“咋?哥哥要给我找个嫂子了?”

    谢清欢无语扶额:“别瞎说,我只是问问。颜姑娘也擅书?”

    虹以歌狠狠点着头:“她是我见过写字写的最好看的女孩子,没有之一。”

    “她……”谢清欢的眼中有异样的色彩,他沉吟片刻,敛去欣喜的神色,眉睫微微颤动,眸中归于平素的沉静。

    虹以歌却不肯放过这个调戏自家哥哥的机会,缠着谢清欢:“嗯?‘她’什么?你说完呀!”

    谢清欢按住兴奋异常的虹以歌,一本正经:“别闹。”

    “我关心自己哥哥怎么就是胡闹了。多说两句,多说两句。”虹以歌坚决不愿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谢清欢瞥着虹以歌没有说话。

    顿时,虹以歌心中惴惴难安,后颈皮发凉,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呃……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

    这句话说完,虹以歌脚底抹油,立刻开溜,片刻都不敢多留。

    第二日,洛阳城里发生了一件事:有官兵大张旗鼓,去了熊府捉人,捉的是府上的一个家丁。

    听说这个家丁,自作主张,带人埋了那天与他家小姐争七海琉璃杯的对手。

    哪知,参赛的采薇是个化名,人家真名叫虹以歌,是当今七剑之首。她一失踪,谢清欢便报了官。

    折花宴是替朝廷招揽人才,收买人心的比赛,上面一直挺重视。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轻易揭过。

    敢肆意干扰这等比赛,在天子脚下杀人越货,实在非同小可。

    所以从报官到结案,拢共不到三天的时间。

    那个家丁被绑出来的时候,闹得动静很大。他一直在喊冤,熊家父女却不曾出面,只有一位管家,上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这巴掌好生厉害,确实唬住了那位家丁。他眼睛发木,微微张着嘴,脸上的五个指头印子清晰可见。

    家丁被带上镣铐,押到了府衙。不过升堂前,还有许多话要问,这桩案子看到结果,还要等段时间。

    熊初墨站在自家阁楼上,透过纸窗,听着楼下的动静。脸上冷若冰霜,周身散发着悚人的气息。

    虽然只抓了一个替死鬼去,但应该也达到了虹以歌的目的。

    虹以歌没想着通过这件事扳倒她家,她只想在众人心中种下一粒名为“怀疑”的种子。

    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家丁,敢犯下如此罪孽,他的身后必定有人指使。至于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枉费熊初墨经营多年,挣得一个好名声,居然就这样被摧毁了!

    熊初墨转动手中青瓷茶杯,眸色深沉:无论这个家丁死活,无论最后调查出安排着一切的到底是不是熊家,都没有意义了。

    “扮猪吃虎,竟然不似小时候那般愚蠢了。”熊初墨指尖发力,青瓷茶杯上出现了细碎的裂痕。不是都说虹以歌骄纵,没有脑子么,如今这一番交手,倒不像是江湖传闻中的样子。她怔了一瞬,将瓷杯搁在了桌子上,吩咐身边侍女道“将这个杯子拿出去扔了罢,莫要伤到手。”

    “是。”

    柳颉之看了眼茶盏,将其搁置到了一边。

    那个偷偷打量他的目光忽然变得焦虑了起来。

    “阿椤,你跟了我几年了?”柳颉之拿起了笔,圈起了公文中的不妥之处。

    忽然被点名的婢女吓得一哆嗦,手上的书卷几乎要拿不稳。她定了定神,冷静道:“快两年了。”

    “有两年了吗?”柳颉之有些诧异,他姿态放松,靠在椅背上,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盯着阿椤“这么长时间,不够让你变得聪明些么?”

    阿椤身体僵直,手心沁汗:“阿椤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

    柳颉之并指,在茶盏前轻轻叩了两声:“别跟我讲,茶水中下毒这般蠢的法子,是你想的。”

    一瞬间,阿椤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她磕磕绊绊道:“公子、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这碗茶就赏你了。”柳颉之三指托着茶碗,递向阿椤的方向。

    阿椤的双手接过茶盏,她颤抖的有些厉害,瓷器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西湖那边新出的龙井,尝尝。”柳颉之的脸上习惯性挂着疏离的微笑,只是今日这张笑脸,渗出了浸人骨髓的杀意。

    阿椤自知难逃一劫,双膝一沉,引头至地,跪在地上:“公子。”

    本唯唯诺诺的婢女突如其来的决绝,倒是令柳颉之心中的火气消散了一些。

    “我放你出盟主府,你去跟你主人说,有什么事,三日后,一起来,不要再搞这些小动作了。”柳颉之没有想着要了阿椤的命,他更希望阿椤能够帮他传个话。

    自打他从岳阳回到了盟主府,日常生活中各种小麻烦便不住而来。不是有刺客暗杀,就是吃食用具里被人下毒,这些日子,从未停止。

    不用想,柳颉之也知道,是自己在岳阳城外,跟誊知府交换的消息,惹来的麻烦。

    虽然幕后之人一次都没有得逞过,但这些事情实在太过烦人,不能让人好好安生过日子。盟主府在华朝,也是数一数二的势力了,竟然还有人敢打柳颉之的主意,眼线都安插在他身边两年之久,可见对方也是权势滔天之人。

    不尽早解决,迟早会着了对方的道,不若主动出击。

    柳颉之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战书:三日后,凤羽街。

    慕谦在门外听到了一切,他让侍者将自己推进了房间,开门见山地问:“你惹了谁?”

    柳颉之见师父来此,便从椅子上起身,拱手见礼:“师父。”

    慕谦瞥到了纸上的字,意识到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他使了个眼色,自己的侍者,和阿椤便一同出去了。

    “你想自己解决这件事?”慕谦捏着那张纸,眯起了眼睛。

    “师父放心,若我败了,也断不会牵连盟主府。”柳颉之微微躬身。

    慕谦大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情,他犹豫一瞬,开口道:“须知,此一去,你若死了,不会有人帮你复仇喊冤。”

    慕谦的言语虽然绝情冷血,但他说的确实是实情。

    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借用盟主府的力量去完成,柳颉之不会冒险。而现今,柳颉之说“断不会牵连盟主府”,足见此事如果处理不好,盟主府也会被拉下水。

    三日后,柳颉之如果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那还好说。

    如果不能,那就是他的命,不要指望着盟主、慕谦来给他报仇。

    因为对方是他们惹不起的人,或者说,需要掂量掂量,不能硬碰硬的。

    柳颉之平静道:“徒儿明白。”

    慕谦看着柳颉之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他陷入了瞬间的迟疑与挣扎,而后道:“这几天,你不用再处理事务了,后院练刀罢。”

    “好。”柳颉之应承了下来。

    “可别死了。”慕谦冷冷地说。

    柳颉之眉开眼笑:“是!”

    慕谦挥挥手,示意自己要出去。

    柳颉之很是有眼力见,忙上前,轻推轮椅。

    “师父,有一事,徒儿想不明白。”

    慕谦双眼合起,稍作养神:“问。”

    “师父这样疼小辈,亦能谋会算,可徒儿却很少见,甚至没有见过,师父帮小辈排忧解难,渡厄化劫。”柳颉之话里有话。

    慕谦睁开眼,眸色明亮,眼中有神:“你们的路,自然要你们自己去走。若当真平安顺遂而来,我们不在时艰难苦恨接踵而来,彼时,又该做何?”

    阳光坠地,明媚无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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