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季离山指的路,一路向西,几人当真很快找到出路,走出了荒谷。

    路上季姜还是问起贾老爷子,关于当年给她父亲送信的事。

    贾书良却沉默下来。

    就在季姜以为贾书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却见他将婴勺佩递过来。

    季姜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接过。

    “这事说起来,相当玄乎,说出来怕是也没人信……”

    季姜苦笑,指了指身后:“贾老爷子,你看看我们现在这是在什么鬼地方遇到的又是什么妖魔鬼怪,你现在跟我说你是玉皇大帝我都能信。”

    贾书良被逗笑,随后目光下沉,目光凝于虚空,缓缓开口。

    “大概十年前吧……”

    那是一个夏日,风沙在干燥灼热的空气中烫得像能刮伤人脸。

    贾书良出门购置药材,在镇上吃过午饭,搭了大巴回到家时,正当烈日灼空,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

    他取下汗巾一抹脸,拿下时看了一眼,就这么一擦的功夫已经浸出一大块水渍。把汗巾搭在肩上,又将买回的药材归置好后,贾书良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于是便躺在躺椅上。

    晃晃悠悠,思绪混沌,好似一团乱麻,又如一场风暴,迷迷糊糊寻寻觅觅,仿佛进入了梦境。

    忽地好像听见有人呼唤,眼皮却有千斤重,好不容易费劲睁开眼,却看不见眼前人的样子。

    奇怪,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隔了一层毛玻璃,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

    贾书良想坐起,却像被千斤重担压住,丝毫动弹不得。

    难道是撞着什么妖邪?贾书良心生恐惧,奈何口不能呼手不能动,一颗心砰砰乱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人形却丝毫不动,定了好半天后向贾书良伸出手。

    只是在贾书良眼里,这所谓的“手”也只是一团黑雾。

    而这只“手”上,是季家的信物玄火佩。

    是季承义?

    是在做梦吗?

    纵使恨极了季承义,如今贾书良这自身难保的情况,也没法坐起来破口大骂,只能看着他要干什么。

    只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人还是鬼魂?那彭千山呢?他们都还活着吗?

    藏了多年已经落灰的疑问,此刻此景,重新翻出,时过境迁,心情居然还与从前一样,都是一般极度迫切,丝毫未减。

    尽管心底明白,希望早已渺茫。

    然而心头万千疑问都无法宣之于口,贾书良急得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却见眼前人此时居然开始慢慢消散了,贾书良一阵惊慌,猛地睁开眼,后背已经湿透,竟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真是梦?

    贾书良慢慢坐起,刚想抬手擦擦额头的汗,忽然感受到手上似乎有什么硬质东西。

    心头悚然一惊,贾书良缓缓抬起手。

    摊开手一看,竟然是玄火佩!

    “腾”的一声,全身热血一下涌入脑子,贾书良震惊地半晌没反应过来,只觉手脚冰凉,双手不住颤抖,险些要握不住这块玉佩。

    斜眼一看,躺椅旁的小桌上还多了一张纸条和一个信封,信封是被封好的。

    纸条上留着一个地址,还有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请贾老爷子把信和玉佩交给季家的后人。

    接下来,贾书良按照那个地址找到了季姜的父亲,把信还有那枚玄火佩交给了他。

    然后季姜父亲就此消失,母亲不堪重负抛下一切离开,季氏兄妹从此漂泊……

    至此,十载悠悠,终于得以模糊窥见当年繁复真相的轮廓。

    前方仍有迷雾,追寻真相的人还得继续向前。

    把贾老爷子送回家,和他告别,听他别别扭扭祝他们一路平安后,几人踏上那条前路,前往喀什。

    一路舟车劳顿,加上心事重重,几人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特别是沈程川,路上除了应对旅途的疲惫,还不停想办法和朋友打听季离山口中的彭家。

    可是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刚进入喀什,几人选择先好好吃顿饭休息一下再从长计议。

    把车停在最近的一家饭馆前,四人风尘仆仆地下车。

    长时间坐车,所有人感觉四肢都坐得僵硬退化了,好不容易下了车,都连忙伸伸懒腰、舒展舒展腿脚,浑身顺畅不少后,一齐走进去那家饭馆。

    店外看着只是一个简单的小饭馆,推开门进去才发现空间其实还挺大,装修倒是很简单,墙上糊着的墙纸早已变色,大有脱落之势,桌子也透着肮脏的油光,这整体气质倒是和风尘仆仆的他们不相上下了。

    店内人不少,大多是旅人,操着各地的方言,十分兴奋地互相聊着天,各处声音交织混合,汇聚出一场嘈杂热闹的小盛会。

    四人穿过热闹,径直走到墙角的桌子前,翻看菜单发现可供选择的并不多,抓饭也能选择带肉和不带肉,几人倒也都不是什么挑剔人,能填饱肚子就行了,一人点了一份带肉手抓饭。

    季姜抓起比手掌还大的羊后腿肉,一面嚼着一面问道:“所以,祁白那朋友有线索?”

    “擦擦你那嘴吧。”叶空青做出一脸嫌弃的样子,递过一张纸巾。

    季姜接过纸巾,朝着叶空青隔空翻了个白眼,随后认真地看向沈程川。

    沈程川:“是租了祁白的店面开饭馆的一个人,姓潘,说是有一个这边姓彭的小孩,住这边好些年了,叫彭周,一直住在老城那边,以前在他们家跑堂,不过做事不踏实,没多久就把他辞了。咱们先安顿好,下午过去打听,我已经订好房间了,就在离那不远的一家民宿。”

    季姜点点头,以奶茶代酒拿杯子碰了一下沈程川的杯子:“沈老板办事靠谱。”

    语气这么真诚的夸奖沈程川还是很受用的,笑着举起杯子抿了一口,但随后表情淡去道:“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他,那位潘老板说,没听说关于他父母的什么事,只知道他好像跟着他奶奶一起住。”

    叶空青靠着椅背:“不管是不是咱们都得去看看,至少我们现在不是两眼一抹黑,再说了,线索少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可以一条路走到黑。”

    季姜刨了两口饭,含糊着“嗯嗯”了两声,表示了对叶空青这难得的两句人话的赞同。

    最重要的事安排好了,几人便随意聊起一些有的没的,一直沉默的秦璐璐也时不时和他们搭几句话。

    到底如今算是一条船上的,虽然严格算起来是被季离山强行绑定的,不过秦璐璐和他们的关系已经没那么剑拔弩张了,甚至可以达到心平气和的境界。

    既来之则安之,何况现在这情况,多个朋友可远远比多个需要时时提防的对象好。

    见几人都吃好了,一向财大气粗慷慨大方的沈老板直接起身去前台买单。

    站起的一瞬间没注意,一下撞上了小跑过的一个瘦小男人,目测和他们年龄差不多,不过因为身材原因显得年龄更加小,皮肤黝黑,眉梢吊起,眼角却下垂,显出一副不和谐。

    那男人往前跌了几步,坐在沈程川对面、同样是靠着走廊的季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不至于跌倒。

    “抱歉抱歉,多谢你了。”

    前一句是对着沈程川说的,后一句则是向季姜致谢。

    那男人正要赶紧离开,却见季姜一直不松手,他扭动手腕,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男人一脸疑惑地抬头。

    却见他们四人都是一脸别再装了的表情。

    季姜也不兜圈子,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言简意赅:“拿出来吧。”

    几人都是常年走南闯北的人,遇到的太多了,这点小把戏还是看得透的。

    就见这男人从袖口抖出一个黑色钱包,正是沈程川放在衣兜里的。

    抖出的一瞬间男人快速把它扔向季姜,季姜一手在空中抓住钱包,另一只手下意识松了几分,男人抓住机会迅速挣脱,朝着店外跑了,差点又撞上端着盘子收碗的服务员,甩下骂骂咧咧的服务员冲着大门跑出。

    他哪敢回头,脚底抹油一溜烟跑远了。

    本来也没打算拿他怎么样,季姜将钱包扔回给沈程川,就听秦璐璐轻笑一声。

    季姜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秦璐璐笑意不减,“就是吧,我看那人在这店里转悠了半天了,原来是在挑选下手对象,居然最后挑到你们头上了,真是活脱脱丧到家了。”

    “……不像好话。”

    等沈程川买完单后,几人便去离开饭馆,去找住的地方,沈程川提前定了喀什古城东门不远的一家民宿,预订了两个相邻的房间,季姜和秦璐璐住一间,沈程川和叶空青住一间。

    将行李放好后,几人便出发去到祁白给的地址。

    “您就是沈老板吧。”一个仿佛把笑脸刻到脸上脸上、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出,迎向他们,应该就是那位潘老板。

    沈程川上前一步,伸出手:“我是沈程川,祁白是……”

    “我知道,”潘老板笑着打断他,“您是祁老板的朋友嘛,他都跟我打电话说了,跟我上来喝口茶吧。”

    沈程川微微偏头看向季姜,季姜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潘老板察言观色,见几人都没拒绝的意思,于是领着他们穿越饭馆整齐排列的桌椅,从后厨旁的楼梯向上走。

    季姜和叶空青刻意放缓脚步,落后前面的人几步。

    季姜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

    叶空青摇摇头:“我只是在想祁白的身份,他恰好认识可能知道彭周下落的人,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季姜望向前面拾级而上的三人,皱了皱眉:“祁白这人,让人看不明白,我总觉得他不简单。但是沈程川信任他,咱们还是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二楼,季叶二人结束对话,快步追上沈程川他们。

    秦璐璐双手插兜:“你俩在后面磨蹭什么呢?”

    季姜随口敷衍:“在商量怎么把你卖了。”

    却见秦璐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字一句说道:“相当可信。”

    季姜轻笑着摇摇头,瞥见叶空青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目光,目光里竟有几丝温柔的笑意,一时竟然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假装没注意到,偏过头。

    叶空青也像猛然反应过来一样,移开目光。

    穿过几间包厢,他们到了走廊尽头一扇木门前。

    潘老板推开门,招呼他们在茶几旁坐下。

    在给他们一人斟了一杯茶后,潘老板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彭周没在我们这干多久,就只有一份入职的时候交的身份证复印件,都在一堆文件里压了好久了,接到祁老板的电话我翻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出来,这一下午给我弄得灰头土脸的……”

    潘老板嘴里埋怨却一直谄媚地笑着,看似埋怨其实表现自己的尽心和辛苦,指着这些祁白的朋友听见了,能转达转达他的尽心竭力。

    沈程川是精明人,对他的心思自然门清,不动声色接过复印件,四人一起凑过去看。

    随后表情一瞬间都变得古怪起来。

    复印件上照片模糊不清,不过不影响辨形,勉强还是能看出这人的五官。

    更何况……

    这位彭周刚刚才和他们打过照面。

    这不就是饭馆里偷他们钱包的人吗?!

    此时四人都不约而同想起沈程川之前说的,他被辞退是因为做事不踏实。

    什么做事不踏实,感情是手脚不干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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