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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常服的小朋友们一一挥手和崔智慧告别，行为统一地像车子里装饰用的太阳能摇摆花，笑容更是比花还灿烂。他也弯腰屈身，僵硬地左右挪动着胳膊肘，一一和小朋友们说再见。
“对，对对对！年前没课了，等年后过了十五才开课！”
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月牙缝，挤走了所有视野。他连对话人的长相都懒得看，打发走了最后一位学生家长。
“呼~~”
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浑身一松。彷佛有什么东西顺着脊梁爬上了后背，感觉酥酥麻麻的。
今天的课程又结束了，不对，严谨点，是今年的课程又结束了。也不对，是以后都没课了。
终于放假了！！
他想，应该可以说是放假吧。这些年日子过得和上学时差不多，只是角色互换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崔智慧不顾身份和道场礼仪，呈大字型倒了下去。
要是被自己当初的那位教练看到他这样，非得过来给他一记关节蹴不成。没个三五天消不了肿。
不过当初的自己肯定也不会这样干。那会儿空手道可是他的命，不对，命算什么，为了空手道他天天玩命。
可今时不同往日咯……
要是有人问他，哎崔智慧，你这辈子干过最后悔的事是啥？
他第一反应，肯定是声嘶力竭地喊不该跟高中女友分手！他是听说过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可也没听谁说，有从十八岁才开始变的！
把人蹬了之后，谁能想到高中三年养得白白胖胖的松狮，大学四年一过，摇身一变成人见人爱的贵宾了。
后悔呀！后悔！他捶胸顿足。
可等问问题的人一走，他就立马消停了。因为这些话，无非是他应付外人的说词罢了，逗个乐。
他真正后悔的，是无法对他人言说的。
就像他不能理解雄鹰在高空掠过山崖的感觉，外人也无法理解他。他很清楚这点。
凝视着蕉叶白带有圆圈花纹的天花板，躺在这铺满泡沫垫的地板上，四边墙上的玻璃镜反射出他的四肢和发际线不妙的脑袋，尽显疲态。
崔智慧切身感知到，这片空间充斥着闻起来令人作呕的悔意。
他有些无法呼吸。
把兴趣变为工作，这就是他这辈子干过最后悔的事。
崔智慧接触到空手道的时间很晚，在他上大学那年。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过有这样东西，和听说有跆拳道有摔跤一样。
但在18岁那年接触之后，他近乎痴迷地爱上了这门武术。
整个大学的所有时间，按他室友的话，他拉得大便在地上排列组合都是“空手道”三个字。室友们都觉得他着魔了，他却说，你们不懂雄鹰盘旋于高空之上的感觉，那里的空气才是自由的！
在毕业前夕，他如愿考过了空手道黑带三段的段位。那是他大学期间的唯一目标。别人考试都是在床头挂柯南，只有他是挂柯南的女朋友小兰。
勉强毕业后，他也顺理成章地不顾父母反对，去到了殷丘市一家极真空手道馆。之后费尽心思，当上了一名道场指导员。
那时他热情似火，老天爷看了也被带动，于是又从天掉了个大馅饼。
殷丘当时正在大力扶持的一个名为“合纵连横”的课外兴趣培养机构，想与他所在的道馆达成合作。让周边没有条件构建道馆的小县城，也能有培养孩子空手道的场所。
因为需要的人力物力极低，道馆同意了合作，也顺便卖政府个面子。借此由头，崔智慧顺利当选，回到了家乡栗城县，并一举成为了“合纵连横空手道”的兴趣班班主。
人生得意须尽欢！他痛饮大醉，点着手指对亲朋好友说：我把我的梦想变成了现实！你们是在生活工作，我却是在天空盘旋！自由的空气是什么味的？你们闻得着吗！
朋友们笑着恭喜他，他接受了他们的好意。犹如即将走马上任的花果山猴王，他一边醉醺醺地一一和他们握手，一边睁大眼睛说还好我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可上任归上任，到底是齐天大圣还是弼马温，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说好的道场，原来就是间废弃的芭蕾舞练舞教室。这就算了，开课后他才被告知，不仅空手道课，这件教室还同时是柔道、跆拳道、和太极拳的教室！
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告诉自己：去他妈的不干了！这不坑人吗！
但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他还是没有放弃。连他本人都回忆不起来，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坚持下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热爱吗？
在当时或许还真就如此。如此的不得了！
就算条件差点，只要能传授他人空手道，让别人多了解这项武术的魅力，多感受到一点点自己那样在空中盘旋的感觉……哪怕就多那么一个人……他想这样也就足够了！
正式招生后，来报名的基本都是七八岁大的小孩。很多都是从小身体不好的，父母想借此帮忙锻炼身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说，小孩们压根就是来玩的。
基本上每个来的小朋友都问他：“老师，学了这个，我是不是就能打架很厉害？”
“首先呢，别叫我老师，我可不是教书的。叫我教练、指导员都行。然后我来和你说一说，我们空手道虽然练得是武道空手，但千万不能忘了我们的道场训！我们要尊师重道，举止有礼，不可有耀武扬威之心……”
他这边刚要开始长篇大论，那边小男孩早就和其他小孩打成一团了。
他告诉自己，小孩子嘛，听不懂是正常的，时间会告诉他们答案。等他们理解到了，自然会用心练习。
要是我能在他们这种年纪就接触到空手道的话，如今肯定大不相同，说不好二十岁就能突破四段！
这种想法，或许才是支撑他继续当这个班主的最大原因。
和明天的太阳一定会从东边升起一样，明天会发生什么，它只会按自己的步子进行，不听他人言语。
等到班上少数坚持了几年的学生，好不容易开始习惯空手道时，他们又突然集体不练了。
“是啊，不练了。这不是小孩马上上初中了，还是得以学习为重!本来周末来这也就是锻炼锻炼身体，小学也就算了，初中周末学校有补课的！课外活动不能占了学习的时间，老师你说是不是？怎么摆出这样的表情，哈哈哈放心好了老师，没用完的学费我们不要你退，放心放心！”
家长们纷纷谢过崔智慧，领着小孩们走了。他的学员们对他说句老师再见，和平时无异。哪怕是这次走了之后再也不来了。
都说了别叫我老师，我又不是教书的……
等安静下来，崔智慧还想再听听心里的声音。面对着墙壁上练舞镜里的自己，那声音也彷佛是从镜中世界传来的，隔了层现实的屏障。
如石子投入村后的大水坑里，激不起什么千层浪，“嗵”一下就沉底了。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总会忍不住这样想，寻求表扬也好，证明自身价值也好，崔智慧不知不觉中开始反思。
家里可是好不容易把他供上大家的，几个室友们也都混得不错，不是在北京就是在上海，每次聊天都会惊讶地问他：“你还在那破县城待着呢？教小孩打拳？”
“空手道。”
“什么？你声音有点小？”
“课外活动，锻炼身体。”
其实根本也没必要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时间没能给他答案，他自己倒是找到了。相应的，时间也没亏待他，给了他别的。
从2010到2018，不对，现在已经2019了。
整整九年时间里，一直在高空盘旋的雄鹰早累死了，连同他的热爱一块湮灭成灰，魂飞魄散在了这间合租道场里。
后悔呀！后悔！
把兴趣变成工作，工作的无趣会杀死兴趣。
“简直是在自杀。”
换好常服的小朋友们一一挥手和崔智慧告别，行为统一地像车子里装饰用的太阳能摇摆花，笑容更是比花还灿烂。他也弯腰屈身，僵硬地左右挪动着胳膊肘，一一和小朋友们说再见。
“对，对对对！年前没课了，等年后过了十五才开课！”
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月牙缝，挤走了所有视野。他连对话人的长相都懒得看，打发走了最后一位学生家长。
“呼~~”
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浑身一松。彷佛有什么东西顺着脊梁爬上了后背，感觉酥酥麻麻的。
今天的课程又结束了，不对，严谨点，是今年的课程又结束了。也不对，是以后都没课了。
终于放假了！！
他想，应该可以说是放假吧。这些年日子过得和上学时差不多，只是角色互换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崔智慧不顾身份和道场礼仪，呈大字型倒了下去。
要是被自己当初的那位教练看到他这样，非得过来给他一记关节蹴不成。没个三五天消不了肿。
不过当初的自己肯定也不会这样干。那会儿空手道可是他的命，不对，命算什么，为了空手道他天天玩命。
可今时不同往日咯……
要是有人问他，哎崔智慧，你这辈子干过最后悔的事是啥？
他第一反应，肯定是声嘶力竭地喊不该跟高中女友分手！他是听说过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可也没听谁说，有从十八岁才开始变的！
把人蹬了之后，谁能想到高中三年养得白白胖胖的松狮，大学四年一过，摇身一变成人见人爱的贵宾了。
后悔呀！后悔！他捶胸顿足。
可等问问题的人一走，他就立马消停了。因为这些话，无非是他应付外人的说词罢了，逗个乐。
他真正后悔的，是无法对他人言说的。
就像他不能理解雄鹰在高空掠过山崖的感觉，外人也无法理解他。他很清楚这点。
凝视着蕉叶白带有圆圈花纹的天花板，躺在这铺满泡沫垫的地板上，四边墙上的玻璃镜反射出他的四肢和发际线不妙的脑袋，尽显疲态。
崔智慧切身感知到，这片空间充斥着闻起来令人作呕的悔意。
他有些无法呼吸。
把兴趣变为工作，这就是他这辈子干过最后悔的事。
崔智慧接触到空手道的时间很晚，在他上大学那年。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过有这样东西，和听说有跆拳道有摔跤一样。
但在18岁那年接触之后，他近乎痴迷地爱上了这门武术。
整个大学的所有时间，按他室友的话，他拉得大便在地上排列组合都是“空手道”三个字。室友们都觉得他着魔了，他却说，你们不懂雄鹰盘旋于高空之上的感觉，那里的空气才是自由的！
在毕业前夕，他如愿考过了空手道黑带三段的段位。那是他大学期间的唯一目标。别人考试都是在床头挂柯南，只有他是挂柯南的女朋友小兰。
勉强毕业后，他也顺理成章地不顾父母反对，去到了殷丘市一家极真空手道馆。之后费尽心思，当上了一名道场指导员。
那时他热情似火，老天爷看了也被带动，于是又从天掉了个大馅饼。
殷丘当时正在大力扶持的一个名为“合纵连横”的课外兴趣培养机构，想与他所在的道馆达成合作。让周边没有条件构建道馆的小县城，也能有培养孩子空手道的场所。
因为需要的人力物力极低，道馆同意了合作，也顺便卖政府个面子。借此由头，崔智慧顺利当选，回到了家乡栗城县，并一举成为了“合纵连横空手道”的兴趣班班主。
人生得意须尽欢！他痛饮大醉，点着手指对亲朋好友说：我把我的梦想变成了现实！你们是在生活工作，我却是在天空盘旋！自由的空气是什么味的？你们闻得着吗！
朋友们笑着恭喜他，他接受了他们的好意。犹如即将走马上任的花果山猴王，他一边醉醺醺地一一和他们握手，一边睁大眼睛说还好我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可上任归上任，到底是齐天大圣还是弼马温，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说好的道场，原来就是间废弃的芭蕾舞练舞教室。这就算了，开课后他才被告知，不仅空手道课，这件教室还同时是柔道、跆拳道、和太极拳的教室！
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告诉自己：去他妈的不干了！这不坑人吗！
但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他还是没有放弃。连他本人都回忆不起来，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坚持下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热爱吗？
在当时或许还真就如此。如此的不得了！
就算条件差点，只要能传授他人空手道，让别人多了解这项武术的魅力，多感受到一点点自己那样在空中盘旋的感觉……哪怕就多那么一个人……他想这样也就足够了！
正式招生后，来报名的基本都是七八岁大的小孩。很多都是从小身体不好的，父母想借此帮忙锻炼身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说，小孩们压根就是来玩的。
基本上每个来的小朋友都问他：“老师，学了这个，我是不是就能打架很厉害？”
“首先呢，别叫我老师，我可不是教书的。叫我教练、指导员都行。然后我来和你说一说，我们空手道虽然练得是武道空手，但千万不能忘了我们的道场训！我们要尊师重道，举止有礼，不可有耀武扬威之心……”
他这边刚要开始长篇大论，那边小男孩早就和其他小孩打成一团了。
他告诉自己，小孩子嘛，听不懂是正常的，时间会告诉他们答案。等他们理解到了，自然会用心练习。
要是我能在他们这种年纪就接触到空手道的话，如今肯定大不相同，说不好二十岁就能突破四段！
这种想法，或许才是支撑他继续当这个班主的最大原因。
和明天的太阳一定会从东边升起一样，明天会发生什么，它只会按自己的步子进行，不听他人言语。
等到班上少数坚持了几年的学生，好不容易开始习惯空手道时，他们又突然集体不练了。
“是啊，不练了。这不是小孩马上上初中了，还是得以学习为重!本来周末来这也就是锻炼锻炼身体，小学也就算了，初中周末学校有补课的！课外活动不能占了学习的时间，老师你说是不是？怎么摆出这样的表情，哈哈哈放心好了老师，没用完的学费我们不要你退，放心放心！”
家长们纷纷谢过崔智慧，领着小孩们走了。他的学员们对他说句老师再见，和平时无异。哪怕是这次走了之后再也不来了。
都说了别叫我老师，我又不是教书的……
等安静下来，崔智慧还想再听听心里的声音。面对着墙壁上练舞镜里的自己，那声音也彷佛是从镜中世界传来的，隔了层现实的屏障。
如石子投入村后的大水坑里，激不起什么千层浪，“嗵”一下就沉底了。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总会忍不住这样想，寻求表扬也好，证明自身价值也好，崔智慧不知不觉中开始反思。
家里可是好不容易把他供上大家的，几个室友们也都混得不错，不是在北京就是在上海，每次聊天都会惊讶地问他：“你还在那破县城待着呢？教小孩打拳？”
“空手道。”
“什么？你声音有点小？”
“课外活动，锻炼身体。”
其实根本也没必要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时间没能给他答案，他自己倒是找到了。相应的，时间也没亏待他，给了他别的。
从2010到2018，不对，现在已经2019了。
整整九年时间里，一直在高空盘旋的雄鹰早累死了，连同他的热爱一块湮灭成灰，魂飞魄散在了这间合租道场里。
后悔呀！后悔！
把兴趣变成工作，工作的无趣会杀死兴趣。
“简直是在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