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叫民街。

    从外面看,这里像是已经废弃的大巴扎,有五层楼高,建筑风格很独特,是极有异域风情的阁楼,走近看才知道,这里其实是玉石市场,只是略显萧条,很多店铺都关着门,零星开着的几家也没什么来客,老板坐在门口,拿着大蒲扇轻摇着,路上也没什么人走过,几乎可以用冷清来形容了。

    沈程川一边走一边跟季姜和叶空青介绍:“三楼基本废弃了,一楼二楼都是商户,大部分是维族老板,卖珠宝玉石之类的,很多南疆过来的原石都会直接送到这边卖,基本都是做老顾客的生意,来,这边走。”

    他们走进一家在朴素的门头上写着“新疆和田玉批发市场”的商店,店里没人,只有大大小小成色不一的玉石在挤在玻璃柜里映着温润的光。

    沈程川朝里屋探头看了一眼,大声用维语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络腮胡、浓眉大眼的汉子从里屋走出,一脸惊喜,用流利的汉语说道:“沈老板,真是好久不见啊,你终于来照顾我这生意了。最近在忙什么大生意啊?”

    沈程川笑了笑:“哪有什么大生意,天天瞎忙,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季姜,叶空青,这位是阿布杜拉,不说多了,南疆的玉石生意可都得问过这位大老板。”

    阿布杜拉笑着摆摆手:“别听他瞎说,叫我阿布就好,两位是来挑玉石的吗?批发还是散买?来我这就对了,你看看这些玉石,这水头,你到别处都看不见。”

    沈程川刚想说他们不是来买玉的,却见季姜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玻璃柜台上,微微弯腰当真仔细看起来,末了抬起头:“有翠青吗?”

    阿布笑开了:“老板好眼光,我这今早刚到了一块绝佳的翠青,您看看。”

    阿布戴着手套从玻璃柜里小心地拿出一块玉石,烟青色,一抹嫩柳尖的绿色自然地沁在玉中,非常漂亮。

    季姜也不过手,看了两眼,面露失望:“青海料啊?”

    阿布:“现在这基本都是青海料,你要籽料那得去打听一下,不过价格嘛,可能……”

    季姜:“价格不是问题,麻烦您费心帮我们留心一下。”接着拿出一摞百元大钞,轻轻推过去,“定金。”

    阿布收下钱,喜笑颜开:“当然当然,您可真有眼光。您是打算做成什么样式啊?”

    季姜摸了摸下巴:“是打算送人,不过……”

    阿布收了钱,人热情不少,也是怕大生意落空,连忙追问:“怎么了?”

    季姜:“没什么没什么,家事罢了。”

    说话间状似无意看了沈程川一眼。

    沈程川福至心灵,连忙接话:“季姑娘,要不你跟阿布老板说说,他在这边很多年,说不定能帮到你。”

    阿布一来是觉得现在白收这么多钱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一来是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程川、这个突然出现出手阔绰的女孩以及一旁一直沉默眼神阴沉的男孩勾起了好奇心,忙问道:“是啊,到底是什么事,沈老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直说就行。”

    季姜叹了口气:“好吧,是这样的,大概五十年前,老一辈来这边谋生,差点没能回去,幸好遇见一个汉人赤脚医生,家里人一直记得这份恩情,可惜这些年家里辗转飘零,到了我这辈才渐渐稳定下来,于是家里老人就让我们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位赤脚医生或者他的后人,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阿布听完这一长段曲折,尽管半信半疑,还是被这段跨越时光的故事震惊了片刻,随后问道:“是在乌市吗?”

    季姜忙点头。

    阿布:“要不你告诉我他的名字,不是我自夸,说不准因缘际会,我真能季老板您找到他。”

    季姜装作十分惊喜的样子:“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他叫贾书良,麻烦您费心帮我打听一下。要真能找到,必有重谢。”

    “贾书良……五十年前这边汉人医生不多,好打听……医生……我知道了,你们跟我来。”

    走出门时阿布对着对面店铺的人说了句什么,沈程川轻声给他们翻译,是让他们帮他看一下店面。

    ………………………………

    离民街只有两条街的老旧居民楼,窗户临街开着,阳台上种着各色花草,灿烂中尽显人间烟火。

    阿布带他们走上二楼,径直走向最靠里的那扇门,那是一扇红漆已经斑驳掉落的铁门,显示出层层岁月的痕迹。

    阿布轻轻敲了几下门,过了好一会,门才打开一条缝,看清来人后,里面的人掩上门把防盗链打开后,才将门大敞开。

    是一个腰背佝偻颤颤巍巍的老奶奶,虽然身形已显出苍老,但是精神不错,双眼已经是带着混浊的黄,然而依旧有神。

    此时这双有神的眼睛疑惑地看向来客。

    来的路上阿布已经跟他们介绍过了,这位奶奶叫丁兰书,祖籍在浙江,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轰轰烈烈的援疆运动正在全国各地进行着,很多知识青年响应号召积极报名,其中就有丁奶奶的父辈,他们在这片黄沙漫天的土地挥洒青春,最终选择定居在这边。

    后来丁奶奶在本地学习纺织技能,长大后进入本地纺织厂工作,后来结婚生子,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后,一家人也从农村搬到了城市。可惜丁奶奶的丈夫很早就离世了,两个孩子成年后也都去外地打工了,只留下丁奶奶常年一个人住。

    阿布的妻子是汉人,家中老一辈是和丁奶奶家长辈同一批来到新疆,关系不错,加上阿布一直在这边做生意,因此常常来探望丁奶奶,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来二去丁奶奶也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家人,还常常把他们叫来自己家给他们做从父母那学来的“改良版江南菜”。

    此时面对丁奶奶疑惑的目光,阿布给她简单介绍了身后几人,又三言两语说了季姜替家中长辈远来寻人的事。

    丁奶奶抬头看了看季姜,缓缓低头喃喃道:“贾书良……贾医生……贾医生……”

    一边说一边缓缓转身走进房间。

    不多时捧着一本厚厚的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笔记本走出来,看着杵在门口的四人,如梦初醒怠慢了客人,连忙招呼他们进屋。

    丁奶奶戴上眼镜一页一页翻着手上的本子,经过岁月的洗礼,纸张已经变得很脆,透露出淡淡的黄,一页一页翻过,纸张轻掀的声音仿佛时光的呢喃,讲述着岁月长河的一段段故事。

    “在这。”丁奶奶的声音苍老而温柔,几人向前探身,目光聚集到丁奶奶手指落在的那行字。

    前面是五个字“贾书良医生”,字迹娟秀,后面跟着一串数字。

    丁奶奶:“这是贾医生的电话,以前还经常过来这边,不过这些年他不常来了,听说他一直住在茫崖。”

    季姜连忙道了谢,用手机拍下电话号码。

    丁奶奶笑着,轻声仿佛自语,自顾自回溯着过往:“贾医生,那可是个大好人啊……”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贾书良那边信号不好,好几次都没能接通,后面好不容易接通,听筒中传来的全是杂音,季姜只好挂断。

    三人想着先回去,开车回去的路上电话居然回拨过来。

    沈程川连忙把车停在路边,季姜按通了电话,点开了免提,三人头挤头凑在手机屏幕前。

    听筒里杂音小了很多,能辨出人声了,看来贾医生是专门找了一个信号好一点的地方回拨过来的。

    “你好,哪位啊?”话筒中的声音苍老低沉又不失浑厚,字字坚定铿锵。

    季姜:“您好,是贾书良医生吧?”

    “是我,你是?”

    季姜心里一喜:“你好贾医生,是这样的,我叫季姜……”

    没想到贾书良打断了她:“你姓季?季承义是你什么人?”

    三人同时抬起头。

    这事有门!看来事情比预想中简单。

    季姜实话实话:“季承义是我爷爷,贾医生我想问问………”

    没等季姜说完对面直接把电话挂了。

    ……季姜叶空青沈程川:???!

    三人坐在车里沉默了好半天,对着突如其来又相当直接的拒绝沟通一头雾水。

    季姜:“……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叶空青和沈程川看着她的脸色,都不敢说什么了,只是不住摇头。

    季姜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茫崖是吧,走,咱们直接去茫崖找,我就不信了。”

    沈程川默默开车,过了好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小心翼翼地看着季姜说了一句:“好歹是个老人,你可别太急眼了。”

    季姜直接瞪回去了。

    沈程川没敢再说话,一路上都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

    叶空青望着车窗外,若有所思,只是最终也没有开口。

    …………………………………

    “这么快就走了?不多留几天?”

    祁白看着沈程川,言辞万分诚恳。

    沈程川摇摇头:“有事,真留不了,回头再来找你,咱们再好好聚聚。”

    祁白挽留不过:“那好吧,去茫崖要穿过无人区,你们要注意安全啊。”

    “祁老板,”叶空青突然开口,吓了季姜一跳,“留个微信吧。”说罢将停留在二维码页面的手机递给祁白。

    季姜不知道他这是闹哪一出,有些震惊地看向叶空青,沈程川不知道内情,依然觉得叶空青这个突兀举动很奇怪。

    祁白也愣了好一会,下意识想拒绝,看着叶空青的眼神,还是摸出手机加上了他的微信。

    祁白踌躇了一会:“那你们好好休息吧,什么时候出发?”

    沈程川:“今天先把东西收拾好再出去买点路上需要的东西,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出发。”

    祁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安全。”深吸了一口气后,“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收拾,季姜妹妹,夜……叶空青,下次再来玩啊。”

    季姜笑着跟他握了握手:“一定。”

    祁白也和叶空青握了手,随后拥抱了沈程川,凑近时轻声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小心叶空青。”

    沈程川愣了一下,但没做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也没有注意到,叶空青在他身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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