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欣喜自己能够正常和虫族交流,颜非榛也很难适应现在的状况。

    发现自己的失言,对方重新捡回被过度震惊而冲散的理智。

    它迅速关闭舱门,阻止更多雌虫出现,随后戴好了自己的口罩与帽子,一边独自对钴蓝实施紧急包扎和固定,一边向颜非榛表达自己的友善:

    “无意冒犯,殿下。请问您为何会在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吗?您的光脑还能正常运行吗?”

    “我是流落在荒星上的雄虫。”颜非榛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设定。

    医疗员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只是用稍显轻视的眼神露骨地上下打量着颜非榛。

    这种过度凝视让她觉得尴尬反感,只好继续保持着自己僵硬的社交面孔。

    “请问您有哪里受伤吗?有信息素的味道,请允许我为您处理伤口。”

    颜非榛点点头,靠着钴蓝坐下,把自己划伤的脚掌伸出来。

    沾上血迹和灰尘,颜非榛整个人都十分狼狈,又迅速缩回腿,抱住双膝坐在垃圾堆里。

    一个内向,充分展示出自己无害的姿态。

    颜非榛把头埋在手臂之间,心底静静倒数

    3——2——1——

    抬头,看向手足无措的医疗员。

    “不,我还是,自己来。”颜非榛将手放在自己的脚背上,用刚刚恢复的一点点精神力自行治疗。

    尽管刚刚听到“信息素”,她自己并不觉得多出什么奇怪的气味。

    医疗员看到她闪烁着一点微光的掌心,激动的满脸通红,像是立马大喊什么,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您!真是太少见了!能够治愈的精神力,还请万万不要随意在虫前展现出您的能力。”

    它放下手中的医疗器械和绷带,再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既您不幸流落在此,还请允许我们一起返回王都。在那里,您能够拥有更加优越的生活条件。”

    医疗员行了一个军礼,又露出了白大褂下方的军装和肩章。

    “第七军团第十四师的医疗小队,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颜非榛没有立即开口。

    等到医疗员已经开始手舞足蹈的证明自己的身份,描绘王都的景色,甚至开始一条一条的背诵关于雄虫的优待条例时,这才打断了对方。

    “我是被它救下来的,”颜非榛指了指钴蓝,“我能够和它一起去吗?”

    奇怪的违和感又出现了。

    医疗员甚至没有怀疑一个重伤到失去意识的虫族,是怎么救下一位毫发无损的雄虫。

    它立刻答应下来,对着随身携带的通讯设备说了几句话。

    一组十一人的医疗小队出现在星舰舱门外,四只虫抬着担架,将钴蓝托起迅速地抬回星舰,进行进一步救治。

    剩下的人则一股脑围在了颜非榛身边。

    颜非榛其实并不算矮,穿上厚底运动鞋时甚至能到1米75。

    但这群人形雌虫实在是过于高大,挤在她的周围像是狼狗围攻萨摩耶幼犬一样有威慑力。她甚至看不到前方的路,只能被这些壮虫拎起来放在担架上抬进星舰。

    星舰内部是和书中描述高度重合的布局。

    医疗队只是带着颜非榛经过了一些不涉密的区域,她已经将眼前的景象布局和书里被主角们一寸寸play过的地方联系在了一起。

    直到做完了整个体检,打完疫苗,连骨骼和肌肉的射线照片都显示出来,也没有生物提出对颜非榛身份的怀疑。

    她从另一个切入点开始试探。

    “那只救了我的虫呢?它不和我在一个医疗室吗?”

    “很抱歉,殿下。”医疗员第一个打破了室内的沉默,“钴蓝是我们此次突袭小队的负责虫,上级对此次任务的严重失败发出了调查令,它在接受治疗之后将被直接送往审判所和军事法庭。”

    被愚弄了。颜非榛意识到对方在含糊其辞。

    她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气反问道:“所以我和被押送的钴蓝一起去往王都?”

    医疗员意识到了她态度的转变。纪律与服从是刻在军虫骨子里的东西,它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贸然做主,也不会为颜非榛争取她想要的结果。

    “抱歉,殿下。”医疗员语气尊敬但毫无退意。

    雄虫的身份让颜非榛得到了优待和保护,这远远不够。话语权始终掌握在其他虫手里。她还需要有更多的筹码。

    “接下来还有什么,检查结束了?”颜非榛想到了自己之前莫名得到的能力。

    “是的,殿下。理应还有一项精神力等级检测。此次出动的医疗队没有配备相应的器械,您可以在抵达王都后进行等级评定。”

    “即使我的能力是治愈?”颜非榛反问。

    “抱歉,殿下。”医疗员坚持自己的立场,“治愈能力也有强度高低之分,您目前的情况还无法享有相应的特权与豁免权。”

    “即使我是这个宇宙里最强的治愈能力……”颜非榛停顿了一会儿,从之前的怒意变为了胸有成竹的冷淡,眼底的变换难以捉摸。

    “好的,我明白了。”

    医疗员只当是这位心软又珍贵的雄虫已经放弃了天真的想法。

    它正要向前一步,展示自己的优势与家底,以此在新雄虫的家庭成员候选中抢占先机。

    可它只迈出半步,余光就瞥见一道银光闪过。伸出的半截手臂已先于血迹落在脚边。

    这只傲慢的雌虫早已看见颜非榛的动作,不过是认为弱小的雄虫无法空手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一些小脾气和任性罢了。它轻蔑地对待来自雄虫的威胁,甚至没有召唤出自己的甲壳进行防御。

    颜非榛手上的匕首还在滴血。

    熟悉的红色血液,昭示着对方身份地位的上等。

    是它。颜非榛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之一。

    只有所谓“血统高贵”的虫族贵族才会在人形拟态下拥有红色的血液。

    小说中拥有名字的红血医疗员只有一位——故意拖延了救援时间,致使钴蓝毫无反抗余地被绑到法庭上,主角雌虫的表弟——埃德尔·冯·福伯。

    被摸走匕首的另一位医疗人员大惊失色,慌张中想要把匕首夺下,又不敢冒犯雄虫。

    福伯家族的埃德尔又是出名的难缠,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让在场的雌虫都慌了神。

    颜非榛神色坦然,她向前两步,在埃德尔反应过来之前,把自己的手掌凌空放在了它断肢伤口的上方。

    随即集中精神,调动着自己上一个谎言的成果。

    “这样,”

    埃德尔的伤口开始迅速蠕动,细胞增殖,数十秒之后,它的手臂已经生长至完好无缺。

    “这样的等级足够吗?”它听出对方的平静。

    再生的肢体和以前一样灵活,甚至小时候烫伤的皮肤也完好的生长复原。

    不是撤销,不是复原,毫无疑问,是前所未有的高强度治愈。

    埃德尔甚至顾不上恼怒,尽管疼痛还残留在肢体上,它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单膝跪地,低下了一贯颐指气使的头颅。

    “我为自己之前的冒犯感到十分抱歉,殿下。”埃德尔的态度一转之前暗含轻视的算计,“请求您给我赎罪的机会,稍作等候,我将为您带来想要的结果。”

    被转移到接待室的路上,颜非榛身边围绕的雌虫远比上星舰时要多得多,埃德尔断肢带来的气味让更多的雌虫明白了这只新雄虫的威力。

    主流审美里,雄虫是柔弱和甜美的。这并不妨碍雌虫们欣赏有着威胁性和狠辣手段的雄虫。

    像入口辛辣的烈酒,下战场的军虫们远有其他更香甜的酒水可以选择。硝烟与战火中成功存活的战士,更能从带来痛苦与酸涩的烈酒里品味出极乐。

    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冷脸都赶不走这群雌虫之后,颜非榛就放弃了对外界的关注,开始整理自己现在身上发生的事情。

    毫无疑问,她刚刚再一次展现出了没有拥有的实力——在说完自己的设定之后。

    一直持续的健身经历和打架技巧依旧是以前的水准。可话语背后的未尽之意,她同时想要增长的身体素质,也在话音落下之后同时进行了增幅。

    言灵?

    不,更像是欺骗。在使用完这些能力之后,或者没有需要展示的事件里,这些突如其来的附加能力同游戏中的不定时buff一样。

    改变的只是当时的状态,而非颜非榛自己本身。她依然是正常的人类女性身体,依然是没有特异功能的普通人类。

    但当自己意识到被观测时,似乎这些状态就能够再次出现,掩盖了她自身的真实状态。

    证据是当颜非榛去洗手间后,身边空无一虫的她无法再次调动起那些玄妙的精神力。甚至感受不到治愈能力的存在。

    看着镜子里和往常无异的自己,颜非榛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在这个一知半解的新世界里,身处其他生物的关注之下,颜非榛就是舞台剧中的主角。

    “观众”即将体会到未知的事物,接受欺骗。

    而她则用谎言编织最美妙和恶毒的梦境,送给虫族们一场弥天大谎。

    当然,谎言也必然有其代价。

    她想到无法被他人映衬出真实面貌的自己,想到埃德尔在手臂恢复后难以忽视的幻痛,想到治愈能力不知深浅的精神力容量。

    颜非榛用匕首击碎了镜子。她反身出门的背影,在碎裂的片片镜面中折射出了无数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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