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下了一夜,今晨依旧不见停。

    云凝傃推开门看看,寒气涌了进来,冷的她一哆嗦,赶紧又关上了门。

    她的院子向来是冷落的,除了她与她那病殃殃的苏姨娘,再没人会愿意来这冷宫一般的地方一趟。

    再转头看她缠绵病榻的生母,主母不给银钱买药,她当了姨娘的银镯子,才勉强称了半月,如今无药可吃,姨娘已经是不成了。

    云凝傃眼眶一直是红的,她哭了一夜,眼下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苏琳看着她为自己的身子担心至此,干裂的嘴唇微张了张,嗓音虚弱,半天,只憋出一句,“照顾好自己……”

    不等云凝傃应,便闭上了眼,终是咽了气。

    云凝傃发疯了似的摇晃着她的身子,却是徒劳。

    她在床边坐了不知多久,晕了过去。

    等到主母见到了该是她们去请安的时辰,却破天荒的不见人影,她差遣了人去叫了,才被人发现。

    这娘俩一死一昏,主母瞧了直说晦气。

    云凝傃被人扇了两个巴掌方才醒来,刚清醒了些就被带到主母院子里,跪在雪未扫干净的空地上。

    只见廊下的贵妇穿戴华丽,纯白的狐皮大氅格外扎眼,在这寒气入骨的冬天,是最保暖不过了。

    云凝傃衣衫单薄,原是家里嫡出的女儿穿旧了的,并不合身,在她身上显得格外窘迫。

    下人将云凝傃扔在雪地里,便走廊下,站到了主母身边。

    半晌,云夫人才开了口,“你好大的谱啊。”

    云凝傃听见云夫人的话,吓得缩了缩肩膀,将头埋了下去,身子不住的颤抖着。

    “不过是少给了你几个银钱,便敢不来给我请安……”,云夫人摸着手里的暖炉,徐徐说道,“是那个贱婢死了,又不是你死了,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果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云凝傃听了将头埋得更低,她怕极了,此刻连冷都顾不得,却也不敢开口。

    突然院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这便是家里的主君,云少谦云将军。

    他看见雪地里跪着的瘦弱女子,神色不变,只是冒着雪走到了廊下,对那云夫人说,“天凉了,你注意别着了寒气。”

    云夫人顿时喜笑颜开,站起身醒了个礼,便招呼着云将军进门。她对身旁的春兰使了个眼色。

    春兰点点头,接着她看向云凝傃的方向,说道,“二小姐不敬嫡母,祠堂罚跪三日。”

    云凝傃一时有些晕,愣了片刻才张口回道,“女儿知错了,谢母亲罚。”

    春兰刚要转身进屋,只看见跪在雪地里的云凝傃还不动身,皱了皱眉头,使唤廊下站着的婆子走上前去,那两个婆子伸手一拽,才发现这人又晕了过去。

    “真是晦气。”春兰小声嘀咕了句,才进了屋,这时云夫人正服侍云少谦用饭,见春兰进来了,并未理会。

    是云将军见春兰有话欲说的样子,开口道,“何事?”

    春兰看了眼云夫人,见她没有说什么,春兰才开口,“回禀主母,二小姐又昏过去了。”

    云夫人又皱了皱眉头,正欲开口,却被身旁的云少谦抢了先,“命人将她带回她的院子,好生养着吧,到底是流着我们家的血,将来说不定还有用。”

    春兰又看了眼云夫人的眼色,便应了下来,转身走出了门外。

    云夫人这才开口道,“夫君方才说,二小姐还有用,不知是……”

    “前些日子,咱们安插萧家的暗桩被拔了个一干二净。”云少谦说着眯了眯眼,“白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于是前两日清远来找我商议,说要往萧府后院塞个人。”

    “这恐怕不妥,他们既知道是咱们的人,不得千防万防,再说如何将人送进去,夫君怕不是有些欠考虑了。”云夫人坐定看着云少谦,说道。

    “这都好说,我们已经知会过太子殿下,半月之后新年第二日,官僚携官眷进宫谢恩,自有皇后娘娘提起,当着陛下的面,萧承烨不会不应。陛下对他与江家结亲早就不满,若他拒了皇后娘娘的好意,陛下难免起疑心。”云少谦说道,“不管怎样,先将人送进去,就算打探不到消息,也能放在他们面前恶心两天,时间长了总会有用处的。”

    “那好,二小姐这边我会打点,夫君只管放心。”云夫人点头。

    云凝傃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屋里难得的点上了温暖的炭火,身上被人盖上了温暖的锦被,这美好的就像做梦。

    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正好知画端着茶水走进来,见云凝傃醒了过来,她放下手中的托盘,快走过去将云凝傃扶了起来。

    “小姐,您醒了。现下已是傍晚,您若是觉得饿了,奴婢去通知小厨房,做些清淡的饮食来。”知画站在床边,恭敬的说着。

    “小厨房?”云凝傃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她觉得这一切像是梦,往日里她从没被人伺候过,在这个家里过得连奴才也不如,家里的下人起码还能吃饱饭,她和姨娘却是有上顿没下顿,更别说小厨房。

    知画点点头,回道,“二小姐,你才醒,怕是还不知道。夫人给您重新修整了院子,我还有另外三个姐姐,就是夫人拨给小姐您使唤的。”

    云凝傃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看着这温暖舒适的房间,说道,“母亲对我这样好,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小姐不用报答,只需安心待嫁即可。”知画语气恭敬的很,却不知这话落入云凝傃耳朵里,宛若一道惊雷。

    云凝傃愣了一两秒,随即反应过来,并未露出多余的神色,“我饿了,劳烦你帮我弄些吃食过来吧。”

    “是,小姐稍等。”知画福了福身,走出了房门。

    云凝傃这才冷下了脸,她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无非是被送出去当妾室,却不知会这么快,且不知对方是谁。她不奢望能遇见个怎样好的夫君,只希望那家主母手下松些,她也好过活。

    这样一来,她也就明白云夫人为何给她安排院子奴婢,无非是让自已好好养着,别死得太快,或别面黄肌瘦的,将来给将军府丢人罢了。

    云凝傃想到这里稍稍安下心来。

    没过多久,知画就带着另一个丫头走了进来,她们将碗筷饭菜摆到桌上,请云凝傃到桌前坐下。

    知画与抱琴站定了,云凝傃这才想起来她还不知这两个丫鬟的名字,扫了眼,便看见两人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心下佩服云夫人治家严谨,这些丫鬟即便是对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庶女,也是顺从的。

    “说来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云凝傃开口道。

    两个丫头依次行了礼,说了自己的名字。

    知画更伶俐些,又说道,“还有侍书与司棋,她们在院里整理呢,晚些就会到小姐身边伺候。”

    云凝傃点点头,手用勺子搅拌着白粥,又问道,“母亲可曾吩咐过,我何时再去请安?”

    这回是抱琴张的口,她说,“夫人说了,大小姐身子不好,就不用日日去伺候了,只在院子里养身体,若有事,夫人会叫人来通传的。”

    “嗯,我知道了。”话罢,云凝傃用了饭,又见了侍书与司棋,交代了院里种花的事,云凝傃想了想,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院子里待多久,便叫她们自己看着办。

    夜里侍书吹了灯,司棋在外守夜,云凝傃本来精神头也不好,躺了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天渐渐明了,一切又有序地进行着,从黑夜到白天,有些东西死了又活过来,活过来又死去。

    云凝傃的日子,恐怕是这将军府里最无趣的,整日里,她只坐在屋子里绣花弹曲,这都是她生母教给她的。

    那时苏琳攒了好久的钱,在云凝傃十二岁生日的时候,给她买来了把显得破旧的琵琶,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说,“傃儿,娘亲教你弹琴好不好。”

    云凝傃抱着琴,很久才放开,她喜欢琵琶,喜欢地不得了。

    看着此刻抱琴拿来的新琵琶,做工精美,一看就是用顶好的材料制成的,虽然她不认识,倒也知道这把琵琶一定价值千金。

    云凝傃垂眸看向角落里的旧琵琶,对抱琴吩咐道,“务必保存好它。”

    抱琴应了下来,云凝傃才抚上琴弦,弹奏一支不知名的小曲,这或许是她生母做的。她是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人,却被困在这院里,最终凄惨收场。

    这时,院子里的平静被人打破,门被人猛地推开,云凝傃定睛一看,来人是云家嫡女云凝佳。

    “听说二姐姐搬进了新院子,我特来看看。”,少女生的娇俏,举手投足间爽利不失优雅,贵气十足。

    云凝傃没想到她会来她的院子,她这个三妹妹向来是不喜欢她的。

    记得十三岁时,她被云夫人叫去站规矩,十二岁的云凝佳端坐在侧,皱着眉头看着她,一言不发,云凝傃手端着滚烫的茶水,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只记得了那个嫌弃的眼神,从此见了她也只是退避三舍,害怕她会像云夫人那样为难她,所幸云凝佳并不是个事多的,也从不主动找云凝傃的麻烦。

    “妹妹,怎么突然来了。”云凝傃有些不安,她将琵琶递给抱琴,站起身来,神色略有些慌张。

    云凝佳看见她的表情,没由来的有些生气,“像你这样的人,将来嫁出去了,定会丢了我们将军府的颜面。”

    云凝傃习惯了云夫人的冷嘲热讽,只以为云凝佳是在挖苦她,只笑了笑,没说话。

    对面的人不耐烦的叹了声气,径直走到桌边坐下,“你不日便要嫁去萧家,我不放心,特来看看。”

    云凝傃有些惊讶,她这个嫡妹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她了。

    只见云凝佳将丫鬟们都支了出去,云凝傃站在一旁,说了句,“多谢妹妹关心”。话罢,便等着云凝佳开口。

    却见那人皱皱眉头,说道,“你这么站着不累吗?你我同是将军府的千金,尊贵无比,别总是跟个丫鬟似的,叫顾家的那个看见了,又要在我面前晃悠。”

    云凝佳自顾自地说完,只见她这个不成器的大姐姐还站着,声音不自觉带了些怒气,“过来,坐下,这不用我教你吧。”

    云凝傃听见骂声,身子猛地一抖,接着又是一愣。她要她坐下。

    半天,云凝傃才战战兢兢地坐下,往日里都是她站着听主母训话,主母身旁那个永远骄傲的女孩如今却要和她平起平坐。

    见她犹犹豫豫地坐定,云凝佳眼里有掩不住的嫌弃,她瘪了瘪嘴,开口道,“你或许不知,萧承烨是三皇子的人,咱们家为太子做事,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必你还是明白。”

    云凝傃点了点头,于是云凝佳又继续说道,“说句不该说的话,父亲将你送过去,是在将你往火坑里推。今日我本也不该来找你,但是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个懦弱无能的人,将来出去了,肯定会丢了我云家的颜面。”

    接着云凝佳又交代了一些琐事,才站起身要离开,走之前,她站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里,转头,对阴影里的云凝傃说道,“大姐姐,别轻贱了自己。”

    云凝傃听见后整愣了一瞬,唇边的笑透着一丝苦涩。

    她想,自己本也不是多么尊贵的人,何来轻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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