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底是抓捕还是放行?

    福尔摩斯凝视着华生,杨吉柳也凝视着守恒。

    手指条件反射地触动,喉咙积存已久地吞咽,额头冒汗前就擦拭虚汗的动作,乃至瞳孔在瞳仁中的撞击……心理的博弈,胜负往往在秋毫之间。

    沙发两侧,杨吉柳屏气凝神,仔细观察着另一边守恒的一切反应。

    守恒颇为老到,摆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扑克脸。你和他对视他还冲你微笑,又是那天天对各路大娘演练过无数次的平和笑容。

    《开膛手杰克》,一款规则复杂但玩法简单的桌游,警擦抓小偷的模式很容易让玩家上头,特别是新人。

    “抓不抓?”守恒再次对柳姐施压,声线忽高忽低,“不抓我走了?”

    “抓!”杨吉柳声音顶着天花板,说得很坚决,“华生就是杰克!”

    “嚯……这么确信?”守恒调整坐姿坐端正了点,手指随着吐字的频率忽快忽慢地敲击沙发面,“不怕再错了?再输可就连输四把了,这把结束可没有下把了!”

    “我确——确——等、等下!我再想想!”

    第三个定字都冲到牙齿缝了,又被杨吉柳生生咬碎咽了下去。她可不能再像上局那样上守恒的当了。

    守恒果然没有瞧不起她,真正一玩起来,对规则和人物技能的不熟练,以及心态的差距,让她一胜难求。

    但眼前这局是有机会的!

    她偷偷瞄着守恒的面部表情,妄想从中得到一些场外的线索。

    根据地图上明暗关系的推算,凶手有50%可能是华生牌,并且如果这轮她不抓捕的话,下一轮这张牌就可以逃窜。

    “抓!!!”

    思索再三,杨吉柳还是决定遵循自己的想法,将福尔摩斯牌覆盖在华生上,实施抓捕。

    “有进步呀。”

    守恒明显看出这次柳姐没有被自己的话术蒙骗,是冷静思考场面后,得出她认为的最优解。

    “但还是错了。”

    翻开杀手牌,凶手正是被杨吉柳二选一排除的穿墙女。

    “搞毛啊,这完全是运气游戏好吧!”杨吉柳不服气。

    “运气也是游戏很有趣的一部分。”守恒站在胜者的角度开始说教,“场面的优劣也是由玩家制造的,你分析的很正确,所以上当了。”

    “再来一把再来一把!”

    “算了吧。”守恒看了眼时间,“快五点半了。”

    “这么快?!”杨吉柳也确认了一眼,“才玩了没多久啊。”

    那是因为我光教你规则和人物技能,就用了快一个小时……守恒把这句较有争议性的话留在腹中,边收拾边说:“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同时也把“下次再玩”一同留下。

    “这次是赵敏输给张无忌了啊。”杨吉柳单腿抵着沙发伸了伸腰,“是我输了,我会答应你三件事。”接着又斜上一只眼看他:“如果我同意的话。”

    “那好。”守恒头也没抬,把游戏地图折好,人物卡牌有条不紊放回盒子里,“第一件事,帮我一块把这收拾了吧。”

    “你这不都快收拾好了。”杨吉柳看了眼,“我拒绝。”

    “啊?”守恒抬头看她,“这不对吧,条件对你来说,不是应该越简单越好?”

    “我有权拒绝,咱们说好的。”

    “……”守恒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这样的话,岂不是等于赢的人答应输的人三件事了。

    “那出发吧,到地方也差不多六点了。”杨吉柳把身上的毛毯掀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守恒很少看到这样的她,日常中的柳姐做事很少拖拉,但更少有兴致勃勃的时候。她是典型的被生活推着走的人,步伐虽然不会停滞,但也不会迎合着主动向前。今天的表现只能说一反常态。

    “怎么了?”杨吉柳看他不回话。

    “先别急,我联系一下小琛,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守恒拿出手机。

    “联系你妹干嘛?”杨吉柳还没反应过来。

    “她和我们一起去。”

    “你事先怎么不告诉我你妹也要去?!”

    “有关系吗?”守恒问。

    “倒也算不上什么关系……”杨吉柳支支吾吾,“你就是应该先说清楚,我好有个准备。”

    “现在准备也不晚。”守恒耸耸肩,“其实本来就是我妹要去的,我算是陪她去。”

    “你的十周年同学聚会,你陪你妹去?”杨吉柳理了理思路。

    “毕业后,我基本没和高中同学联系过了,这次可以说是机缘巧合吧。”

    “所以我说一起去你也没什么意见。”杨吉柳懂了,“你本来就是单纯带你妹去吃个饭,没打算和老同学连络感情。”

    “差不多吧,我先给她打个电话。”

    说曹操曹操到,守恒话音刚落,大门就被打开了。声音从玄关传来:“守恒,我拖鞋呢?”

    2

    淋浴声从卫生间源源不断传来,杨吉柳听着那哗啦啦的动静,仿佛水流都渗出墙壁浇到自己身上了,让她湿淋淋冷飕飕的。

    “真的没问题?这么冷的天?你妹连空调都不开就在家洗澡?”她发出一连串疑问。

    “没事,卫生间有暖灯。”守恒好像习惯了,没当回事。

    “干嘛非要洗个澡再去啊?”

    “她不是刚练完空手道回来,肯定出了不少汗。”守恒不知道在解释还是在说明。

    每次从合纵连横回来,尚冰琛都要先洗个澡。要她自己说,这完全是个人的事,和春夏秋冬无关。

    可杨吉柳还是满心疑惑。个人习惯能凌驾基本生活规则之上吗?在心里问出来,她立刻又觉得自己很蠢!这可是上学连学校都不去的主,哪有什么规则一说。

    过了有十多分钟,水声停了,又过了两分钟,传来了吹风机的轰轰声,最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回到卧室换好衣服出来,尚冰琛穿了一件卡其色的中长款面包羽绒服。没有完全干燥的头发被她用一根细头绳随意扎了个马尾,散发着洗发水的柠檬香味。

    这下杨吉柳才想起来,自己是不是也该换一身衣服。

    “你不换身衣服?”

    杨吉柳问守恒,言下之意是她家离得近,她也可以回去换一身。

    “换衣服?”

    “同学聚会啊,不得捯饬捯饬。咱们穿的还是上午在鱼摊这身!”杨吉柳把“鱼摊”两个字发音加重。

    咱们昨天不也是这身吗?守恒心说。

    “知道吗柳姐?”守恒上下打量她穿的这身橘色长棉袄,莫名发问。

    “知道什么?”

    “在武林对决中,高手用小石子,就能胜过小角色扔出的飞刀。”

    “什么意思?”杨吉柳没懂怎么突出扯到那上面去了。

    “就是说,”尚冰琛走到玄关口换鞋,“柳姐你顶着这张脸,就算上半身脱光了再自断一臂,和我比那也是维纳斯女神的形象。”

    和守恒一样,尚冰琛也管杨吉柳叫柳姐。

    等杨吉柳反应过来原来守恒在夸她,他已经重新裹上围脖,带好了手机钥匙准备下楼了。

    跟着兄妹下楼前,杨吉柳不自觉瞥了眼书房旁边的那扇门,仿佛那里带有某种特殊的磁力,让她在离开之前一定要最后看上一眼。

    从她在玄关的距离,已经看不清挂牌上“休息中,勿扰。”的字样,只留有黑糊糊一团符号——像是带有封印性质的古老术式。仿佛里面封印着绝不可见天日的邪魔外道。

    这家伙,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杨吉柳收回目光,连带着心中无数过去与现在仿佛生产错误对不齐的拼图,关上了大门。

    还未到六点,外面天色已歇,黑蒙蒙的透着股廉价塑料感,毫无半点浪漫可言。毛毛小雪依旧半死不活地下着,连让人纠结雪天打不打伞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到。

    抬头望天,只觉得老天爷不是老天爷,更像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中年大叔。

    “这雪真没劲,黛玉垂泪动静都比这大。”尚冰琛说,“像不像那些……存在过又存不存在都一样的,普通人的亡灵。大街上的人。你。我。”

    “不像。像撒哈拉底下开了个大洞,沙子顺着洞从地球另一边一粒粒落下来了。”

    守恒拒绝了她悲观主义的论调,拿准备好的纸巾,一下下擦拭干净湿漉漉的电车车座。

    杨吉柳想模仿二人,也说句话形容眼前的雪,但以她读过的书,硬要引经据典的话,就只有中学课本那篇《世说新语》里的《咏雪》。正要出口之际,她又记起来,那篇文章好像是形容雪下得大的。

    “走啦柳姐!怎么愣住了?”

    回过神听见守恒的喊声,杨吉柳走到电车前。车钥匙就在电车上,她忘了拔,坐上已经被守恒擦干了的车座,她旋开钥匙。

    “我、我那个啊,”杨吉柳一时间想不到词,随便一说:“等会你怎么介绍我啊?你老同学问的话。”

    “柳姐呗。”守恒说。

    “你亲姐啊?”

    “亲姐就算了。”守恒想了想,开玩笑地说:“这样吧柳姐,等会不管我怎么介绍你,你都要欣然答应。就算三件事里的第一件事,怎么样?”

    “你说我是你老婆,我也要答应啊?”

    “不是柳姐你说的吗,”守恒拧动把手出发,“这样才有意思。”

    “好,那这就是第一件事!”

    量他也没这个胆,杨吉柳骑车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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