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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很大,一群人星星落落地只坐了二分之一不到。但这样说要是被外面吹冷风的学生听到了,他们肯定不干!

    “大什么大!这间教室明明小死了!你们看中间最后几排的空隙,那哪是人坐的,你放只鸡进去它都得被挤个胸腔骨折!”学生们会这么说。

    实际是,是他们相对于正常的教室体量,人数太少了。那一届的一班和二班,是全校爬罗剔抉出来的,在平均一个班有九十人的教室里,一班总共只有不到六十人。

    有个班因为被塞了一百零八个学生,导致教室内摩肩接踵,被其他班嘲笑为“水泊梁山班”。那个班的同学把罪责怪到人少的一班和二班头上,撺掇其他班一起叫一班二班为“高俅班”和“蔡京班”。

    “高俅出来开会了!”一有团支书大会,来通知的人就会在窗口这样喊。

    这让身为高俅班班长兼班级团支书的尚守恒,每次去都有种上朝面圣的盲从感。

    进入教室,袁薇找到神熏,时隔多年,二人再次成为同桌。

    “真让人怀念啊!”神熏没法不感慨。她特意挑选的左边靠墙的第三排,和当年一样的位置。

    教室前面的黑板写满了硫酸根和碳酸根的化学方程式;后面的黑板是鼓励学习的板报,用黄色的粉笔画了一个海贼王里乔巴的头像;两侧墙面贴满了名人名言,居里夫人和列夫托尔斯泰竟然还没下岗;中间的每一张书桌,都是用书立堆砌成的书山书海;

    “真的好像一模一样!”神熏环顾一周再次感慨,又瞎哼哼着唱了起来:“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

    “你当年可不是这样说的。”袁薇笑。

    “是啊。”神熏咂咂嘴,“明明都是些吃苦受累的日子,再回首时,却只剩美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说:“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当大伙因重新回到教室热议纷纭时,两个男生敲了敲教室门。在得到白勇的许可后,两人提着两大袋饮料进来,一一给在座的人发水。

    “是我们班主任买的,让我们送过来。”白勇发问后,其中一个男生回答他。

    “还是热的欸!”神熏拿到手后很惊喜,“李子园啊,好久没喝过了。”

    眼看左邻右舍的老同学们都毫不客气地喝了起来,感受到手指传来的温度,袁薇还真有点口渴了。

    已经把吸管举起来准备扎了,她又听见神熏问王檬:“檬,你怎么把奶放进抽屉里了?”

    “我不渴。”王檬随意翻了翻桌面上摊开的化学必修二课本,又翻回原貌。有些回味地说:“咱们这随便占用学生的课桌,再不小心把人家书本弄乱了。这瓶水算是座位费,留给这个课桌主人吧。”

    “你考虑的还真周到。”神熏边吸边称赞。

    袁薇放下了手中的饮料。倒不是被王檬一句话就影响了,她没那么纯真。只是王檬那句话……真像是那个人说的。

    都在这里坐着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袁薇发现自己内心的想法后,又在心里自嘲地笑笑。

    这二百五的话,听着真像尚守恒说的。

    不,那家伙不会说得那么直接。他肯定一脸正经地说:我答应过我妈,不喝陌生人给的水。

    真是的,从校门到过道再到这间教室,怎么都能联系到他。赌气似的,袁薇拍了拍神熏的背,问她要过来她的李子园,猛地吸了一大口!

    “干嘛不喝自己的,你又不是没有?”

    “我不喝陌生人给的水。”

    “神经病啊!”

    在大伙的兴奋劲,顺着喉咙的饮料流入胃中消化平复些之后,白勇才切入班会的主题。

    把身后黑板上的化学方程式胡乱擦光,他两指钳住一根白色粉笔,很认真地写下一行字。粉笔屑掉落的比外面下的雪还显眼,可见他黑板字的功夫不俗,遒劲有力。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能看出来他是提前练过很多遍了,这几个字写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神韵超逸。

    袁薇很久没闻过粉笔灰的味道了,她默读了一遍,判断自己没听过。应该是诗词。

    “有谁知道,这句词是哪位古人写的?”

    似乎真的回到了课堂,白勇向众人提问。

    众人的反应也印证了这一点。上一秒还一个个咬着吸管对诗词指指点点,白勇一问,好家伙这叫一片鸦雀无声。

    白勇也觉察到自己职业病犯了,本来自己是准备自问自答的,可问题一出口就刹不住车,直接变成随堂提问了。

    “作者的另一句诗词,大家可能更熟悉些。”但问都问了,白勇只好硬着头皮做起了本职工作,“人生若只如初见。”

    “纳兰性德!”神熏抢答。

    白勇在心里送了口气,真怕自己下不来台。

    “对,这是纳兰性德的另一首词,《虞美人》。”

    “什么意思啊白老师。”神熏很给面子的继续问。其实结合字面意思,加上此情此景,大伙心里能猜个七七八八。

    “吹灭灯火,在月光下走近花阴,寻找过去的踪迹。十年前的踪迹宛然犹在,十年前的那颗心还依然在胸膛跳动。”白勇说得声情并茂。

    袁薇听完,手指尖在桌面轻轻地有节奏地敲打了起来。这是上学时她思考问题时习惯做得动作,用来集中自己。

    手指每次敲击一下,她就好像瞬间移动到了很远地地方,从教室到操场,从天台到海上的荒岛,从珠穆朗玛到时间海之外的逆流。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古人可真会说,说完他还给你来个死无对证,你说你找谁理论去?

    袁薇可以以身作则的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没什么感情能中断十年还依旧如初。

    还是说,只是对自己而言不可能?

    坐在书桌前的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穿运动校服的女高中生了。她不敢确定了起来。这个名为教室的长方体空间,仿佛真有能冰封时间的功能。

    但就像她没办法真的问纳兰性德这句词是不是真心话,她也没必要去探求这样的人存不存在。

    于她而言不存在就够了。

    后面白勇再说什么,袁薇基本进一半出一半了,无非就是让大伙自由上台,说说这十年变化的和保留下来的。

    袁薇把自己假扮成一个穿越了时空的高中少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单手撑着下巴,安静地听着这群十年后的同学们高谈阔论。

    秦顶当上医生了啊,还是妇产科,他不是一直想当外科医生?回去说给他听他会吓一跳吧。

    班喜凤真成连锁蛋糕店老板了!店名叫绿子的小熊?回去可以告诉她梦想成真了。

    田童的腿治好了啊,太好了!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侯嘉豪一直考到博士了……黄冲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关庆祝开了自己的网络工作室……

    一口气听了这么多未来同学的现状,少女像吃了形形色色不同种类的巧克力,大脑的兴奋让她意犹未尽,还想不停地再吃下去。直到第二节课下课铃声的响起,袁薇对她说:该回去了,到下课时间了。

    少女穿越回去前,留下了一个问题:“你呢,变化大吗?”

    “还行吧。”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少女贪心地继续问。

    “什么都没有发生。”

    “姐呢?有领先姐吗?”

    “怎么可能,比不过她。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那尚守恒……算了,他还是老样子吧。”

    “还行吧。”

    “那我走了,时间耽搁太久就回不去了。会被时间惩罚的!”

    袁薇窥视窗外如雨天蚂蚁般涌出的学生,陌生的校服似乎让她瞳孔无法准确地聚焦。像一张被摩擦过的表面受损的老式光盘,播放的画面一卡一卡的,只能把那一段快进过去。

    在少女完全消失之前,又听到呆愣的袁薇说了句:

    “回去帮我跟小木村拓哉带好。还有告诉尚守恒那货,高考后老实在家待着,别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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