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入京的队伍到达大正宫乾明门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末午时初。

    云舒骑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穿过厚厚的宫墙时,顾横涛只能看到门口刺眼的光芒,周围只有春旗飘摇、铁甲相撞,马蹄哒哒的声音。随着宫门越来越近,顾横涛的视线越发清晰。

    忽然地,头顶一道煌煌天光落下。本宽阔的广场上立满了人,放眼望去具是朱紫之色。还有不知多少的禁军盘踞。同一时间,礼乐奏响,打破了安静的氛围,稷下学宫的学子们舞八佾相迎。

    在长阶丹陛之上,巍巍瑶光殿前,有一人穿着全副的衮服冕冠,还配着长剑破军,那人便是如今华朝的皇帝。眼神好的人能看清,这位皇帝满头华发,神色威严,让人不敢逼视。而更令人吃惊的是,此人乃是一个女人——是的,现今华朝在女帝玄浅浅的统治之下。

    炫目的阳光和乍起的乐声让顾横涛不由合上眼,不知怎么的,他竟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

    而云鞘才不让顾横涛有空分神:“回神,前方下马。”

    顾横涛稍稍点头,到了一定距离之后,二百云舒骑一同翻身下马。云鞘大步上前,单膝下跪,行叉手礼,朗声道:“末将云鞘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紧接着,她的身旁又跪下一人:“臣玄长梧,叩见陛下!”

    女帝立于万千人之上,她缓缓抬手,让阶下二人能看清她的动作,同时起身。

    后面又是好长一段繁文缛节,这些顾横涛都不大记得了,他只知道跟着云鞘做总没有错的,何况他现在饿得头晕眼花,完全没心情去管这些走流程的东西。他们入座的时候,恰是疏勒国使者拜见女帝的那段时间。

    女帝倒是给疏勒国来使面子,让他坐在右下首处,离她本人不远。

    双方相见各种礼数是少不得的,辗转几次竟然折腾到日暮。

    顾横涛饿得前心贴后背,他瞥了眼云鞘,那女人脸色沉得能够滴出水来,显然也是饿出脾气来了,可女帝不动筷子,谁敢抱怨。

    在云鞘快发飙之时,听得一声钟响。大正宫一起亮起了灯笼,久候的宫人们流水一样涌到了殿前,按次上菜。

    许是太饿了,便是素菜,此刻在文武百官眼中也如同肉一样香。

    “将军,一会儿谁去破苏莱曼的阵?”顾横涛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问云鞘,他的眼睛却盯着瑶光殿的方向。

    苏莱曼此次来华,还带了一个难题来,说是西域的“三星阵”。这个阵法本身不难,然而苏莱曼带来布阵的是西域顶尖的三位剑客。此刻苏莱曼与皇帝交谈正欢,算算时间,很快华朝便要出人入阵了。

    云鞘出马固然能摆平,但终归有些胜之不武。对方就算输了,也没甚丢脸的,毕竟入阵的是云鞘、华国最锋利的一把剑。胜是正常的。

    云鞘沉吟半晌,说道:“肯定不会轮到云舒骑,自然也不是齐王那边,许是朝中某人。”

    “莫非是宁大人?”顾横涛猜测道,但他转念一想,按照女帝的性格,大约不会让宁大家去对上苏莱曼带来的三星阵。虽然宁雯钧出身华山派,不过她当文官已久,就算是难得的剑术天才,一身剑术估计也被岁月蹉跎了。

    云鞘撕下一条羊肉,大嚼特嚼,她将手里剩下的沾了盐,晾在一旁。心底转过好几个心思,某个瞬间,有个人影从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浮上心来,她冰川般的脸上出现了笑容:“若是,若是将谢清欢请来,便有好戏看了。”

    “哈哈哈哈!”顾横涛笑声清朗,他捧腹道,“将军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欢哥儿若来,岂非‘旧恨再添新仇’,和谈怕会受阻吧?”

    顾横涛说得在理,毕竟苏莱曼的手臂便是谢清欢斩下的。彼时苏莱曼还谋划着蚕食中原武林,为他东进筹谋,在长安折腾了好大一出的华山论剑,可惜,谢清欢一人灭奉火教全教,此一事,至今是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偏爱的一截儿。如若谢清欢到场,再破苏莱曼三星阵,在天下人看来,华朝就是在挑衅了,那么和疏勒也不要假惺惺地议和了,直接灭了疏勒算完。

    云鞘稍一挑眉,她自然明白个中关窍,她未置可否,淡淡说:“我只想见见‘剑斩浮云’的剑法。”

    “我想欢哥儿也期待和将军切磋吧。”顾横涛想起早上的惊鸿一瞥,摸摸下巴,点着头。

    云鞘拿了酒杯,与顾横涛隔空相碰:“过几日,带我去见谢清欢?”

    “好嘞。”顾横涛应下此事。

    两人交头接耳之时,已有三人闪身到了瑶光殿前的广场处,执剑而立,神色睥睨。

    三人都一般高,做同样的打扮,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佩剑。一人用一把细而长、通身黑色的剑;一人的剑稍短剑身却宽;还有一人用一对雌雄双剑。

    苏莱曼击掌,三人便在台上舞了起来,剑光在夜晚发出渗人的寒意。三星阵的一招一式,被他们练得炉火纯青,本来平平无奇的阵法,在他们三个顶尖剑客手中,竟也变得诡谲莫测起来。人强阵强,剑强人强。剑、阵、人三者合一。一时间,就连云鞘也不能立刻看出此阵的破绽。

    “确实如师父所说,任何阵法,都自有妙处,用得好,三人也可夺帅。”云鞘放下手中酒杯,她双臂环胸,好整以暇。

    她虽然说着夸赞的话,但满脸都是轻蔑。云鞘看不上苏莱曼的三星阵,可正因此,她的心里有一股火气。

    若苏莱曼拿着三星阵,在战场和她对阵,她能杀个三进三出。偏偏苏莱曼要拿到迎宾宴上,皇帝不能让她上场,否则便是大材小用,传出去倒是令华朝无人,这才是丢了面子。可偏偏,又很难找出实力相当的人来破阵。小小手段算不上高明,但确实恶心。

    苏莱曼悠然饮酒,他的余光瞥着华朝女帝的方向,他倒要看看女帝如何应对。他是故意选择顶尖的人来摆普通的阵法。这样,女帝在选人对阵上便会为难。选的人不够格,便无法破阵,选的人太突出,他输了也无妨。他想不出,眼下满座公卿当中,还有谁能破他的三星阵。

    可惜,偏偏就是有人能够让苏莱曼的小心思都落空。

    苏莱曼还没来得及得意,台下不起眼的角落里便有人喝彩:“好剑法!”

    这声喝彩过于突兀,将满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抚掌赞叹的是一个少女,她穿着稷下学宫学生的校服,一脸普通的学生样。突然收到如此之多的关注,女子也不怯场,她跳到了台上,行礼道:“陛下,学生想领教疏勒国的三星阵。”

    皇帝先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学宫的学生?你心里可有数?”

    “是。学生紫陌,素来吊车尾。方才与师兄师姐讨论过了,师兄师姐皆以为,紫陌足矣破三星阵。”名为少女大方自信,言语间还打击了下苏莱曼。

    苏莱曼面露不悦,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少女,怼道:“你便不怕输么?输了可是欺君之罪。”

    蓝澜高声反驳道:“国师此言差矣,说学生可破三星阵的不是我,是师兄师姐。若是输了,欺君者可不是我,。而且我稷下学宫弟子言行合一,我相信师兄师姐不会欺君。再退一步,我在学宫就没打赢过谁,输了正常,也不丢脸。就是要诸位师兄师姐费费力气。”

    说时,蓝澜冲着学宫弟子的方向拱拱手,以示歉意。

    “学宫弟子现在都这么狂了么?”顾横涛若有所思。

    稷下学宫传世近千年,一向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就算学武艺也不外乎君子六艺,几乎不教什么实用的,最后出来的学生大多是宰辅之才,少有出武将的。上次从稷下学宫出来的武将,还是华朝的开国帝后,二人皆善战。算算时间,也过了快百年。而且他俩的武艺还不是在学宫学的,算不得正儿八经从稷下学宫出来的武将。

    “如此看来,应该是陛下从别处寻来的高手吧。在洛阳的话……许是熊家那位。”云鞘喃喃自语,下一刻,她又否掉了自己的推测,“熊家那位,还差一些。”

    “那会是谁?”顾横涛喝着酒,他看向云鞘,十分地好奇。

    云鞘也看着顾横涛:“不会是谢清欢男扮女装吧?那牺牲是挺大的。”

    顾横涛一口酒刚入口,便喷了出来:“咳咳咳!!!末将实在是佩服将军的想象力。”

    云鞘没空与他贫嘴,她盯着那执剑的少女。

    良久,云鞘再度看向顾横涛,淡然道:“果然,还是你们七剑的人。”

    此言一出,顾横涛也不再顾着喝酒,他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说台上那个是我姐?”

    “我没这样说。”云鞘摇头,“如果台上的人是你姐姐,她不懂正常人的思维,哪里会调侃苏莱曼?”

    顾横涛愣了,他语塞半天才木讷地问云鞘:“你的意思是,台上的那位是?”

    云鞘起身负手而立,她如同古井一般毫无波澜的双眸里,忽然有名为期待的光芒闪烁了起来:“七剑之首,虹以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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