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山区一年到头千里无烟,犹如无人之境。宽阔的公路鲜少有人踏足,刺骨寒风碾过枯枝凋花,引出阵阵哀戚低咽,乍一听,竟有一种令人绝望的末日意味。

    但正因为此处人烟稀少,导致崇山峻岭都幸免于人类的侵害,保持着一贯野蛮生长的壮阔姿态,给予这片土地如画景色。导演刚好看中了这点优势,不顾山高水远,荒芜贫瘠,带着全剧组来到这里取景拍摄,顺便品尝人间疾苦。

    秉承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原则,易最见楚就孤零零一个人,身边也没个助理司机,一边同情他伺候金主,看人脸色的日子不好过,一边大方地带着他坐上公司派来的保姆车,前往片场。

    坐在前排座椅上,被易最放了一早上鸽子的小果,压下心底不断冒出的八卦,手指头在手机键盘上快速飞舞。

    易最低头看了一眼发出震动的手机屏。

    小果:“动作挺快啊,都把人家拐上咱们的车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是什么?提前通知我一声,让我配合一下呗。”

    不用看,易最都能补脑出她打字时的眉飞色舞。

    忽略掉信息,朝相隔一个座位的楚就提出了她的疑问:“你的经纪公司怎么没给你派辆车?从旅店到片场可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楚就想了想他远在上海,富丽堂皇的“经纪公司”,又看了一眼这辆平平无奇的保姆车,毫不犹豫地决定抛弃前者,当机立断地部署起装可怜搏同情的绝妙方案。

    他面不改色地回道:“小作坊一个,他们挺抠的,我一个新人也不好意思提什么要求,能接到戏拍就不错了。”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恰好收到了来自二十四孝好总助赵景宁的短信:“楚总,今天给您准备的车辆将在八分钟后到达,应您的要求没有准备早餐,所以只有午餐放在了车里的保温箱中,零食和酒水饮料也已经全部添满。晚餐的菜单稍后会发给您过目。”

    然而被迫静音的手机只能在口袋中不遗余力地发光,饱尝不被人重视的心酸。

    易最点点头,表示理解,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想当初,她不也是一个人风雨无阻地辗转于各个片场,虽然桥羽很是上道地给她配备了免费公寓,还能报销路费通话费。

    但是……她瞥了一眼身旁衣着挺括,价值一个亿投资的楚就,摇摇头,他们不一样。

    和富贵骄人不同,平凡的人类最怕作比较。

    易最低头,看着自己棉服上抹不平的褶皱。

    她是那个平凡的人类。

    “以后可以跟着剧组的车往返,但是要早起晚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搭我的车。”

    平凡的人类淋过了雨,甚至还想在雨天给后来的富贵骄人递一把伞。

    “不介意。”楚就不假思索地应声。

    怎么会介意,他高兴还来不及,卖惨计划完美推进,顺利得像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追着他一个人肆无忌惮地猛砸。

    车窗外的冷风呼啦啦地吹,带走暖季留下的燥热,留给世间沉寂冷清。

    拍摄片场的工作人员极多,来来往往,给这片空旷野岭带去了平日里难以触及的喧嚣欢闹。

    易最和楚就抵达片场的时候,恰逢男主在山里读书写字做研究,品茶打坐听风声的出场戏通过,导演心情愉悦地给大伙批准了十分钟的短憩,自己则坐在监视器前看回放。

    没敢打扰导演的好兴致,易最匆匆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楚就找到了一处不受人打扰的小山坡背面,在不影响现场拍摄的情况下,开始她的教学任务。

    拔掉枯草,随意寻了两块塑料纸铺在干涸的泥地上,正准备席地而坐时,便被楚就叫住了。易最循声回头,瞧见他蹲在地上倒腾着面前的那一小块地——

    四层野餐布打底,三条灰色天鹅绒毛毯叠加,最顶端还放上了两个毛茸茸的敦实坐垫,远远望去如同一个蛋糕塔。

    楚就从他随身携带的登山包里又取出了一个折叠木板凳,放上一只巨大无比的保温壶和两只不规则的手工磨砂玻璃杯,飘出金钱的香气。

    万恶的资本主义,壕无人性,这哪儿需要她递什么伞?他淋到的雨,最次也是黄金雨吧。

    易最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他那个哆啦A梦的神奇背包里还能掏出些什么。她望了一眼脚边两张单薄的塑料纸,正被寒风吹得嘎嘎作响,仿佛在无情地嘲笑她的天真。

    此时此刻的楚就像个优雅讲究的富贵大小姐,而她则是那个将他衬托得更上一层楼的糙老爷们儿。

    整理妥当,大功告成,楚就拿出湿纸巾擦手,对着一旁正在发呆的易最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坐这儿吧。”

    易最缓了半晌,终于理解了这句话,她指了指自己:“我坐这儿?”

    楚就理所应当地点头。

    “那你坐哪儿?”

    “我啊……”楚就意味深长地挑眉,缓慢地朝易最走了两步。

    1米89的高大身躯渐渐逼近,猎猎寒风将他身上森林般生机盎然又静谧浩瀚的费洛蒙送到鼻尖,气息排山倒海般压过来,无法抵御也不容抗拒。

    易最有些透不过气,眼神飘忽不定地在楚就身上乱扫,无处安放。

    她不禁向后倒退了一步,刚巧踩在塑料纸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楚就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宛如山间清泉顺着溪流汩汩而下,撞在大块青岩上传出泠泠脆响。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30厘米,不知为何,易最有些慌张。

    与别人不同的是,她慌张的时候,会显得比平时更为胆壮气粗,是以此刻颇有气势地问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楚就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相差了26厘米的身高,令他不得不低头弯腰,垂眸相视。

    他的身体越发前倾。

    只剩下15厘米。

    易最盯着他的眼睛,一动不敢动。

    10厘米……

    一拳不到。

    楚就的刘海即将擦过她的前额。

    易最咽了咽口水,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瞪大双眸,挺起胸膛,准备叉腰开骂。

    可他忽然侧过脸,跟随动作轻舞的发丝尖端蹭过她的耳廓,带出片片红霜,徒留微痒。

    笑声在耳边变本加厉地震荡,撩拨,摩抚,将心慌堆积。

    楚就弯下腰,捡起被易最踩过的塑料纸,在她面前晃荡,笑意柔和:“我在笑,你把我的坐垫给踩了,没有余力赔给我了吧。”

    易最眨眨眼,暂时无法洗刷脑海中乱窜的思绪,只能下意识回道:“谁说的!我能赔!”

    楚就从善如流,笑意明朗:“好,那我记下了,你得赔给我。”

    易最扬起下巴:“没问题,我从不欠人。”

    楚就摸了摸震感异常强烈的胸口,太刺激了,最最对他毫不设防,得亏他是个德行高尚的正人君子,否则岂不是羊入虎口?

    下午,当易最拿着两张同样沾着泥点子的塑料纸举到楚就面前,义正严词地同他说:“看吧,我说我能赔,我从不食言!”的时候,楚就才惊觉,原来天真善良又脸皮薄的人是他。

    他总不能不要脸地对易最耍流.氓:“宝贝,你想多了,我说要赔给我,是把你自己赔给我。”他要脸,他说不出口,他是个正人君子。

    啊,这该死的正人君子。

    眼下,未曾被人察觉的耳尖红晕慢慢褪去,楚就弹了弹塑料纸上的泥点子,放在了先前铺好的座位旁边,占着角落里一小块天鹅绒毯,往上一坐,长腿一伸,轻拍坐垫:“过来坐吧,女孩子尽量别受地气,太过阴凉对身体不好。”

    楚就的台词比易最预想中的好很多,尽管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但好在口齿清晰,咬字清楚,还能时不时地带上点情绪,如果再加上导演的调.教,绝对能直接放到大荧幕上公映。

    易最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朝楚就赞许地点头。

    她的座位在层层叠叠的物什铺就下,被垫得很高,视线几乎与楚就齐平,相较于仰视,平视的角度令这张脸赏心悦目的程度又增加了二十个百分点。稍一抬头,还能望见他头顶上软软的漆黑短发,正乖巧地修饰着他的脸庞。

    听闻头发软的人,心也软,然则易最只觉得他看起来很好rua。

    约莫是楚就的恋爱经验极为丰富,热恋期的台词说得尤其声情并茂,易最不禁鼓起了掌:“不错,特别是那句‘我想要我们永远在一起’,真情毕露,很有感染力。”

    楚就骄傲地勾起唇角,耳廓却在不经意间再次染上淡粉。

    我想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是他发自真心的祈愿。

    愿得一人心,只盼她成全。

    “但是后期,我们分手,以及我找你复合时,你的情绪都不太对。”易最扁着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太严厉,毕竟旁边的这位可是被大佬捧在掌心,大概率从来没经历过任何打击的主,“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带你入戏,我们的导演也很有耐心,一定不会骂你。”

    楚就上翘了不到三十秒的唇角立刻丧气地耷拉下来,浑身散发着挫败的气息。

    这气息强烈到让易最歉疚,果然是她说的话太重了吗。

    她抿唇微笑,摆出和蔼可亲,小动物看了都会摇尾乞怜的神态安慰楚就:“别担心,你前期的表演未经打磨就能让人入戏,对比我当年第一次拍戏说台词的时候,连舌头都捋不直的状况,你已经很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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