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付了钱,刚走出店门的守恒,就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外面的雪基本已消融殆尽,只有马路边的花台上还铺着薄薄一层。仿佛在抹茶蛋糕上有意撒上的椰蓉,让人觉得这位叫“天气”的厨子还不赖,送了道饭后甜点。

    今天是这些天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几日不见的太阳,终于挣脱了阴云,散发着白色的柔和的阳光。

    冬天早晨晒太阳的实际感受很微妙,不像是太阳光直接照射在皮肤上。那感觉,犹如光线隔了层有质量的空气贴了过来。它气喘吁吁,风一吹就飘走了。又直接又羞涩,所以才更值得和它拥抱。

    似乎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伸腰的同时,守恒还长长地呼出了一口咸菜味的气,掺杂着胡辣汤的咸香。

    “接下来准备干嘛?”他问。

    “回去睡回笼觉。”尚冰琛说。

    “啊?”

    “困死了。”

    “我以为你昨天睡那么晚,今天却一大早爬起来,肯定有什么计划。”

    “不是都完成了。”

    “完成什么了?”

    “我的计划啊,和你一起吃早饭。”

    “什么?”她明明没说什么令人费解的话,可守恒就是感觉没听懂,耳朵发出了质疑。

    “好久没和你一起吃早饭了不是。走吧,你看天气多好,多适合回家睡觉。”

    “得嘞。”

    强迫自己释怀,守恒原地仰望了下没有目标物的天空。就算稀薄,阳光还是有一丢丢刺眼,他合上了一只眼,好像这样能让痛苦减半。看了两三秒,他又快步跟上她原路返回。

    守恒的肠胃功能远不如尚冰琛,这样刚吃过大量食物,一卧倒肚中肯定翻江倒海。半路上,他就在想一会到家,找个什么电影看。

    正在犹豫是看那部刚出不久的《无名之辈》,还是再重温一遍《魔女宅急便》时,手机铃声响了,他一看是老杨。

    接通后,守恒边走边打,走到香都大门口,刚好挂下电话。

    尚冰琛停下脚步问他:“叫你去哪?”

    她听到守恒在电话里,答应了老杨去什么地方。

    “李集,他老家。”

    “他老家?”

    “对。老杨急着出院,但出院的医保证明需要村委会签字,得回村一趟,他现在不方便。”

    “你知道他村子在哪?”

    “我上哪知道去,柳姐和我一起去。”

    说完这句话,守恒立刻屏气凝神,既担忧又期待着尚冰琛问:不就签个字吗?杨吉柳一个人不行?

    担忧是怕她说要跟他一起去,期待是因为,在挂下老杨电话,他就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那行,你去吧。我回家睡觉了。”

    摆了摆手就当说再见了,尚冰琛一个哈气还没打完,转身进了小区。

    守恒牙齿都固定好准备说词了,眼看她一甩头走了,不得已下倒吸进了一口凉气。

    这样更好,刚在心里宽慰完自己,一晃神的功夫,尚冰琛又走了回来。

    “家钥匙,我的没带。”她对他说。

    “给。”他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她。

    单一的钥匙上,串着一个人物塑料牌装饰。尚冰琛忘在家的,也和守恒有个一样的。她的是哈利波特,守恒的是赫敏。

    “中午还回来吃饭不?”尚冰琛接过钥匙。

    “应该不了吧,李集挺远的,一来一回得不少时间。”

    “那晚饭呢?”尚冰琛又问。

    “晚饭肯定回来。晚上想吃啥?”

    “想好了给你发微信。”再次摆了摆手,尚冰琛又走了。

    她双臂自然下垂在身体两侧,衣服很厚,走路时摆动幅度不大。此刻在困意的加持下,更是微乎其微。稍微远点看到这个背影,彷佛是什么人在练某个失传已久的武功身法秘籍。

    老杨以前对守恒吹嘘过,说现在的年轻小孩,心浮气躁得很,他光看这些年轻人走路时双臂的摆动幅度,就能推测出这人的性格特点。

    守恒不以为然,心想,你这是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营销号。正要反驳,老杨立刻说,别拿你家那丫头说事,她邪乎得很,不能算。

    守恒就是想说尚冰琛。无论是双臂幅度、腰臀摆动、还是步伐快慢,在无外力干涉下,她一年四季都不同。同一天早上和中午都不一样,或许因为吃了包辣条,或者因为看了部电影。

    尚冰琛对自己与现实的情绪变现,是非常直接的。一天就是一天,一上午就是一上午,对她而言不存在日积月累。她说,那些才是对生活正真的一无所得。

    “真是乐观。对你来说,此刻生命的意义,都不如刚才那碗啥汤吧。”

    目送尚冰琛进入转角,守恒找柳姐汇合去了。

    3

    到了公交车站,杨吉柳已经站在车牌前等他了,整个站台就她一个人。

    她还是穿着前天在医院那身橘色长棉袄,守恒几年前第一次见她穿时,颜色比现在鲜亮不少。下面是黑色牛仔铅笔裤和一双帆布鞋,看着就冷。

    不一样的是,她今天把头发扎起来了,用个发圈很简单地缠了个花苞头,像朵真花,含苞待放。

    “你这么快?我这才刚撂下电话。”守恒有些诧异。

    从他接到电话到这,也就差不多七八分钟。

    “你刚才和你妹从这走过时,我就在了。”

    “啥啊?”

    “老杨说八点会给你打电话,我早该想到他不会准时的。交给他的事,他只会搞砸。”

    “你八点就在了?不是、你刚才都看见我了,怎么不叫我?”

    “因为也有可能是,你接过老杨的电话了。路过没来,不就是没答应。我要是叫住你,这种情况不是会很尴尬。”

    “那你刚才看见我之后,向老杨确认了我来不来?”

    说完,守恒又察觉到不对啊。现在都八点半多了,这么久自己没来,柳姐早该向老杨确认了。

    现在看来并没有,她什么都没问,就一直在这等着?

    “没有,我烦给他打电话。今天不是天气好吗,想发发呆,晒会太阳。”杨吉柳吸了吸双腮,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抬手捋了一绺耳后的头发。

    不,应该不会,守恒想。据他所知的柳姐,可不是会说什么因为天气好而晒太阳的人。但又想到老杨在电话里说的话,他没表示出来。

    “老杨是墨迹。”守恒配合着说了句老杨,又赞同她说:“天气是不错,几天没见太阳了。”

    “是的啊。不过你要是在下趟公交车到还没来,我也就一个人上车走了。”

    “要坐几路?”走到站牌前,守恒和她并排站在一起。

    “先坐4路去中心转盘,然后再……等下。”杨吉柳掏出手机看一眼什么,“再坐116路就行了。”

    “你确定是回你老家?”

    守恒心里忍不住犯怵。不会记忆力差到,连回老家的公交车都要靠手机备注来记吧!

    “太久没回去,有点忘了,你老较这真干嘛。”杨吉柳还是一副不是什么大问题的口气。

    “不是我较真,要不你、不,我再给老杨打个电话确认下,别一会坐错车了。”守恒隐隐对这趟行程有古怪的预感。

    “相信你柳姐好吧,一准给你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得嘞柳姐。”古怪的情绪更重了。

    柳姐从不说如此直白的玩笑话。守恒有意无意地偷瞄她的表情,该说她是太兴奋了,还是太紧张了?

    可不管是哪种,都不是正常该有的心情。无论是“近乡情更怯”还是“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之类的情绪,都得有个基本前提——那就是别在你们村待着。

    不就从县城回个老家嘛,大部分人能保持个心情愉快就不错了。

    4路很快来了,两人上车,坐了五站,在栗城中心转盘站下车。之后一直等到快九点半,才望眼欲穿等来第一辆后视镜上贴着116的公交车。

    再不来,守恒都快从老杨的病情,聊到第一辆内燃机汽车的诞生史了。

    “师傅,这116路是不是车次太少了点,这冷天我们等一趟,等了快50分钟!”

    一上车,屁股还没着落,守恒先忍不住问起了车次的事。

    “今天周二。”

    头戴雷锋帽的司机师傅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空落落地放在大腿上,有些答非所问。

    “周二?周二怎么了?”

    杨吉柳先他一步上车,很自然地选了一个里面靠窗的座位坐下。守恒坐在她旁边,挨着过道,好处是能更方便和司机交流。

    “除了周末和节假日,城乡线的公交,每天只有一班。”

    “一班?”守恒把声线放得柔和了些,“就您一辆来回跑啊师傅。”

    “这是今天第二趟,第一趟也是就拉了俩人。”

    用闲置的右手拧开保温杯杯盖,司机师傅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又物归原处将杯盖旋转回去。

    守恒看在眼里,心里直叹,这是个技术活!

    那个刚刚好卡在挂档杆里的蓝色透明保温杯,说好听点叫水杯,实际,完全可以说是水桶!看上去比大瓶装的2L可乐还能装。师傅单手把它拿起来的难度,跟单手拿个篮球差不多。关键是,他还单手把和他手掌差不多宽的杯盖打开了!水杯是卡在半空没有受力点的,力度稍有偏差,就会破坏水杯的平衡,他还戴着那么厚的白色尼龙手套。

    手法娴熟,表情自在,简直像个常年在夜店打碟的DJ!守恒马上联想出了他要放奏的歌曲——凤凰传奇的《自由飞翔》。

    这手法就是长年累月的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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