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平江五十出头的年纪,因为医术出众,年纪时就成了回春堂的坐堂医师,可能是少年成名,性格里总带了些孤傲,因此和店里其他人都不是很亲近。

    但是他倒也不是个坏脾气,这些日子他的脾气很明显不是很稳定。

    时微愣了一下,忙指了指门,解释道:“门没关。”

    左平江看了看门口,没有继续争执,正了正神色:“什么事?”

    “药材买回来了,该熬药了。”

    “嗯。”

    左大夫起身却瞥见时微手中的雨伞。

    “这伞?”伞身透着说不出的华贵,与时微显得格格不入。

    时微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滴着水的银骨伞道:“方才府门口遇到一位好心的白衣公子,见我淋雨,给我用的。”

    不知为何,时微没有说出方禀白的名字。

    左大夫看了看伞,又看了看时微,倒是没再说什么,理了理衣服便出了门。

    左大夫路过时微的时候,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气划过时微的鼻尖。

    看着他出门的身影,时微挑了挑眉,虽然香味极淡,但时微鼻子向来灵敏,这香味是莞香!

    莞香清扬甘甜,价比黄金,左大夫好大手笔。

    ——————

    王府里抓药熬药都有专职负责的人,时微每天就像一只混吃的家猪,抓完药就回去躺着休息。

    今天躺着休息的时微却有些焦躁,在榻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总是出现那张药单。

    药单看起来没问题,那味药也没什么问题,却没有必要,而且整张药单搭配下来,长年累月对身体损害极大。

    一般大夫确实看不出来,但是左平江名动齐国,自然不会写出这张方剂?

    左平江究竟为何要如此?

    想到这儿,时微腾得一下坐了起来。

    察觉到自己又陷入苦思,时微摇了摇头。

    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是个抓药的学徒。

    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她苦笑一声,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活着,对她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昏昏沉沉中好似进入了梦乡。

    ——

    思绪茫茫,好似是去年的光景。

    那是庆历三年的秋天。

    对于时微而言,分外艰难。

    不过是下山一趟,再回南山,南山道观已被夷为平地,师父和师兄弟们全都杳无影踪。

    山下的住户说是一路黑袍黑甲军路过,一夜之间将道观覆灭,道观的道士全都充了军,可怜她并不年迈,却生性懒惰的师父,也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受罪。

    在这个不太平的年岁里,人命如草芥。

    她知道自己终有一日要离开南山,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师父曾说她是个冷酷无情之人,的确,她向来如此。

    可是那天,她在一片空地里哭到天黑,最后浑浑噩噩下了山。

    ——

    时微从梦中惊醒,胸口起伏着,摸了摸眼角,一滴泪落下。

    不止一次,她的梦中出现那夷为平地的道观。

    如果...如果没有那些事,她应该还是南山上无忧无虑的小道童,每日除了跟着师父学习算卦、医术,便是去后山躺着睡觉。

    穿了衣服起床,她不想再回忆这些往事。

    时微趴在王府偏院的木栏杆上,下巴枕在胳膊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雨帘。

    她的手指伸向雨中,纤白的手指泛着粉红,点点雨丝划过,是秋天的触感。

    “喂,发什么呆!”身后一道男声传来。

    时微扭头,看到阿乔黑漆漆的脸,露出了一口白牙。

    “药送过去了吗?”时微问道,谢言淮的药每天下午申时准时熬好送到书房。

    “正要说这事呢,左大夫让你过去一趟!”

    “有什么事?”

    “左大夫好像身子不太舒服,说是今天不请脉了,让你帮他把药送过去。”

    “我?”时微狐疑的看向阿乔。

    “左大夫说我形象太差。”阿乔耸了耸肩,无奈道。

    到了谢言淮的住所院外,门口有两个持刀守卫称先等候通传。

    谢言淮的住所的院外有两棵松树,遒劲有力,时微就站在松树下等着。

    过了许久,一个身穿绿色罗裙大丫鬟荷香来领着时微进院。

    荷香脸上一弯柳眉吊梢眼,语气中带了几分傲气:“你是左大夫的人,自然知道规矩。”

    “是。”

    来之前左平江特意交代,鹿鸣院中规矩森严,翊王病重喜静,院子里伺候的人极少,都是宫里皇后赐来的,个顶个的主子。

    时微低垂着头跟着那丫鬟进了内院,又闻到了熟悉的药味。

    荷香将时微带到门口:“进去吧!喂完药就出来,不要耽搁。”

    门吱呀一声打开,不大的屋内,一张堆满了书的书桌摆放在东侧,四边墙角放着几个坛子,里面放了不知什么的古怪花草,终日不散的药味弥漫其间。

    谢言淮还像那日一般躺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因为长期干燥而列出了口子,头发有些凌乱。

    “王爷,左大夫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特让小的前来送药。”时微站在床边道。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时微探身看了看,确定他没有反应。

    便放下药盒,将药碗端了出来。

    床上男子的脸已经瘦出了骨相,高鼻深目,眉如远山。

    此等骨相,不该是此等结局,时微叹了口气,又看着床边那碗浓药,时微皱眉了皱眉。

    四下打量着屋内,屋内干净的不像是卧房,唯一的陈设只有圆桌上的茶壶。

    时微走到桌前,拎了茶壶,还有半壶水

    手中浓黑的药汁还带着热气,不知道是不是碗有些烫,她的手有些发抖,倒了些水进碗里,又端着药碗走近墙角边的四盆植物。

    她嘴里念叨着:“修行之人可做不得此事,还请祖师爷庇佑我。”

    说着,便一股脑将那碗浓黑的药汁倒进了花盆之内。

    做完这些,时微的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又从桌前拿了茶杯,倒了杯茶水。

    她将谢言淮的头微微扶起。

    “翊王爷,你是大齐的战神,这种处境实在是我没想到的,我能做的仅限于此了。”

    她哆哆嗦嗦的将茶杯靠近他的唇边,将小半杯水喂了进去。

    又将嘴边抹了碗底的几滴药汁,以防止被其他人发现:“翊王爷,你也不用谢我,这里太危险了,我打算这几日就想法子逃出去,你这......”

    时微臂弯中的人骨头硌得人生疼,看着男子紧闭的双眸,纤长的睫毛落在惨白的脸颊上。

    他的面容温润俊秀,很难把他和那个杀伐决断的少年将军联系在一起,就是这么一个天之骄子,如今却......

    时微细白的手指慢慢滑落,落在了他的腕间。

    她凝眸细听,他的脉象极其混乱,他体内剧毒确实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可是也只是压制,并不能清除,压制的后果就是极大的消耗身体,如果此时再用慢性毒素,用不了一个月,恐怕翊王就得见阎王了。

    却是不知为何,左平江的毒倒是没产生太大的影响,可能是因为他身体太过孱弱,毒素也并未吸收多少的原因。

    他本身的毒,极其古怪,若是她来,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时微喃喃自语。

    时微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药丸,将它塞进男子的嘴里,微微抬起他的下颌,喂了点水,看他喉结一动,咽了下去。

    恰在此时,门口响起敲门声。

    “好了吗?怎么这么慢!”

    “好了好了。”时微赶忙藏起白瓷瓶,将药碗放了回去,又看了一眼依旧躺在那的谢言淮。

    “第一次伺候王爷喝药,还望姐姐海涵。”时微一边关门,一边和那个绿罗裙的荷香套着近乎。

    时微关上门后,屋内一直闭目的男子的眼睛缓缓睁开,琉璃般的眼睛淡淡扫向门口的方向,犹如沙雾轻覆。

    他的手指点向自己的穴道,侧头吐出一个黑漆漆的药丸。

    床前悄无声息,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

    那黑色劲装之人,黑衣蒙面,只露出秃鹫一般精锐的眼睛,他上前,双手接过谢言淮吐出的药丸。

    “查。”床上之人声音带了几分沙哑,却是掷地有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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