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崔智慧的视线还落在天花板上，不小心将自己的心声吐露了出来。
“练了会基本技就叫自杀了？教练你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房间里另外一位人回应道。就算在持续进行着踢腿的动作，她说话的气息也没有紊乱。
拿天灵盖抵着地，崔智慧脖子和咽喉同时发力，滑稽又费力地瞅了眼和他说话的人。
“我都把你给忘了。又连续练了半小时了吧，尚冰琛。”
“教练，咱俩进行组手吧。”尚冰琛还是没停下身体的动作。
“拉到吧，又想欺负老头了？”
崔智慧用身体翻滚了两圈到墙边，伸手抓到自己的手机。又变回平躺的姿势，把手机高举在脸部上方半米处，劈里啪啦一顿按。
“你下午应该还会在这练会吧，中午我请你吃饭。”他看着手机说。
“不用，我不饿。”
“我都点好了，煲仔饭。我记得你爱吃米饭对吧？”
“和馒头面条比的话。”
“那我就先撤了。老规矩，走时候把电断了门锁好。”崔智慧放下了手机，手臂整个贴在泡沫垫上，又似有似无地喘了口气。
“你不在这一起吃？”平时都是一起吃完再走的。
尚冰琛停下训练的动作，身体保持了几秒马步的姿势，缓缓立定站好，又对着空气鞠了一躬。
细密的汗珠从她脸颊断断续续地涌向脖颈，在室内灯光下玲珑剔透，把皮肤也映衬的白皙透亮。往这一站，她看上去哪像是刚练完拳脚的武术高手，反而彷佛一只刚出越窑的秘色瓷莲花碗，线条流畅，娉婷袅娜。
移步到饮水机前，尚冰琛取了个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温水。
她把短发高高扎起，简单地绑了个马尾。身上穿的空手道道服，纯白开襟，胸口绣有“合纵连横”四个字，腰上绑着代表段位的黑布腰带。
守恒总夸她穿这身特别好看，像《杀死比尔》里的新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身白色道服联想成黄色运动套装的。
喝水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崔教练竟然在地上躺着。在练什么新的型？
“不吃了，我得先去接老婆下班。这会估计她已经在路边站着了，再晚一会一准得挨骂。”隔了一会崔智慧才回话。他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一动没动，“今天小年夜，晚上要去丈母娘家聚餐。”
尚冰琛什么都没表示，继续喝水。
崔智慧早习惯了，又主动问：“你呢，今天你和你哥怎么过？”
“他晚上请我去福禄寿大酒店吃饭。”尚冰琛说。
“吼~”崔智慧表示厉害地叫了一声，“你哥是真疼你。”
用卖鱼的钱带妹妹去福禄寿吃饭，好哥哥。他心想。
从地上翻身起来，崔智慧到衣柜后面换衣服。
尚冰琛也走到墙边，从自己手提袋里拿出毛巾擦汗，又拾起手机，打开看看有没有守恒发的消息。
动作磨磨蹭蹭的，崔智慧边换边说：“尚冰琛，你来这几年了？”
“几年？”他问得很突兀，但尚冰琛还是马上回答：“六年了。”
“算上今年就算第七个年头了。”崔智慧帮她补充了一点，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18。”尚冰琛回答。这些都是他知道的事。
“应该还没过生日吧，也算18好了。我头一回接触到空手道，就是18岁。而你现在都是三段了，和我一样。过完年，我就不来了。”
在换衣服的缘故，崔智慧说话老是断断续续的，声音也不大。但尚冰琛还是听得很清楚。
“准备退休了？”
见没有新消息，她关上了手机屏幕。
“明年儿子就上小学了，继续在这混日子，怕是连儿子的彩礼钱都攒不够。”
“这么回事。”尚冰琛情绪没什么起伏。
“殷丘的道馆年后会派新的教练来。”
“嗯。”
“别忘了道场训，对人客气点。”
“好。”
“进行组手练习也让着人点，给新教练留点面子。”
“嗯。”
“……”
“咕嘟~咕嘟~”又喝了口水。
“你这孽徒！我好歹教了你六七年！这师傅都要走了，你是不难过不掉泪的！”
崔智慧看着是嘴上说着些玩笑话，但心里多多少少，还真有点这么想的。
咱好歹装模做样地问一问什么情况，再随便说两句挽留的话也好不是。这弄得，非得赶鸭子上架。
“教练，你这是换个工作，又不是人没了。”
“拉倒吧！我要真是人没了，我敢打包票，你绝对还是现在这副德行！”崔智慧骂骂咧咧地从衣柜出来。
“人固有一死嘛。”尚冰琛一副理所当然。
“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乎什么。”崔智慧笑笑。
“可多了。”尚冰琛说。
“最好真是这样。”崔智慧想相信但又无法相信。
最后环顾了一眼这间300平米大的四合一道场，他想着，也就到这了。
定定地占了几秒，他想再尝试听听心里的声音，可还是一样。
早就悄然无声了。
视线的最后，他落在了尚冰琛身上。
『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只有看着这个女孩的时候，崔智慧才能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来这里办这个兴趣班。
还能顺带想起一点——当时的心情。
哪怕他现在早已麻木不知在高空盘旋的滋味，早已充耳不闻自己内心的声音。但只要能连接一个懂这种心情的后辈……他也可以对自己和这九年时间说：我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嘛。
哪怕只有一个！
如果没有这个女孩的存在，他应该早在一两年前，就收拾家伙什跑路了。
穿上鞋，连车钥匙都拿在手里了，可在出门的前一步，崔智慧还是停了下来。转身，他再次看向尚冰琛。
“尚冰琛，去年我带你去殷丘考完三段，回来路上我问你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她给忘了。
“我说，你已经达到一般空手道爱好者的极限了，以后还练不练。你说，练。”
“道训不是说，我们将终身修炼空手道，追寻和实践极真之道的真谛。”
“得了，我都要走了，你还给我扯这些。这些我背得比你熟。”崔智慧平稳着声线，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紧张和期待。他问她：“尚冰琛，你为什么热爱空手道？”
坚持这么多年，中途从未放弃。虽然请假的次数不少，但每次只要来了，你总是竭尽全力，总不偷懒耍滑。我从你的出拳和踢腿的动作里，看到了热爱、看到了曾经的我自己。
准备说出口的话一大推，但崔智慧还是只留了个问题前缀。
这样说起来，这姑娘来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问过这个。毕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就像乔治马洛里说“因为山就在那里”一样，热爱就是这样有魔力的东西。算是留给自己最后的余温吧，即使心里一清二楚，他还是想听听尚冰琛本人怎么说。
这就是他停下脚步的原因。
“没有为什么。”尚冰琛说。
“总要有个原因啊，具体说不出来的话抽象概念也行。”崔智慧早有预料她会这么说，“什么身体的感悟啊、灵魂的洗涤啊、练过之后感觉像在高空飞翔啊什么的。总要有个热爱的缘由不是，毕竟……”
“我是说，我不热爱空手道，所有没有为什么。”
她打断了崔智慧。
“……啊？”
犹如被一辆来自冥界的卡车撞飞了灵魂，空留身体空壳的崔智慧痴呆了一秒钟。
“那你为什么练空手道？”一秒之后他马上发问。
为什么练空手道？尚冰琛也没多想，直接说：“教练，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吗？”
“记得啊。”手里的钥匙圈变得黏糊糊的，崔智慧害怕它会逃跑一样紧紧攥着它，“你哥带你来的。”
“对，他当时带我来合纵连横，给我报了一大推兴趣班，连相声都有。”尚冰琛开始了新闻播报，“但不管报名了多少，他的态度很明显，就是随我。只要我体验之后没有一点兴趣的，他不会强迫我学。每一个都是这样。”
“那你选择了学空手道不就是——”
“除了这个房间。”尚冰琛再次打断了他。
“什么意思？”
崔智慧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其实是心理作用。
“知道这间房间是教武术之后，我哥还是随便给我报了名，让我试试。但我看得出来，此前完全不干涉我的他，对这个房间夹带了一点自己的想法。可能是想让我有副好身体，或者会防身术之类的，他很想让我学武术。但就像我说的，他一点没表现出来，只是我自己发现了。所以我决定学一门武术，让他开心开心。”
尚冰琛气息平稳，说明的全过程很连贯，彷佛说的这一切都是昨天刚发生的。
听过之后，崔智慧又恢复到被卡车撞到的表情。只是这次不止灵魂，连身体也遭受重创，一同支离破碎。
她说什么？她刚才……在说什么？
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的，从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
每一组热身动作，重复无数遍的基本技，和一批又一批的学员进行组手；淤青、跌打伤、韧带断裂；十级白带一条条换成黑带三段；
他真没有撒谎，他一直在她旁边看着的。
就是他教得啊！
她这么多年所付出的所有一切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哥开心开心？
喂。没搞错吧。尚冰琛你不爱开玩笑的啊，怎么突然说起笑话了。
一点都不好笑。
“嗒。”
手一滑，攥着的钥匙从崔智慧手里掉在了地上。
他反应很快，马上弯腰去捡。也在心里庆幸，不用再想拿什么表情应付她了。
“至于当时为什么选空手道，还是因为教练你吧。你和房间里其他几位，一看就是来上班的老师不一样。我也能看出来，教练你是热爱空手道的。”
尚冰琛回答了崔智慧问她的问题。
『小姑娘，别看那什么跆拳道太极拳了！你不适合那些花拳绣腿，你出手的动作里没有表演。跟我学空手道吧！』
崔智慧抬起头，这才反应过来，他马上都要离开这了，竟然没察觉到——那个他最喜欢的女学员，都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也难怪，自己都是孩他爹了，可不嘛。
不惜做到这样只是为了让哥哥开心，真是个好妹妹。他想。
站直身子，弹了弹钥匙圈上不存在的灰，他对尚冰琛说：“果然只有提到你哥的时候，你才会说这么多话。”
“教练，我回答的不是你想听到的。”
“哈啊~哈哈哈~~”崔智慧一下笑出了声。“的确不是，不过不是你的问题。以后别叫我教练了，我不教空手道了，再见面叫我崔哥！”
“再见教练。”
“再见。”
崔智慧对尚冰琛、也对挤满房间的悔意说。打开房间门，他挥挥手走了。
尚冰琛又接了杯水，边喝边想：守恒他还记得当初这事吗？
指定忘了吧。她翻了个白眼，放下水杯，又去练习了。
4
从楼梯一步步往下走，拜尚冰琛所赐，崔智慧脑子里一点关于空手道的念头都没了。
自己所做的事有没有意义？自己对他人有多大的影响？
看到尚冰琛的态度，他终于明白了。想这些，不就和小时候想当全球首富一样嘛。
真是本末倒置，让当了全球首富的人去想不就好了。
竟然让一个高中女生提醒自己这些，真是丢人啊崔智慧。
一无所获就一无所获吧，大伙的人生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后悔呀！后悔！
赶紧加快了下楼的脚步，要是再不快点，崔哥等会肯定得挨老婆打了！
崔智慧的视线还落在天花板上，不小心将自己的心声吐露了出来。
“练了会基本技就叫自杀了？教练你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房间里另外一位人回应道。就算在持续进行着踢腿的动作，她说话的气息也没有紊乱。
拿天灵盖抵着地，崔智慧脖子和咽喉同时发力，滑稽又费力地瞅了眼和他说话的人。
“我都把你给忘了。又连续练了半小时了吧，尚冰琛。”
“教练，咱俩进行组手吧。”尚冰琛还是没停下身体的动作。
“拉到吧，又想欺负老头了？”
崔智慧用身体翻滚了两圈到墙边，伸手抓到自己的手机。又变回平躺的姿势，把手机高举在脸部上方半米处，劈里啪啦一顿按。
“你下午应该还会在这练会吧，中午我请你吃饭。”他看着手机说。
“不用，我不饿。”
“我都点好了，煲仔饭。我记得你爱吃米饭对吧？”
“和馒头面条比的话。”
“那我就先撤了。老规矩，走时候把电断了门锁好。”崔智慧放下了手机，手臂整个贴在泡沫垫上，又似有似无地喘了口气。
“你不在这一起吃？”平时都是一起吃完再走的。
尚冰琛停下训练的动作，身体保持了几秒马步的姿势，缓缓立定站好，又对着空气鞠了一躬。
细密的汗珠从她脸颊断断续续地涌向脖颈，在室内灯光下玲珑剔透，把皮肤也映衬的白皙透亮。往这一站，她看上去哪像是刚练完拳脚的武术高手，反而彷佛一只刚出越窑的秘色瓷莲花碗，线条流畅，娉婷袅娜。
移步到饮水机前，尚冰琛取了个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温水。
她把短发高高扎起，简单地绑了个马尾。身上穿的空手道道服，纯白开襟，胸口绣有“合纵连横”四个字，腰上绑着代表段位的黑布腰带。
守恒总夸她穿这身特别好看，像《杀死比尔》里的新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身白色道服联想成黄色运动套装的。
喝水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崔教练竟然在地上躺着。在练什么新的型？
“不吃了，我得先去接老婆下班。这会估计她已经在路边站着了，再晚一会一准得挨骂。”隔了一会崔智慧才回话。他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一动没动，“今天小年夜，晚上要去丈母娘家聚餐。”
尚冰琛什么都没表示，继续喝水。
崔智慧早习惯了，又主动问：“你呢，今天你和你哥怎么过？”
“他晚上请我去福禄寿大酒店吃饭。”尚冰琛说。
“吼~”崔智慧表示厉害地叫了一声，“你哥是真疼你。”
用卖鱼的钱带妹妹去福禄寿吃饭，好哥哥。他心想。
从地上翻身起来，崔智慧到衣柜后面换衣服。
尚冰琛也走到墙边，从自己手提袋里拿出毛巾擦汗，又拾起手机，打开看看有没有守恒发的消息。
动作磨磨蹭蹭的，崔智慧边换边说：“尚冰琛，你来这几年了？”
“几年？”他问得很突兀，但尚冰琛还是马上回答：“六年了。”
“算上今年就算第七个年头了。”崔智慧帮她补充了一点，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18。”尚冰琛回答。这些都是他知道的事。
“应该还没过生日吧，也算18好了。我头一回接触到空手道，就是18岁。而你现在都是三段了，和我一样。过完年，我就不来了。”
在换衣服的缘故，崔智慧说话老是断断续续的，声音也不大。但尚冰琛还是听得很清楚。
“准备退休了？”
见没有新消息，她关上了手机屏幕。
“明年儿子就上小学了，继续在这混日子，怕是连儿子的彩礼钱都攒不够。”
“这么回事。”尚冰琛情绪没什么起伏。
“殷丘的道馆年后会派新的教练来。”
“嗯。”
“别忘了道场训，对人客气点。”
“好。”
“进行组手练习也让着人点，给新教练留点面子。”
“嗯。”
“……”
“咕嘟~咕嘟~”又喝了口水。
“你这孽徒！我好歹教了你六七年！这师傅都要走了，你是不难过不掉泪的！”
崔智慧看着是嘴上说着些玩笑话，但心里多多少少，还真有点这么想的。
咱好歹装模做样地问一问什么情况，再随便说两句挽留的话也好不是。这弄得，非得赶鸭子上架。
“教练，你这是换个工作，又不是人没了。”
“拉倒吧！我要真是人没了，我敢打包票，你绝对还是现在这副德行！”崔智慧骂骂咧咧地从衣柜出来。
“人固有一死嘛。”尚冰琛一副理所当然。
“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乎什么。”崔智慧笑笑。
“可多了。”尚冰琛说。
“最好真是这样。”崔智慧想相信但又无法相信。
最后环顾了一眼这间300平米大的四合一道场，他想着，也就到这了。
定定地占了几秒，他想再尝试听听心里的声音，可还是一样。
早就悄然无声了。
视线的最后，他落在了尚冰琛身上。
『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只有看着这个女孩的时候，崔智慧才能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来这里办这个兴趣班。
还能顺带想起一点——当时的心情。
哪怕他现在早已麻木不知在高空盘旋的滋味，早已充耳不闻自己内心的声音。但只要能连接一个懂这种心情的后辈……他也可以对自己和这九年时间说：我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嘛。
哪怕只有一个！
如果没有这个女孩的存在，他应该早在一两年前，就收拾家伙什跑路了。
穿上鞋，连车钥匙都拿在手里了，可在出门的前一步，崔智慧还是停了下来。转身，他再次看向尚冰琛。
“尚冰琛，去年我带你去殷丘考完三段，回来路上我问你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她给忘了。
“我说，你已经达到一般空手道爱好者的极限了，以后还练不练。你说，练。”
“道训不是说，我们将终身修炼空手道，追寻和实践极真之道的真谛。”
“得了，我都要走了，你还给我扯这些。这些我背得比你熟。”崔智慧平稳着声线，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紧张和期待。他问她：“尚冰琛，你为什么热爱空手道？”
坚持这么多年，中途从未放弃。虽然请假的次数不少，但每次只要来了，你总是竭尽全力，总不偷懒耍滑。我从你的出拳和踢腿的动作里，看到了热爱、看到了曾经的我自己。
准备说出口的话一大推，但崔智慧还是只留了个问题前缀。
这样说起来，这姑娘来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问过这个。毕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就像乔治马洛里说“因为山就在那里”一样，热爱就是这样有魔力的东西。算是留给自己最后的余温吧，即使心里一清二楚，他还是想听听尚冰琛本人怎么说。
这就是他停下脚步的原因。
“没有为什么。”尚冰琛说。
“总要有个原因啊，具体说不出来的话抽象概念也行。”崔智慧早有预料她会这么说，“什么身体的感悟啊、灵魂的洗涤啊、练过之后感觉像在高空飞翔啊什么的。总要有个热爱的缘由不是，毕竟……”
“我是说，我不热爱空手道，所有没有为什么。”
她打断了崔智慧。
“……啊？”
犹如被一辆来自冥界的卡车撞飞了灵魂，空留身体空壳的崔智慧痴呆了一秒钟。
“那你为什么练空手道？”一秒之后他马上发问。
为什么练空手道？尚冰琛也没多想，直接说：“教练，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吗？”
“记得啊。”手里的钥匙圈变得黏糊糊的，崔智慧害怕它会逃跑一样紧紧攥着它，“你哥带你来的。”
“对，他当时带我来合纵连横，给我报了一大推兴趣班，连相声都有。”尚冰琛开始了新闻播报，“但不管报名了多少，他的态度很明显，就是随我。只要我体验之后没有一点兴趣的，他不会强迫我学。每一个都是这样。”
“那你选择了学空手道不就是——”
“除了这个房间。”尚冰琛再次打断了他。
“什么意思？”
崔智慧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其实是心理作用。
“知道这间房间是教武术之后，我哥还是随便给我报了名，让我试试。但我看得出来，此前完全不干涉我的他，对这个房间夹带了一点自己的想法。可能是想让我有副好身体，或者会防身术之类的，他很想让我学武术。但就像我说的，他一点没表现出来，只是我自己发现了。所以我决定学一门武术，让他开心开心。”
尚冰琛气息平稳，说明的全过程很连贯，彷佛说的这一切都是昨天刚发生的。
听过之后，崔智慧又恢复到被卡车撞到的表情。只是这次不止灵魂，连身体也遭受重创，一同支离破碎。
她说什么？她刚才……在说什么？
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的，从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
每一组热身动作，重复无数遍的基本技，和一批又一批的学员进行组手；淤青、跌打伤、韧带断裂；十级白带一条条换成黑带三段；
他真没有撒谎，他一直在她旁边看着的。
就是他教得啊！
她这么多年所付出的所有一切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哥开心开心？
喂。没搞错吧。尚冰琛你不爱开玩笑的啊，怎么突然说起笑话了。
一点都不好笑。
“嗒。”
手一滑，攥着的钥匙从崔智慧手里掉在了地上。
他反应很快，马上弯腰去捡。也在心里庆幸，不用再想拿什么表情应付她了。
“至于当时为什么选空手道，还是因为教练你吧。你和房间里其他几位，一看就是来上班的老师不一样。我也能看出来，教练你是热爱空手道的。”
尚冰琛回答了崔智慧问她的问题。
『小姑娘，别看那什么跆拳道太极拳了！你不适合那些花拳绣腿，你出手的动作里没有表演。跟我学空手道吧！』
崔智慧抬起头，这才反应过来，他马上都要离开这了，竟然没察觉到——那个他最喜欢的女学员，都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也难怪，自己都是孩他爹了，可不嘛。
不惜做到这样只是为了让哥哥开心，真是个好妹妹。他想。
站直身子，弹了弹钥匙圈上不存在的灰，他对尚冰琛说：“果然只有提到你哥的时候，你才会说这么多话。”
“教练，我回答的不是你想听到的。”
“哈啊~哈哈哈~~”崔智慧一下笑出了声。“的确不是，不过不是你的问题。以后别叫我教练了，我不教空手道了，再见面叫我崔哥！”
“再见教练。”
“再见。”
崔智慧对尚冰琛、也对挤满房间的悔意说。打开房间门，他挥挥手走了。
尚冰琛又接了杯水，边喝边想：守恒他还记得当初这事吗？
指定忘了吧。她翻了个白眼，放下水杯，又去练习了。
4
从楼梯一步步往下走，拜尚冰琛所赐，崔智慧脑子里一点关于空手道的念头都没了。
自己所做的事有没有意义？自己对他人有多大的影响？
看到尚冰琛的态度，他终于明白了。想这些，不就和小时候想当全球首富一样嘛。
真是本末倒置，让当了全球首富的人去想不就好了。
竟然让一个高中女生提醒自己这些，真是丢人啊崔智慧。
一无所获就一无所获吧，大伙的人生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后悔呀！后悔！
赶紧加快了下楼的脚步，要是再不快点，崔哥等会肯定得挨老婆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