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夭桃推开房门,粉尘呛的她不住的咳嗽,缓了好一会儿才提步进屋,屋内陈设物件与原来分毫不差,只是桌椅板凳上的灰尘昭示着房间的主人已经许久未曾回来过。

    林薮春连封书信也没留就消失了,屋里只少了几件她素日偷溜出去玩时穿的男装,一些盘缠 ,林国公夫人的牌位,和她曾经日日不离身的桃花簪子,林夭桃的水葱般指尖掠过桌上的薄沉,突然不住的咳嗽起来,她身后的孟嬷嬷见状赶忙上前为她拍背顺气,急急道“我的姑娘诶!您这又是何苦呢!”

    连日来林夭桃一边暗中四处寻人,一边还要上下打点做戏圆谎,当真是身心俱疲,孟嬷嬷看着她眼底的乌青,更是心疼,第一任夫人与国公爷是政治联姻,虽也能以礼相待,但终究没什么情分,夫人难产生下小主人后就撒手人寰。

    可怜她家姑娘,,出生时还落下了病根,父亲又常年出征,就这么孤孤零零的的长到四岁上,国公爷带回来了新夫人,这新夫人性情倒是柔和纯善,可她生下的姑娘确是个调皮捣蛋的,虽说和自家娘子亲近,但从小到大也没少给娘子惹祸,如今还......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埋怨林薮春了。

    而此时的林薮春正走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如此寸土寸金的地界却立着一座斗拱硕大,青黑屋瓦,米白墙体的双层左右出挟屋的阁楼,足足有五六个铺面那么大,牌匾上赫然写着芙!蕖!楼三个大字。

    她在楼前站定看了一会儿才走进去,楼内似乎与普通的茶楼没什么两样,左右两边楼梯可上二楼包间,正厅内一方柜台,几套桌椅,还有些盆景摆设,唯一特别的只是二楼走廊每隔一步都放了一缸莲花,而芙蕖楼也正是因此得名。

    可若是懂行之人便能看出莲花是睡火莲,盆景是黄山松,摆件是唐三彩,桌椅柜台都是上等的黄花梨木,就连阁楼的房梁圆柱,楼梯围栏都是金丝楠木造的,足见楼主人雄厚的财力。

    她找了个位子坐下,马上便有小二过来

    “郎君要什么茶?”

    林薮春盯着小二“十里香”

    那人也面色不改“您请稍后”

    过了一阵,二楼厢房内走出一名面容姣好,穿着红色儒裙的女子,她左手拎着茶壶,右手摇着圆扇,风情万种的拾级而下,她行至桌前坐下,笑道“呀!好俊俏的小郎君,奴家衔蝉,这是咱家招牌的十里香,郎君尝尝?”说罢给林薮春添了杯茶。

    林薮春端起茶杯闻了闻,“真是好茶,只是茶虽怡人,却难得解忧”

    “世人皆道借酒消愁,奴家这里虽不卖酒,但却很愿意听一听郎君的烦心事。”

    “生死悠悠无定止,改头换面嗔复喜”

    “这倒是好办,只是人皮价贵....”衔蝉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听闻京城五十里外,这些年有一山匪窝为患,打劫过往车辆行人,怕是茶

    叶难得运进成来?”

    这个消息还是她之前逛青楼时,听那儿的小娘子说的,说是那伙山匪嚣张的很,来往商贩皆不放过,芙蕖楼的运茶车也未能幸免于难,京兆尹派人去缴了数次也未成,当时她听过便罢了,可没想到如今身无长物之时却派上了用场。

    “郎君还真是消息灵通,若是能将那山匪窝大当家马泽的脸割下来,这□□的材料不就有了吗”

    衔蝉她嘴角带笑的说到,这样寻常小娘子听了都要吓晕过去的事情在她这儿仿佛像是谈论钗首饰那般轻松愉快。

    “三日内必给娘子一个答复”林薮春饮尽杯中茶转身离去,随风荡起衣角是少见的英气。

    林薮春走后,衔蝉转身上了二楼,走到角落里的一间厢房外轻轻扣了三下门,

    “进”房内传出一声清冷好听的男声

    推开门,只见屋内放了一扇墨荷图的绢丝屏风,屏风后隐约映出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衔蝉恭敬的行了叉手礼,道:“是林国公府的幺娘,来求一张□□,奴家开的价是城外的马泽。”

    “嗯,下去吧” 屏风后的那人说道

    衔蝉行了一礼退下,门关上后,那位抱刀而立的黑衣侍卫恭敬的询问坐在主位上的浅衣男子“主子,此事要透消息给安北么?”

    那男人瞧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却似是事不关己般漠然冷声道:

    “不了,此时安北的心不能再乱了。”

    “是。”

    林夭桃正坐在桌前拆信,林薮春离家之后就隐匿了行踪,她手下又没有善于追踪之人,只能向父亲写信寻求助,她展开信纸,却只是满篇的数字,这是军中为防军机泄漏的传信方式,也是林氏父女间特有的家书。

    林孝远的回信中略略说了自己的近况,又问了问林夭桃的身体,最重要的是,送信而来的那名亲卫,本是林孝远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日后就留在京城,一是为了寻找林薮春,二来也可以保护林夭桃的安全。

    她示意孟嬷嬷将等在花厅门口的那人唤进来,来人身形颀长,眉目间还有些不同于汉族人的深邃,个子却不似一般军人健壮,“他”一进来就单膝跪在林夭桃面前,开口却是清脆的女声,倒是让林夭桃十分意外。

    “卑职名叫青虹,将军命我日后跟随小姐左右。”

    “你也会武?我阿耶和你交代过京城里的情况吗?”

    青虹眼睛弯成月牙一样,透出一些稚气,笑着点点头:“卑职上过战场杀过人呢,府中的情况,将军也大致说过了的。”

    “你日后就扮作我的贴身侍女,首要之事便是暗中找寻茶茶的下落,此事务必要谨慎,切不可漏了马脚。”

    “是!”

    林夭桃见青虹年龄与幼妹相仿,不由得多嘱咐两句:“这府中情况复杂,要谨言慎行,更莫要轻信他人”

    “卑职...奴婢知道的,将军说了除了小姐之命,我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信。”这下就连林夭桃身后的孟嬷嬷眼里也忍不住露出赞赏的目光来。

    林薮春出了芙蕖楼便在就近在东市买了马匹就朝城外赶去,出了京城往西北方向百公里就是衔草岭,赶到时已是黄昏时分,却并未急着上山,而是打算明天白日里探探消息再计划行动。

    她在山脚下找了一处农家小院,敲了敲院门,一位面目和善作农妇打扮的大娘打开门,林薮春拿出一锭碎银说“阿婆,我赶去外地接亲戚,可如今天色已晚,能否让我在此借宿一晚?”

    大娘上下打量着她,见她孤身一人,虽配着刀,可瞧着实在年轻稚嫩,出手又如此阔绰,便笑嘻嘻的开门将林薮春迎进院内,说到

    “我家老头子进山打猎还未回来,郎君要是不嫌弃就在我家厢房宿一晚”

    林薮春从善如流的把银子塞到她手中“那就多谢大娘了”

    大娘将她引到厢房,把柜子里的被褥枕头拿出来放在炕上,热情的招待道

    “小郎君忙着赶路,可曾用过飧没有?我制一碗馎饦来垫垫肚子可好?”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便笑呵呵的出去了。

    林薮春铺开被子,一股淡淡的霉味散开来,她抖了抖被褥,将包袱佩刀放在枕边。等她铺好床铺,收拾停当,就听见了几下叩门声

    “请进”

    大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馎饦走进来,将碗放在桌上,面目慈祥的说“郎君快吃些充充饥,吃完早些休息,明天好赶路。”说罢就放下碗出去了。

    碗里的面片冒着热气,汤里还飘着一些泛着香气的肉末和几颗碧绿脆爽的小青菜,可林薮春心里存着事儿,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坐在那儿搅和着碗里的汤面,一股困意渐渐袭来,她也就顺势和衣上床睡了。

    京城林国公府,月上枝头,林夭桃独自一人又拆开了一封来自安西府的信件。

    不同于林孝远寄来的密信,这只是一封十分平常的信件,开篇飘逸的今草字体就能看出写信人的潇洒随性,三张信纸写的满满当当,都是边疆的风土人情,还有生活中的趣闻轶事,以及对她的关切问候,

    林夭桃越往后读,薄唇间的微笑就越显著,仿佛她真的透过这薄薄的信纸,见到了那秀丽壮美的山河,吹过了呼啸冷冽的风沙,吃到了那滋滋冒油的烤羊腿。

    她抖了抖信封,里面掉出了一片碧绿的白杨叶子,她放在灯下细细端看,想到白日见的青虹,和许久不在身边的茶茶,心里涌出不可抑制的羡慕。

    林夭桃轻轻点了点落款处飞舞的苏朝策三字,就将它小心的收进枕边带着花旗锁的檀香木匣子里,檀香木名贵,可那匣子上却雕着两只胖胖丑丑的大桃子,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深夜,外面稀稀索索的脚步声夹杂着模糊的马蹄声惊醒了躺在床上的人,林薮春立刻起身抄起枕边的横刀闪身躲到柜子后,她听见院外隐约的男声,而后便看见纱窗上被人戳开了一个小孔,伸进一根细细的竹管。

    可还没等那贼人放迷烟,她便悄声来到窗前,猛的向外捅出去,随着噗呲一声刀刃入肉的声音,那人便连惨叫也来不及,只余下重物缓缓滑落倒地的声音和飞溅到窗纸上的血迹。

    林薮春轻点脚尖跳回柜子后,努力平复肠胃中翻滚不止的呕吐欲望,她杀人了,虽然从下定决心离开家的那一日起,她便早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可心理上本能的排斥和不适还是几乎在瞬间就要将她淹没,可现在不能这样下去,她逼着自己定了定神,冷静下来。

    顿时门外便传来男人们的叫骂声和兵刃相接的铁器碰撞声,门“哐”的一声被踢开,“来了!”她屏住呼吸,借着微微的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身材不算魁梧却也结实,短衫军靴,一身略有些怪异的打扮,充满怒气的上斜眼和一脸的络腮胡,此人正是城门口贴着的通缉画像上的马泽无疑!

    没来得及想马泽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过路客亲自下山,林薮春就已经如猛虎猎食般冲了出去,她趁其不备快速举刀劈向马泽,可这马泽也不是吃素的,立刻闪身躲开,但林薮春出现的突然,他避之不及,还是伤了右臂。

    “ 忒!”马泽淬了口吐沫骂道“小犊子刀还挺快,你们都别过来!老子亲自收拾了他”

    林薮春将成蹊剑横在身前,凛冽的刀光划破空气中的尘埃向男人扫去,马泽也立时提刀来挡,顿时打斗声,呐喊声,家具的破碎声交错四起,二人交手了数个回合,林薮春身上也不见半点伤。

    她虽是第一次真正与人搏命,可高度紧张的神经也带给了她比平时更快的身法和更敏捷的反应,只见她右手反握长刀横刺向马泽,左手同时瞄准他的脖颈,随着咻的一声 ,袖中的弩箭应声而出,马泽刹时间便瞪大了眼睛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门外的小喽啰们见老大没了,一时间吓的不敢冲进房内,林薮春也并不恋战,她挑起马泽腰间的牌子,背上包袱出门欲走,途中也有几个胆子大的攻上前来,她且战且退,又在院中留下了几条人命后跨上马飞奔而去。

    林薮春一路狂奔,好像只有这样的风驰电掣才能消解她紧绷的神经和心中潜藏的畏惧。她在京城也打过架,伤过人,可都无法今天与她亲手终结掉一个个生命相提并论,她从不知道人的鲜血可以这样的滚烫。

    她握着缰绳的手止不住的抖,无法控制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静谧的吓人,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和高悬的明月见证了今夜漫长的厮杀和少女被鲜血洗礼后脱胎换骨的变化。

    天光将将亮起,朝雾浸湿了她的衣衫,林薮春在快到京城城门的地方停下,她坐在马背上渐渐平复了心绪,深呼吸了一个来回,才打马进城。

    城内,零星几家卖早食的商贩已经出摊了,林薮春又一次站在芙蕖楼前,可心境却与昨日大相径庭。

    她走进楼内,昨天那个小二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听见脚步声睡眼惺忪的抬起头,见林薮春衣袍带血,一身肃杀的走进来,赶忙揉了揉眼睛招呼道,

    “郎君来的可真早,东西可带来了?”

    林薮春将怀中带血的腰牌扔在桌上,小二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拿过腰牌退下,林薮春便自顾自的倒了一壶茶坐下,等到辰时,衔蝉姑娘才姗姗来迟,她拿着一方锦盒,一来就对林薮春行礼赔罪道,“郎君勿怪,实在是天太早了,奴家刚刚还未起身呢”

    林薮春勾起嘴角,姣好的面容上还沾着零星的血渍,更显得有几分邪气:“是我的不是了,扰了娘子清梦,我带来的东西娘子可看过了?”

    “看过了看过了”衔蝉笑的愈发灿烂,将手中的锦盒推了过来

    “这是郎君订的物件,还请您收好”

    林薮春接过盒子,稍稍打开,只见半张脸的□□静静地躺在匣内。

章节目录

芳自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23颗薄荷糖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23颗薄荷糖并收藏芳自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