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室时钟的分针转完了整整两圈。

    颜非榛在小型星舰上所有能自由参观的地方转了两个来回,埃德尔才带着消息走进餐厅。

    她坐在出餐口的吧台旁边,看着富丽堂皇的舞台吊灯,映在自己手中的蓝色酒液之上。

    远远逊色于自己在废墟之中,看见钴蓝在星舰照明下,全身甲壳泛出的莹莹光辉。

    埃德尔只来得及走到她的面前,看着颜非榛一饮而尽手中的烈酒。

    “殿下,我......”它刚刚说出三个字,颜非榛就跳下吧台的座椅,把手中的杯子随意丢在簇拥着一旁的雌虫群中。

    “带路。”

    越过埃德尔,颜非臻懒得听这只满嘴谎话装模作样的雌虫,大肆夸张自己的努力和艰难。

    自从发现自己的示弱并不会带来便利之后,颜非榛迅速调整了自己的作风。就像是之前在打群架时虚张声势一样,她熟门熟路地变成傲气又难伺候的“雄虫”。

    这种符合刻板印象的坏脾气,反而让她在这艘星舰里畅通无阻。

    都是异世界了,为什么不肆意妄为一点。

    只不过……颜非榛看向面前的埃德尔。

    作为军队的立足点之一,部队医院已几乎成为了福伯家族的一言堂。对于能够派遣医疗队伍出任务的埃德尔,其实只需要几通电话就能完成颜非榛的要求。

    事实是,电话花费了两个整星时。

    埃德尔有些意外地看着颜非榛大步流星向前迈步。对于贵族雌虫来说,即便是雄虫,也少有能给福伯家族脸色看的资格。

    一个星时前,埃德尔汇报自己的经历,却出乎意料得到“全力招揽对方”的指令。

    它只能忍下怒火,快步跟上颜非榛。

    “请您跟我来。”

    埃德尔带着她走向封闭区域,并不担心对方进入后对秘密地区造成的影响。

    跟随着埃德尔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令她反感的事物。

    培养液中畸形的生物,一些房间门缝渗出的蓝色血迹,表情癫狂的研究人员......

    埃德尔似乎并不担心她能看见这些景象。

    它甚至停在一座培养舱的面前,面带微笑的向颜非榛介绍这座极具设计感的古董雕像,叙述自己把其带上星舰时经历的层层审查。

    培养舱里的虫族痛苦的挣扎着,极具美感的雄虫面孔,肩甲处却有着虫化形态的翅翼,它不断伸出爪甲攻击培养舱壁,收效甚微。扭曲的面孔在与颜非榛对上眼神之后变得更加苍白,它握拳敲击着舱壁,几秒后又抱紧自己拼命向后缩去。

    虫体实验?而且似乎是,一些令人作呕的研究方向。颜非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平缓又艰难的将视线移开。

    颜非榛体内浩瀚如海的精神力,以缓慢但鲜明的速度减少着。有意识控制自己停止精神力扫描时,她才看见了这座所谓雕像的“真正”模样。

    “宇宙最强的治愈能力”,远比自己最初开口前想象中,更不简单。

    颜非榛不动声色,点头回应埃德尔的废话。

    冗长又回旋的走廊走到尽头,不必埃德尔开口,颜非榛知道,自己想要见到的雌虫在这扇门之后。

    埃德尔向前走了几步,用自己的身份卡贴在识别机器上。机械门向两侧缓缓打开,露出病房内的设置。病床靠在舷窗旁边,玻璃以外是布满星子的宇宙常暗。

    为了接待前来的颜非榛,床头柜上还摆放着悬浮投影的花束。房间内也喷上青草气息的空气清新剂,盖过了其他隐秘。

    陌生的人形躺在病床上,苍白的面孔在蓝白相间病号服的衬托下更显憔悴。

    他的眼眶深邃地凹陷进去,让人只觉得一眼望去,全盛满了经历与苦难。高耸的颧骨却撑住了主人的精神,让这一张充满了故事的面孔展示出坚韧。

    等颜非榛走进两步,又看清他一侧眉骨上的伤痕。

    对方并非第一眼看上去那样柔弱和可怜,而是真正在战火之中挣扎出,用大小伤疤证明自己,一位合格且尽职的军雌。

    床上的雌虫被颜非榛的靠近惊醒,猛然睁开一双钴蓝色的眼睛,直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谁?!”他艰难开口发出质问。

    颜非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侧过身来,对门口的埃德尔反问:

    “我想,和救命恩虫独处的时间,应该没有谁想被打扰吧?”

    埃德尔看了看把目光转向自己的钴蓝,点了点头。

    “那么殿下,我会在门外等候,有什么需要请按门口的红色按钮。”它缓缓退出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互不认识的一人一虫。

    安静但并不尴尬的气氛让颜非臻甚至有些享受。她没有主动开口,只是打开了精神力,重新扫描了一遍病房,果不其然的发现了一些“小东西”。

    颜非臻自己接了杯水,重新坐回病床旁边的沙发上。

    “请问您是?”钴蓝听到了埃德尔对她的称呼,尽管仍有疑虑,他还是选择了更有礼节的称呼。

    “你好啊,我的救命恩虫。”颜非榛避而不答。

    钴蓝有些茫然,想要坐起来仔细的看看这个陌生的生物,已经残疾的双腿无法将自己撑起。他只好用唯一能正常用力的右臂,抓住旁边的栏杆,把自己整个虫侧靠在栏杆上。

    “抱歉,我对您没有任何印象......”他突然回想起自己重伤时闻到的陌生气味,还有被触碰的翅翼。

    “原来是您。”钴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但我没有对您施以任何帮助,请问是认错虫了吗?”

    颜非榛只看着他艰难保持自己的礼仪,额头却不断渗出汗滴,打湿了因为过度自我修复而变长许多的额发,绕进病服衣领更深处。

    “是吗?”颜非榛将水杯放在一旁,走进有栏杆一侧的病床,“或许是你忘记了,但你确实救过我的命不是吗,我可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雄虫。”

    颜非榛想到刚来时令人窒息的重力,和在撞击之后完全停止的星球相对运动。

    她伸手去碰那一缕湿发,想要帮钴蓝整理一番,却被他侧头躲过,用充满着惊异和不解的眼神看着她。

    “雄虫?”钴蓝不得不先明确这件事。

    他分明没有闻到任何雄虫的气味,眼前的生物也和雄虫长的完全不同,可连作为医疗员的埃德尔都没有提出异议。

    顺着钴蓝反驳的眼神,颜非榛看到自己和虫族完全不同的胸部线条。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只虫没有被之前她的任何一个欺诈所影响!哪怕自己已经在病房中重复了那些设定,对方也始终看到的是那个,作为普通人类女性的自己。

    自己的猜测出现了问题?!那作为雄虫的谎言,代价到底是什么?

    当务之急是先要打消钴蓝的敌意。

    这下可麻烦了。颜非榛一阵头痛。对于钴蓝的性格,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看文时,冷酷遵法,胆大心细,所有作为一个战斗雌虫应该拥有的,能够写在教导资料中的优良品质与习惯,都是钴蓝所拥有。

    他最大的不幸也正来自于这些特质。

    如果不是因为他屡次能够发现主角两位的阴谋和小动作,如果不是因为他锲而不舍的揭发反派的后手,作为智力点满但话术有些小瑕疵的军虫,钴蓝并不应该有那样的结局。

    站在钴蓝面前,充满破绽的人变成了自己。颜非榛虽有些慌乱,也并非无计可施。

    她先远离病床,把刚刚探查到的窃听器和微型录音装置,都挨个从角落里翻出。没有在意钴蓝越来越黑的脸色,尝试用精神力全部碾压成尘埃,直到感受不到自己身体内的精神力,才走回床边。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听到之后不要出声。”颜非榛不顾钴蓝的反抗,把他的长发都捋在一起,编起小辫。第一次对这只虫族坦白,只能找点事情做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我不是雄虫,但可以是。”

    “我对虫族没有敌意,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族人。”

    颜非榛略微停顿,看向陷入沉思之中的钴蓝。

    “你马上要进军事法庭。如果连你也死去,我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对虫族有害的事情。”

    钴蓝瞬间锋利的眼神死死盯向她,颜非榛没有对视回去,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所以你最好努力活下去。”

    她的声音渐渐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沉。

    “相信我。”

    “这是我唯一所求之事。”

    没有谎言,但也不是真相。钴蓝确实是颜非榛来到这个世界的契机,这也不意味着她要全然交付自己的信任和真心。

    当初对纸片人的感情,和对这个全然陌生的真实虫族的感情,根本不能混为一谈。颜非榛要救钴蓝,并不意味着要把自己整个搭进去。

    钴蓝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话语中存在许多空白。目前所观察到的事实,却完全符合这个生物所讲述的。

    “忘记自我介绍了。”他听到对方逐渐远去的声音。

    “我是颜非榛。”

    门口按钮被按下,迫不及待想要冲进病房的埃德尔,面色不善地盯着病床上连移动都困难的钴蓝。

    “我们只是聊了聊荒星上的回忆,”颜非榛看向埃德尔,“相信你们也没有在这间房间里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听到这些话,钴蓝只觉得十分难以理解。对掌控欲极高的福伯家族,公然毁坏对方的财产还大摇大摆的说出来……

    为了对方话语中那些奇怪的疑点,他不能让福伯先灭口。

    钴蓝刚刚准备解释,只见刚刚还面色铁青的埃德尔,在听完这些话后,突然就变回之前装模作样地平静。

    它没有再追问颜非榛所说所做,只用有些奇怪的眼神挪揄羡慕地打量钴蓝,然后客客气气地带着颜非榛走出病房。

    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吗?陷入震惊之中不断思考的钴蓝,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尽管颜非榛刚刚一直在摆弄自己的头发,没有杀意和威胁性的动作,并不足以让钴蓝立马反击抗拒,也远没有她话语中提到的细节重要。

    但……看着自己耳边整整齐齐的鱼骨小辫,钴蓝还是感受到一种文化冲击。

    此时的颜非榛已经被带回了餐厅。面对着自己面前形形色色的甜点美食,酒水饮料,丰盛佳肴,她的脑子却没有分给这些东西一点注意力。

    军虫!战损!湿发!蓝眼!

    如果兜里的手机不是完全关机,颜非榛此刻激动的心情,可能会让她狂在备忘录之中,发送一些阴暗爬行的表情包。

    头发好顺滑,没有被发现扎小辫也太呆了。自己走了之后才看见头发上的辫子岂不是绝赞表情!

    这种心情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喜欢的纸片人突然出现新衣装和新立绘,无关情爱,和给芭比娃娃换装是一样的心情。

    颜非榛一边正襟危坐的切着面前的不明兽肉,把思维转回对自己能力的猜想中。

    离开钴蓝之后,自己的精神力就又出现了,和开门后埃德尔出现在视线里的时间是一致的。

    欺诈能力发动的条件里,观测方不能是钴蓝,也就是他不被算在“观众”里吗?

    “观众”的认定标准到底是固有设定,还是和自己的想法有关?这也是疑点之一。

    在病房里,用精神力碾压窃听器的行为也非常顺利,让人怀疑小说中提到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雄虫,和真实世界里的雄虫,到底是不是表与里的关系。这个世界的雄虫精神力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疑点重重。

    唯一的突破点是无法发动欺诈能力的钴蓝。联想到这本小说的性质,颜非榛想到自己之前的游戏经历。在花市文里,小说人物的立场总会受到感情和身体的干扰。

    如果钴蓝在被救出之后变成自己的敌人,自己就是面对虫族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人类。但如果钴蓝能够站在自己这边,一切就简单很多。

    本来就是自己喜欢的纸片人,把钴蓝作为攻略人物,也没有什么反感。颜非榛一边思考着救下钴蓝的方法,一边想着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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