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秋,军区一零三总院。

    虽说才是清晨七点,但医院门口仍有警卫员站岗。

    偶尔有进出的人,也都穿着军装或者白大褂。

    一个身穿蓝白色花呢大衣的女人从不远处款款走来,她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妆容清雅,气质娴静,却和周围肃穆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警卫员伸手拦住她:“不好意思女士,这里不对外开放。”

    “我知道。”女人从黑色皮包中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的介绍信。”

    警卫员双手接过,看清信件末尾的落款和印章,眼底不由流露出一丝诧异。

    “沈女士,请进。”警卫员让开一步,接着礼貌问道:“季首长的病房在1007,需要我找人带您前往吗?”

    沈茵牵唇笑了笑:“谢谢,我自己过去就好。”

    警卫员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的疑惑却迟迟不能散去。

    来交班的同事见状不由打趣:“看什么呢?难道有美女?”

    “别胡说。”警卫员瞪了对方一眼,压低声音道:“刚刚有位三十多岁的女士来探望季首长。”

    同事睁大眼睛:“啊?不都说季首长的夫人早就……难道是首长的老同事?可年龄也不对啊?”

    警卫员摇了摇头:“不好说。”

    另一边,沈茵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心中既有担忧,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半个月前,她正在国外参加一个经济论坛,刚刚做完讲座,就在后台遇见了郑家山。

    沈茵很惊讶,一来是她和郑家山这群人早就断了联系。

    二来则是因为二十年前,郑家山就是季晖最得力的扶手。

    这么多年过去,以郑家山的级别,应该是不太方便出国的。

    更让她吃惊的是,郑家山一见面就叫她嫂子,又说季晖已经住院小半年了,请她回国之后务必要来一趟。

    问他季晖到底怎了,郑家山却又守口如瓶,匆匆告辞。

    之后沈茵就有些心神不宁。

    她和季晖已经离婚二十年了,在那个年代,离婚并不是体面的事,但沈茵还是毅然决然地离了,只因为她不喜欢季晖木讷的性格,也不喜欢他家里的亲戚,便不止一次两次地要求离婚,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最后,季晖沉默着同意了。

    离婚之后的沈茵很忙,她参加高考,考上大学,留校,继续深造读研读博,也取得了一番成就,在校内,她是学生尊敬喜欢的博导,在校外,她是名响国际的专家。

    之后她也遇到了其他优秀的男人,但却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房。

    原因无他,只是随着年龄和社会经验的增长,她终于学会了识人。

    当年的季晖虽然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却有一颗真挚的心,即使她作天作地,他也极力包容;而后面追求她的人表面深情款款,但只要稍微触及他们的利益,没有一个不会急得跳脚。

    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一目了然。

    扪心自问,沈茵其实并不后悔离婚。但她确实想再见他一次,为自己当年的幼稚和冲动和他说声对不起。

    事后想来,当年她其实可以用更缓和的方式去处理两个人的关系,而不是那样急切又冷漠。

    想到这里,沈茵不由握紧双拳,心头浮上一抹羞愧。

    军区总院的病房都是套房,房间很大。

    1005,1006,再转一个弯,应该就是1007了。

    沈茵正要转弯,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走廊的另一边转入,直接大步走向1007病房。

    多年不见,但沈茵一眼就认出那个人就是季晖。

    岁月染白了他的鬓角,却几乎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反而让他刀刻斧凿的五官越发立体俊朗,眼神也变得十分凌厉。

    他没有穿病号服,而是一身秋季常服,衬得身形十分高大,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上位者的威严。

    病房前站岗的警卫员站直身子,向他敬礼致意:“季首长!”

    季晖点了点头,走进病房,连头都没有回。

    沈茵脚步微顿,她知道从季晖的角度,应该是没有看见她的,但不知为何,她竟然感觉到了紧张,甚至有些萌生退意。

    她当然早就听说了他现在的身份,但耳闻不如一见,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清楚地感知到,他如今的位置到底有多显赫。

    既然如此,她还巴巴地跑去和他道歉,岂不可笑?

    而且看他的状态很是不错,病情应该也并不严重。

    沈茵正犹豫着,又看见到一个女人从季晖之前相同的方向过来。

    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呢子大衣,皮肤白皙,保养得宜,手上还抱着一份文件。

    只见她敲了敲1007的房门,语气亲昵娇嗔:“辉哥,你有东西忘记拿了。”

    沈茵不由后腿半步。

    这个人她也认识,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陆红萍。

    当年她想参加高考,其他人都不理解,觉得一个结婚的姑娘还折腾什么?只有陆红萍十分赞成,甚至还跟她说婚姻就是枷锁,新女性必须解除枷锁,追求自由。

    后来陆红萍进了镇医疗所,再然后沈茵离婚之后便去北京读书,等到她工作落定再回老家,却听亲戚说陆红萍嫁人了,而且跟着丈夫随军去边疆了,没想到……

    军区总院管理严格,进出都需要证件,陆红萍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茵苦笑一声。

    妄她半生都自诩为知识女性,到头来不过是被别人蒙在鼓里的一只猪!

    沈茵再也没有脸在呆下去,匆匆转身离开。

    殊不知她刚走,1007的病房门就被季晖从内打开。

    陆红萍面露喜色,连忙上前道:“辉哥,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我帮你送过来。”

    季晖却直接略过了她,直接走向沈茵离开的角落,然而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他皱了皱眉,这才回身接过报告,淡淡道:“谢谢,但以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这样叫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做多余的事。”

    陆红萍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还要再解释什么,季晖却已经径直进了病房。

    没过几秒,同样一身军常服的郑家山走了出来,冷着脸送客:“陆护士长,您怎么还站在这里?”

    陆红萍不甘地解释道:“我只是关心辉……我只是关心季首长也不行吗?”

    “季首长的健康状况属于高级机密,只有他的专属医疗团队有资格知道详情,你没有经过许可就碰他的检查报告,本就属于违规。季首长之所以没有让你太难堪,也只是看在嫂子的面子上,请你以后自重。”

    郑家山冷哼一声,懒得和她纠缠,直接跟跟门口的警卫员说道:“以后不要让无关人等打扰首长休息。”

    警卫员连连点头称是。

    陆红萍又羞又气,只能纷纷离去。

    郑家山回到病房里,看着坐在桌前沉思的季晖,忍不住再道:“要不我再去请一下嫂子?”

    别看季晖面上看着精神,但实际上情况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不然按照他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根本不会接受留院观察。

    郑家山不敢和沈茵直说季晖的身体情况,也因此对陆红萍不假辞色。

    毕竟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出去,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不必。”季晖揉了揉眉头,淡声道,“她已经来过了。”

    郑家山大惊失色:“怎么会!”

    “有缘无分吧。”季晖靠在椅背上,苦笑着摇了摇头。

    *

    回家之后,沈茵照常备课,看论文,这本来是她一直热爱的事业,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总是有些静不下心来。

    季晖英俊冷肃的脸,和陆红萍娇滴滴的笑颜,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直到半夜,她才看完了计划看的论文,披着衣服在电脑前睡着了。

    然而等她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坐在一间简陋的土屋里,身下是棉质的土布红床单,大红色的被子叠好了放在旁边,上面绣还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这被子后世看觉得土,但在七十年代却是时兴的玩意儿,当时她吵着闹着,说不买绝对不肯进洞房,季家才咬着牙肯买。

    等等,洞房?!

    沈茵难以置信,低下头果然看见自己正穿着一件红布衣裳。

    房间里没有镜子,她也顾不上去找,匆匆解开衣服的扣子,只见左边锁骨下面有一颗红痣,皮肤水灵光滑,没有一丝疤痕。

    是她!却又不是现在的她!

    她本来锁骨下面是有一颗痣,但三十岁那年出了车祸,锁骨开刀的时候正好把那颗痣一起切掉了。

    再看看这窄小的房间,简陋的家具,还有墙上刺目的大红喜字,沈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和季晖刚成婚的那夜!

    沈茵摸了摸光滑紧致的脸,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被战友灌得半醉的季晖愣愣地站在门口,视线划过沈茵红润的脸庞,落在她半开的衣领上。

    男人的喉咙动了动,黑色的双眸被无名火倏地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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