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辆朱轮华盖,青碧色帷帐的五头马车停在林国公府侧门。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打断了少女的沉思,林薮春诧异的起身望向门口

    黑衣佩刀侍卫站在一名头戴白玉莲花冠,身着月华色暮云纱圆领袍的男子身后,那男人理了理衣服,回望向正堂内的少女。

    “白玉莲花冠,....摄政王,沈临漳?!”

    林薮春瞪大了眼睛,以沈临漳的身份,他怎么会来给阿娘致哀?

    沈临漳穿过院落,他的暮云纱袍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然而此时的林薮春还不知道的是,在多年后,当她躺在边关的沙丘上望着塞北繁星满天的夜空,脑海中总能不自觉地想起今夜的身披月光的沈临漳。

    沈临漳提步踏进正堂,林薮春赶忙行礼,他也不叫她起来,就站在那静静地打量着她,过了许久,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蹲不住的的时候,才从头顶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起来吧”

    林薮春借着站起身来的动作,飞快的抬眼看了一下这位年纪轻轻就独掌大权的摄政王殿下。

    当真是好容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就说是貌比潘安也不为过,

    “你就是林家二娘?”

    “是...”

    “不行拜宾礼吗?”

    “您是来...吊唁家母的?您认识我阿娘?”林薮春疑惑的问到,沈临漳嘴角勾起,笑的得体疏离

    “我与令堂并不相识,不过既是国公夫人过世,按礼本王也是该来的”

    林薮春似乎是没料到他会如此作答,一时间愣在当场,沈临漳却一幅不欲与她多说的样子,微微抬头示意她退到侧边的主人位。

    他在灵位前上了三炷香,拜了三拜,又往火盆内添了两张黄纸,便与侧立在一旁的少女点头致意,就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悄无声息的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林薮春望着沈临漳的背影,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慰藉,仿佛这个世界上终于有另一个人认同阿娘的身份和存在,还是一位如此身份高贵,权势滔天的人。

    晨光熹微,下了一夜的雨仍旧未停,林薮春头戴白色抹额,披麻戴孝举着母亲的牌位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方,过往行人纷纷避让或驻足,还有人三三两两看着队伍窃窃私语

    “这是谁家发丧?”

    “是林国公出征带回来的那个农家女病死了”

    “林国公怎么会娶一个农家女子,他的发妻不是王家的嫡长女吗?!”

    “好像是打仗时救了林国公的,若不是有救命之恩,一个农家女怎么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当上国公夫人”

    “我看呐,她也不得宠,不然怎么死了也没见林国公赶回来”

    “所以说娶妻还是要门当户对的好,这农家女生的小娘子,就是那个顽劣不堪林家二娘,那是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林薮春自小习武,耳立过人,自是将这些话听的一清二楚,目光愈发冰冷。

    .......

    阳春三月,咋暖还寒,万物复苏。

    少女一身素服,倚在窗前雕着各式花草的檀香木单翘头贵妃榻上,看着屋外新发芽的绿枝发呆,自林国公夫人出殡后,林薮春就不顾姐姐劝阻,执意遣散了她院子里所有的下人,独自为母亲守孝。

    “是时候了”她想,明日她便可出服去孝,如今阿娘已经走了,曾经的家如今于她也不过是一座处处充斥着痛苦回忆的牢笼,一草一木都时刻提醒着她与阿娘过去的回忆。

    这三个月来她自己料理家务杂事,反倒能沉下心好好想想日后该何去何从。

    文端国东南临海,西南与吐蕃接壤,地方管理上,效仿前朝设立都护府建制,分别是安西,安北,安东,安南,单于,北亭六大都护府,其中最大的两个分别是苏家领导的安西大都护府,和她父亲的安北都护府。

    安北都护府她是没办法去的,但她只会个狗刨,于海战也是一窍不通,所以也要将淮南道一代的安东府和安南府排除,

    单于府离京城太近,不仅也没什么往上爬的机会,被捉回家的可能性也太大。

    至于北亭府,因近年来苏家势大,北亭府日渐式微,对西域事物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话语权,这样算下来,安西大都护府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林薮春略微有些迟疑,...苏家....她并无把握能绝对的隐藏自己.

    她下榻走到书桌前取下她素日的佩刀,这把名叫成蹊剑的卷草纹金银细装横刀还是她年幼习武被教习夸奖有天赋时,阿姊向林国公求来的奖励,据说还是前朝某位大将的佩刀。

    她来回抚摸着刀鞘,她能穿束胸改变身段,也能刻意压低嗓音,只是这面容......

    突然!林薮春想到了一个地方,一个一定能解决她这个问题的地方

    芙 蕖楼!

    传授她武艺的教习们大多来自军中,其中也不乏曾经行走江湖或落草为寇的,她曾听他们说起过,传闻只要能付的起价码,万事可求芙蕖楼!

    “..价码..”她沉吟道,“如今我还有什么是不能给的..”

    林薮春去意已定,只是在离开之前,她在这林国公府还有事情要做,她拔刀出鞘,拿丝布轻轻擦拭着刀刃,刀光映着她的眼睛亮的惊人。

    “阿娘,终有一日,我会让这些瞧不起咱们的人都后悔”

    .......

    三月热孝已过,林薮春难得的出了趟门,她一身素净男装打扮,来到了京城最大的酒楼,她原本就是这里的常客,老板一见她就笑呵呵的把她往楼上引:“裴娘子他们早就到了,正在楼上雅间候着您呢。”

    林薮春进了厢房,裴朱颜就笑呵呵的上来挽住她的手臂,她是国子监祭酒之女,人长得珠圆玉润的,胖胖的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要说这国子监祭酒裴冀甫也是位妙人,深爱妻子,不娶二色不说,就连女儿的名字也是取自妻子朱氏的姓,而且膝下一子一女,但却教养的截然不同。

    儿子裴彦谦学富五车,温文儒雅,简直和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却把女儿养的娇憨随性,洒脱不拘。

    而林薮春与她也是自小就相识了,那时她爹还只是国子监的一位先生,裴朱颜幼时嘴馋,白白胖胖的,却总是被京中的贵族娘子们欺负,一次宴上,她被一群小姑娘堵在中间逼着她吃糕点。

    林薮春自然是见不得这番景象,当即就用手脚并用把那群小娘子都打跑了,二人自此成了闺中密友。

    裴朱颜亲热的拉着她入座,嗔怪道:“茶茶姊姊做东还来得这样晚,叫人家好等!”林薮春捏了捏她红扑扑的小脸蛋。

    她环顾席间,有男有女,都是算得上是她的知己好友,自然也都是外人眼中瞧不上的离经叛道之人,席间不过四五人,却都是与她不打不相识,也都在满京城都装作没有她阿娘这个人时,或明或暗的来送过她母亲一程。

    她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行了一礼:“前些日子,多谢在座各位来送我阿娘了。”

    见她如此正经,大家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她对面的一少年,笑着出声打破屋内的沉静:“知道了知道了,茶茶你日后切磋时下手轻点,就算是谢我们啦。”

    “哈哈哈哈哈.....”一时间包厢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林薮春坐下,脸色却并没有变得轻松。

    她接着开口道:“今日请大家出来,一是为了答谢各位,二来我想请大家帮我一个忙”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此事并非那么光明磊落,若各位心中有所顾虑,还请一定不要勉强。”

    他们一群人在一起虽然总是喝花酒,斗蛐蛐,什么“浑事”都干过了,但是却从未有过违心害人之举,可自己如今实在是太过弱小,若想要成事,就不得不借助他人的帮助。

    “我想请大家于勾栏酒肆,深宅内院帮我传出一则消息来,就说林国公府的二夫人不仅给嫡亲侄女儿下药,甚还至逼她毁容。”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裴朱颜甚至急得直接上手查看她的脸可有伤到哪了,林薮春心中一暖,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道:“我没事,阿姊早有防范的。”

    裴朱颜这才用她那肉肉的小手拍了拍了胸口,长呼出一口气道:“那就好,吓死我了。”

    见林薮春还欲张口,她摆摆手道:“姊姊不用说了,此事我应下了,阿耶曾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幼时舍身就我,如今我也自该鼎力相助才是。”

    在坐的少年人们之间彼此都各有各的渊源,才能如此同气连枝,众人也都纷纷神色认真的应承下来。席间有人好奇的问道:“茶茶你忍了那些小人这么多年,怎么如今突然想到要发作了?”

    她看着好友们熟悉的面容,心一横,沉声说道:“你们也都知道我家情况,我如今是打定了要剪去拿起子恶人的臂膀的,如此我也才能放心.....”

    她没说能放心什么,前路漫漫无归期,又何必连累旁人呢。

    宴席散后,林薮春婉拒了裴朱颜要送她回去的提议,一个人慢悠悠的往家走,她面色淡然冷静,心中却为接下来的事开始慢慢打算,流言是看不见的利刃,轻而易举的就能毁掉一个人的人生,这其中利害毁满京城的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她虽打定主意要走,却并不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她的消失,会为这纷纷扰扰的闲言碎语插上决定性的一剑,不知到那时候,她的好二叔,又会作何抉择呢?

    .......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天气和暖,也正是出游的好时节,京城中又渐渐热闹了起来,可林国公府却对外宣称曾经整日在京城打马游街的林家二娘,突发恶疾,被送往乡下的别庄修养治病。

    这个消息一出,再结合前日盛传的林二夫人用下作手段暗害侄女一事,京城各家深宅大院里的夫人娘子们更是忍不住的交头接耳,以至于后来甚至传到了外院男人们的耳朵里。

    林威阴沉着脸坐在书房内想着什么,见妻子进来,却是立即换上了一幅和煦的面容,可他越是这样,安眉便越是害怕。

    这些日子外边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以至于让他晋升的事儿都一拖再拖,林威一开始还颇有微辞,慢慢的反而倒不提此事了。安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给林威见礼斟茶。

    她小心翼翼的道:“朗君的事此次给耽误了,不过昨日嫂嫂也来信说了此事,说是阿兄说了,等这阵儿风头一过,下一批晋升一定是有机会的。”

    林威点了点头,笑答道:“无碍,此事也不怪你,无非是大房的阴谋诡计凑巧罢了,此次不成下次也是极好的,你替我多谢舅兄。”

    安眉点点头退了出去,林威却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猛的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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