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宗庙,沈临漳便在众人的拥簇下前往万福宫向太后请安,万福宫正殿主位之上,太后梁绮丽一脸慈爱的看着正在行礼的沈临漳,笑着说道:“快些起身,今日有劳你了。”,沈临漳也轻笑应和:“母后哪里话,这些都是儿臣分内之事。”

    二人将这场母慈子孝的戏码演的情真意切,可礼毕沈临漳转身离去时,太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面上维持着和蔼的微笑,手却在宽大的袖中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涂着大红丹蔻的指甲在手掌上印出深深的印记,昭示着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再接下来,便是去尚食局取新火,再赐宴朝中重臣,并赐带着新火的的柳枝,一套流程下来,午宴结束已是未时了。

    沈临漳坐在出宫马车上闭目养神,身侧的沈云奉上一盏清茶解乏,他闻了闻沁人心脾的茶香,细细将似玉般的青瓷茶杯中的茶汤品完,才缓缓开口道:“开始准备出京的事宜吧,沈垣何时能回来?”

    “回王爷,明日便能进京。”

    “嗯”,沈临漳撩开车帘,看着街上的来往的贩夫走卒,冒着热气的食摊小馆,在门口大声吆喝的掌柜老板,当真是十足的人间烟火味。

    沈云不禁好奇地问:“王爷,您在看什么?”

    衣着华贵的青年凝神望了车窗外沿途的街景许久,才沉声答道:“江山。”

    清明节的安西府虽也给军士们放了一日休沐,可却并没有京城那么热闹,四月的西域还未迎来和煦的春天,边塞冷冽的风沙将安西的清明变得更加沉重,比起薪火相传,出游踏青,安西的士兵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安静的在心里祭奠缅怀那些珍重的人。

    林薮春在大军驻地旁的小林子里为阿娘点了两根香烛,敬了杯粗茶,烧了些黄纸后,她飞身上了一颗老胡杨树,坐在还有些枯黄的树枝上,将阿娘的牌位拿绢布细细的擦拭,轻声细语道:“阿娘,女儿不孝,今年清明实在是简薄了些”

    她眼中带泪,莞尔一笑:“不过您要是知道我做了什么,怕是连我敬的茶汤也不肯喝,还要拿小竹棒追着我满院子打呢…”她的声音越说越哽咽。

    林薮春爱惜的打开着腰间的绣着蝴蝶和吉祥结的琼琚色荷包,那是母亲在时,亲手给她做的,她拿出一颗粽子糖放进嘴里:“阿娘,您放心,今年您不在我身边,女儿也一切都好,我如今走过了许多路,涨了许多见识,也遇见了许多人…

    她抬手擦了擦滑落的泪珠,:“军中的大家都对我很好,朱兄和刘兄更是十分照顾我…”她渐渐说不下去,抱着阿娘的牌位埋首低低啜泣起来。

    她拿出怀中贴身揣着的桃花簪子,喃喃道:“女儿唯一对不起的,便是阿姊这么多年的照顾教养,.....我着实是混蛋,阿姊她此刻不知该多着急。”

    哭声过了许久才停止,她擦干眼泪,抚平心绪,正准备下树回营时,远处传来的几句突厥话让她骤然停下了动作,

    她赶忙将身形隐匿在树干后小心的观察四周,立刻发现了不远处的红柳滩上一队两三人的突厥小队,他们虽是贫民装扮,但留心观察就能发现他们脚上却穿着突厥军队特有的翘头军靴。

    这分明是一队探子!

    可她才来这儿不久,也并未上战场与突厥人交过手,自然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真是可惜!”她在心里暗叹道。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伙突厥探子才悄声离去,林薮春确认他们走远后立即跳下树去,她快步穿梭在军中,虽穿着最普通最低等的军士衣裳,可却掩盖不住她自小养成的贵气。

    她回到帐中将阿娘的牌位妥帖收好,就赶忙去找朱筌,朱筌正在新兵营前的沙地上练拳,见她过来,笑呵呵的招呼道:“茗弟快来,我一个人正练的无聊呢,正好你指点我两招!”

    林薮春摆摆手,赶忙将所见之事与他说了,

    朱筌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确定?”

    林薮春点点头:“自然!我若不是看的真切,也不敢来报与阿兄。”

    朱筌思忖了一下说到:“我先将这个消息报上去,你且等我回来,看上面怎么安排!”

    林薮春也无心回营,就在原地来回踱步等着他

    过了半晌,朱筌才垂头丧气的走过来,林薮春忙迎上前去问到:“怎么样?”

    朱筌为难的说:“哎....我去找了副参军,他说军中的线报明明近日不安分的是龟兹人,还说不过就两三个人的小队,也没混进来,构不成什么气候,将我好生奚落了一番。”

    他说完便觉得事情没办成有些对不住林薮春,笨拙的安慰到:“茗弟,你也别灰心,下次肯定还有建功的机会的....”

    林薮春正低头想着什么,并未回应他,朱筌以为他是想一个人静静,挠挠头转身离开。

    可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林薮春略带兴奋的声音:“阿兄留步!”朱筌回过头,便看见少年晶亮的双眸和兴奋的表情,仿佛发现了什么珍贵的宝藏。

    “阿兄,我细细思量了,这伙突厥探子此时出现定然不简单,说不定就是想趁咱们过节疏于防备,他们好起事,虽说他们未曾潜入军营,可此举未必不是怕打草惊蛇。”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干枯的树枝在她手上就如同上好的狼毫笔一般行云流水。

    “阿兄你看,那林子驻地在南边,而龟兹部则位于北边,无论突厥人是与龟兹人沆瀣一气,还是只是收到风声想趁乱来掺一上脚,一旦开战,咱们就会被两面夹击,应接不暇。”

    朱筌惊讶于她灵敏的战争嗅觉,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卫队长,手中没兵没权,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劝到:“就算如此,咱们区区一届小兵,上边没发话,咱们也没办法啊...”

    可这番话并没有浇灭林薮春的冲劲儿,她摇摇头说:“突厥人只派了这么一小队人,可见他们此次并没有大举进攻的意思,至多不过两个营,咱们没有接到打龟兹的调令,可见此次军中并不准备带上我们,既然如此,咱们若提前埋伏准备,以少胜多也未必不可能!”

    朱筌看着她信誓旦旦的笃定模样,不禁也生出了几份信心,可他还是没有马上答应,毕竟新兵营虽没有营长,可如他一般的卫队长却还有四个,况且,此事若成了自是大功一件,若是没成,便是无令擅动,那可是违反了军法的。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顾虑,林薮春郑重的向他行了一礼,直视着他说到:“请阿兄帮我将大家召集起来,若是我说服不了大伙,我便绝不再纠缠此事,且所有责任我一人承担。”

    朱筌见她如此坚持,便更加确信了她心中是有成算的,他也是大好青年,哪有不想建功立业的,他咬了咬牙,下了决心,拍拍林薮春的肩膀:“此事阿兄应了,我负责去叫人,到时可就看你的了。”

    新兵营的人都坐好奇的围坐在空地上,今日清明休沐,也不用跟随教习练兵,可朱队长不知为何突然将他们叫到此处,林薮春见人到齐了,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将今日之事说与大伙,众人听完有惊讶的,也有不以为意的,她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说道,

    “咱们新兵没有靠山在这军中要想出头,无非是两条路,若不立下战功拿赏,便要一年年的等,等除了新兵身份,再分到各个营中也是接着做小兵,吃肉喝汤还是轮不上咱们,若是运气好再过个三年五载,能混上个副军参事也算在军中立住了脚,可到那时人的心气差不多也磨没了。”

    “若是运气不好......”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便要在这军中一年年的熬下去,最后左也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老兵,拿上一笔粮晌回乡罢了。”

    众人听到此处虽有不忿,可却也知道她所说的是军中实情,低沉的气氛开始蔓延,林薮春见她想要的效果达到了,才接着开口:“此事虽说非同小可,但咱们当初既然来投军,谁还没曾想过要保家卫国,干上一番大事业再衣锦还乡呢?”

    她的一番话欲扬先抑:“诸位若是同意随我同去,我虽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仔细谋划再加上咱们抢占了先机,至少七成胜算是有的,事成之后,功劳也自然是大家的,晚生也绝计不会抢功吃独食!”

    话音刚落,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便四处响起,突然,朱筌拍地而起,大声说道:“老子跟你去!男儿在世若不建功立业活着还有什么意趣!”接着刘福顺也站起来,“我也去!我娘还在乡里等着我呢,不多拿些赏赐,如何孝敬她老人家!”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好像给心里安上了一根定海神针,越来越多的人被这股凌云的豪情壮志所感染,站起身来加入了参战的队伍....

    “成了!”。林薮春心下一喜。

    然而不同于女儿的斗志满满,另一端国境线上的林孝远却在清明当日,第一次将自己关在房里喝得酩酊大醉,从未有人见过他这般放纵颓废的样子。

    他坐在满地的酒瓶子间,珍重的抚摸着跟随他多年的宝刀上系的精巧的络子,望着窗外眼神迷茫,嘴里不住的念叨着:“阮娘,阮娘”可惜这回,再也没有人在他身侧声温和柔顺的唤他“林郎”了。

章节目录

芳自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23颗薄荷糖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23颗薄荷糖并收藏芳自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