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监手中执着灯笼,眼神一瞥,黄灯笼却衬得他唇角血似的红,和他雪似的肌肤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那眼神弯弯绕绕,在魏茗浔身上停了一会,之后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过来,途中烛火平稳,灯笼半丝起伏都没有。

    只是魏茗浔观察细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这太监眼里的杀意无法掩饰,像是看到误入领地的猎物,要将它生吞活剥了,连骨头渣子都要嚼碎用鞋子踩了埋进土里。

    这是哪宫的太监,想必背后是一个厉害的主。

    上辈子成年后甚少来到宫里,没想到竟然忽略了此等人物。

    “呦,这是给哪宫的主子送点心啊?”

    小太监开口了,沙哑带着鼻音,瞅着和刚刚那宫女经历了一场巫山赴雨,魏茗浔袖口中的匕首攥的生疼,宫里波澜诡谲,腌臜龌龊的事她见得多了。

    自然知道这太监是想灭口。

    小太监站在她面前,高她一头,阴影将她完全覆盖住,“这么晚了走夜路也不怕遇到索命的鬼。”

    “你拦我作甚,假山打扫完了还是早些回去当差。”魏茗浔垂下眸子,不想给自己找不必要的祸端,与此同时,她浑身绷直,宛如上满了弦的箭,一旦这太监有什么举动,她要用匕首一击即中,划开他的咽喉,不给他留下半丝生机。

    “呵……”

    太监轻笑,嗓音沉地紧,向右让开一步,“杂家闻着这点心怕不是给梨静宫那位准备的吧?”

    梨静宫就是静王所住的宫殿。

    挨着冷宫,宫里一棵硕大的梨树,因此得名。

    魏茗浔没有松懈,“怎么,你知道那位?”

    “自然是熟的,这宫里来给那位送点心的人屈指可数,这么晚来送的也不是没有,”他忽然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只是细腻的皮肉扯出了弧度,灯笼晃了起来,映出了他半张阴晴莫测的脸,“你猜怎么着,只能送,不能回,这宫里的娘娘若是存了毒死那位的念头,那位一定要拉上个垫背的。”

    他骤然弯下了腰,“回去告诉你家娘娘,那位就是死,也得他愿意。”

    魏茗浔看着他阴鸷的表情和没什么血色的脸,猛然放松下来。

    她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这太监身手不凡,句句都是威胁,但还让人听着有一线活路,只是她知道,下一刻,只要她一转身,这太监的手就得从她心窝子里穿过去,她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魏茗浔忽然笑了,她掀了食盒盖子,里面是形状规整的云片糕,一片一片紧紧挨在一起,上面点缀着桂花瓣。

    她一手端着,另一只手直接抓了一片送入口中,“公公说的对,这东西不能送,还得我自己吃了。”

    太监:“……”

    魏茗浔露出少女般的天真来,粲然一笑又抓了一片递给面前这个太监,“你尝尝,咱今天就把这点心分了,省的有些人觉得里面掺了料,辜负了心意。”

    见他不吃,魏茗浔离他近了,烛火映出她晕红的面庞来,她又吃了一片,边吃边看他的反应,见他面色如常,冷眼旁观着。

    魏茗浔猜测,静王能够得势,身边肯定有厉害人物辅佐,越是高手越深藏不漏,想必这人是静王身边的人,一直潜伏在皇宫中。

    不过,正好。

    魏茗浔去抓最后一片糕点,眼看着就要送入口中,却在眨眼间,手腕一转,将力气集中在手臂,寒光一闪,她转瞬将匕首直向太监的咽喉。

    却未曾想,这太监身手不凡,不仅避开,还嗤笑,像是早就料到。

    下一刻,凌空而起,直扑过来。

    魏茗浔只觉得一股劲风拂面,匕首被打落在地,太监似乎很享受折磨人的快|感,拐了个弯,手里缠着她一缕青丝。

    “你输了,你将那宫女赶走,今夜怕是要与我对食了。”太监笑起来,这次却达了眼底,映得眼底那颗泪痣更红。

    “你说什么?”

    “跟我过来,静王那东西要死了,到梨静宫坐坐,你也不算是白来。”太监说完,也不再管她,径直往前走。

    那东西……魏茗浔看着那太监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还没有走到梨静宫,就有大片的落花拂面,纷纷扬扬,那梨树竟是数棵,哑然成了一片梨园。

    魏茗浔忽然止步,她看着前面提灯的太监,“静王殿下何必这么折腾自己呢?莫不是殿下寻了心思,真想做个太监试试?”

    梨花纷纷,风声徐徐,那些红墙绿柳,那些烟雨波澜都被抛在了梨花树下。

    太监缓缓回过头,“都走到这了,不去宫里坐坐?”

    “静王殿下,一别经年,殿下早已不复往昔。”

    “也是,阿浔你那时和阑泽相谈甚欢,怎么会注意在角落处的我呢。”

    “我很好奇,殿下是如何认出我来的?”魏茗浔问道。

    “你又是如何认出本王?”

    “殿下姿态无双,身手不凡,虽然鞋子不复光亮,却也是蛟龙纹底,更何况此时出现在这梨静宫,”魏茗浔顿了顿继续说道,“尤其是眼眸间那颗泪痣,倒是和幼时一般无二。”

    “没想到,你仍记得。”

    魏茗浔看着他冷淡的模样,那在天牢里的话重复出现在她脑海里,静王是个无心之人,手足相残,手段骇人,这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魂,正伸着利爪,准备血肆这隋章。

    “这泪痣本王生下来就有,大师说是让人相认的,果不其然,阿浔你就来认我了。”

    魏茗浔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阵恶寒,这样矜贵的皮囊,这样傲人的身姿,说出这话无异于毒蛇吐着信子。

    “殿下好好歇息,带的云片糕也让臣女消化了,如今再拿不出什么给殿下,就先回了。”

    “等等。”

    魏茗浔心一顿,她现在完全不是阑澧的对手。

    “你东西落了。”

    魏茗浔回头,看到阑澧脚步轻盈起身,从梨花树上拿下什么,翩翩落下。

    “给你。”

    “这是?”

    魏茗浔看向阑澧手掌心,里面静卧着一白色玉佩,温润、光滑,但上面的络结早已褪色打结,依稀能看到玉佩上刻着字。

    只是这玉应是碎过,方正的玉石少了一角。

    “你九岁时来找阑泽,在树上打闹时落下了,少的那一角遍寻不到,索性留着玉在树上,万一那一角哪天回来了呢。”阑澧笑了两声。

    魏茗浔面上恭敬,笑得牵强。

    阑澧看到魏茗浔不接,直接塞到她手里,“不过,这是你的东西,碎了也是好看的,你看那时只是个小树,现在树干都这么粗了,可见,不复从前了。”

    “这玉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丢了也就丢了,没想到殿下还留着。”

    “我怎么记得那时你宝贵得很呢。”

    “殿下好记性,臣女收下了。”

    魏茗浔回到魏府的时候,魏步德已经睡下,长姐屋子的烛火还亮着。

    本来她想将这玉佩随意扔了,但这确实是阑泽幼时送给她的东西,丢了实在可惜,但经静王的手碰过她又觉得恶寒。

    索性不去想,随意揣在袖子里。

    魏茗浔敲门进去,看到长姐正准备睡下。

    “长姐……”

    “阿浔,你来了,快来坐。”

    魏茗浔看着面前这个女子,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温柔,“长姐,我今天没去找阑泽。”

    “阿浔,你听长姐的话吗?不要再去找黎王了,如今朝中势力纷争,黎王自顾不暇,我不想让黎王连累你。”

    “长姐,我知道,只是那日在落花楼究竟发生了什么?”魏茗浔叹了口气问道。

    “我之前惶惶度日,如今才想明白,赵松竹是想退亲,却不想开口,设计害我,只是要死却是我一厢情愿。”

    “为什么?”

    “因为……阿浔,此事你莫要再问,我也不会再寻死,”长姐握住魏茗浔的手,继续说道,“阿浔,这世间的男子千万,并不是非黎王不可,黎王就算再喜欢你,也是流着皇家血脉,皇室子弟向来无情寡义。”

    “长姐,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不要嫁给黎王吗?阑泽心性淳朴,没有人比我更知道,我不但知道他现在,我还知道他未来,我终究是亏欠他。”

    “好妹妹,你为何这样说,人都是会变的。”

    “谁都会变,但我知道阑泽不会。”

    魏茗浔眼底有了湿意,因为她知道,阑泽是怎么护着她,最后走向被剁了四肢的结局的。

    “长姐,你先睡吧,既然你说朝中势力纷争,我就更应该站在阑泽身边,只是阿浔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此次父亲一定会去曹州,曹州形势严峻复杂,父亲身边没人出谋划策恐生事端,长姐是皇城第一才女,定要辅佐父亲。”

    “恐生事端?你如何知晓?”

    “长姐,一时说不清,只是我有些事情做不到,就连站在你面前说话都是用了几分运气,”魏茗浔只觉得越来越昏沉。

    从脚底开始仿佛黏在地上,眼前的长姐也变得模糊,这是她要离开的征兆,她不确定下一次回到隋章是什么时候,她手指抠进掌心里,强自让自己清醒起来。

    “长姐,务必小心静王,曹州水运发达,姜国势力蠢蠢欲动,父亲恐受到外邦牵连,下次见面……”

    魏茗浔意识模糊到颤抖,模糊中只能看到长姐奔过来的身影,她还是继续强撑着说道:“阿浔愿父母、长姐平安顺遂,逢凶化吉,扭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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