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大婚与册后礼同行,想必是要慢慢准备。”左昭仪李知遥的眉毛跳起来,说道。

    “按常理是需要一年半载从长计议。”贵嫔夫人杜沅安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礼单,“只不过陛下催促得急,正一品的作司全拨到我宫里久住。如今,内宫里但凡有点品级的内官整日都往我的殿里去做事,人一多,事情办得极快。”

    李知遥撇了嘴巴,指甲叩在桌子上,嗒吧嗒吧响起来道:“陛下的朝堂之上有那么多戴官帽的,解决一件芝麻点事也要两三日。帝后大婚和册后礼繁琐且重大,你们这样快交差,实在让人难以安心。”

    杜沅安心里清楚李知遥的不痛快。李知遥虽独得桓远的圣心,但无母父姐妹,唯有抓住帝王的薄爱,才能在内宫立足。

    可是此事是天子所欲之事,她实在是不敢怠慢,但是李知遥又是不能惹的,她是第一品上的左昭仪,而自己只是从一品的贵嫔夫人。

    虽都是桓远的妃嫔,但自己位阶低又不得宠,何况自己的从一品位子,也是李知遥看中她办事妥帖才得来的。

    杜沅安索性合上了礼单,交予身边的宫人,道:“左昭仪说得极是,欲速则不达。今日我看得实在是头晕目眩,还是搁置一下,再复查之前朝拜命妇的拜帖,还是不出差错为上。”

    李知遥点点头,指甲也不乱敲了,许下一套漆盒,让杜沅安的宫人去取。

    杜沅安心里觉得好笑,就算是晚几天办好又能改变什么呢,但是李知遥就是这样小孩子似的,做事情一点也不筹谋,全凭着自己的性子来,只不过小孩子是要长大的,李知遥却不用。

    “贵嫔夫人的宫里竟是这样热闹。”桓远突兀地出现。

    杜沅安脸上的笑意赶紧撤下换上毕恭毕敬。

    李知遥倒是捡起来了笑,眉眼都飞起来了,“陛下来也不说一声,哪天蓬头垢面地见了陛下,不知是怎样的难堪呢!”

    桓远笑道:“阿遥素面朝天的样子哪里又差。贵嫔夫人,交予你的事,如今进展如何?”

    杜沅安想,刚刚收起来礼单,陛下就来了,真是来得太凑巧。

    “大体上都与鸿胪寺商定了。只不过臣觉得还是要仔细审查几遍,免得出来差错,有损天子颜面。还有一些涉及两国礼节的事宜,臣虽然与作司们议过,但是涉及两国要事,不敢轻断。本是请示皇太后殿下,只不过殿下这几日在沐斋,臣等俗人不敢叨扰……”

    “何事?你问朕。”桓远对此事倒是显现出与平时不同的兴头。

    “头等要紧的事,便是送亲队伍的人选。

    “按照南卫的规矩,皇后殿下的送亲队里是其胞兄弟送行。

    “按照大周的规矩,该是皇后殿下的胞媎妹送行,不知按照哪一个?

    “且南卫那边派的是宗亲子弟,按照大周的礼制,这样颇有不妥,事情虽小,关乎礼节,本就是不可轻视……”

    “好啦好啦,这么麻烦,我真是听得头都大了,你派人同鸿胪寺拟定好,再交由陛下定夺便是。”李知遥懒懒地,撇了嘴角,歪着头看着她。

    杜沅安知道触了霉头,可是自己也是要正经办事的,于是俯下身请罪道:“妾身思虑不周,左昭仪教训的是。”

    桓远唤人扶起来杜沅安,笑道:“你近日辛劳,朕都清楚。这样,让桓越主理,你同鸿胪寺协理她。还有,再让皇太后参谋着。”

    杜沅安听了,都不敢看李知遥的脸色,连忙跪安跪出去了。

    自己的明光殿里一前一后来了两位大人,鸠占鹊巢,如今事情是做不了了,自己也回不去了。

    再一细想,太后沐斋还没结束,便往南边的含章殿去了。

    皇城,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的宫宇。

    周的宫宇分为主宫和内宫。

    主宫就是外朝官员和天子侍臣为君效力之地。

    内宫则是主宫中心太极殿北边的三个殿群的构成。

    三个殿群的主殿分别是皇帝桓远所居的式乾殿,皇后所居的宣光殿和皇太后裴渐清所居的嘉福殿。

    每个主殿两侧又有东西两殿。

    式乾殿西殿是左昭仪李知遥所住的徽音殿,东殿是贺淑媛贺辞宜和成淑仪成英月共住的含章殿。

    宣光殿西殿是贵嫔夫人杜沅安所住的明光殿,东殿是晖章殿。

    最北边主殿是皇太后殿下裴渐清所住嘉福殿,东西两侧的偏殿皆做了佛堂。

    杜沅安从明光殿往东南方向的含章殿去。

    含章殿里很是安静,杜沅安就明白成淑仪一定在描花样,成淑仪只有在描摹之时,才会如此安静。

    贺淑媛在旁边调着青金石颜料,神色恹恹的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见到杜沅安都要起身招呼她,便被杜沅安按下道:“你们媎妹俩忙便是,我过来不过一落脚便是。”

    贺淑媛将颜料小盅一放,便道:“杜媎媎近日为了两国联姻的大事忙极了,好几日都见不到你。怎得了闲空?”

    杜沅安笑道:“我也是忙里偷闲,来这里歇歇罢了。为人跑腿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既要快、又要慢。你怎么看着脸上也闷闷的,有什么心事?”

    贺淑媛道:“我哪里敢有心事,我瞧着陛下是满心欢喜未来的大周皇后。只不过咱们内宫被左昭仪管惯了。来了新人不知又是怎样的腥风血雨,我的心里的话倒是说不出来。”

    杜沅安扯过贺淑媛的手:“你还未经风雨,却也看得到黑云当顶了,只怕以后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成淑仪不满,喊她们:“你们俩絮絮叨叨的,弄得我花样都描歪了。走一步看一步,还不知道以后是什么光景呢,就担惊受怕起来,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杜沅安伸手拿过描样本,瞅着道:“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捅了篓子自有母家替你兜底,我和贺淑媛也是不得不小心一些——啧啧啧这莲纹真描活了,但是与平日里见得到不一样。”

    成淑仪伸过去胳膊抻着纸张,免得纸吸了墨皱起来难看,“我是托人从南卫晏城带来的样本,南边的莲花纹窄密,我们的纹厚疏。各有各的好看,杜姐姐喜欢哪一种?”

    杜沅安笑道:“我是没见到比你更喜欢这些纹样的人了,不如你来指挥,往皇后的宫殿里添置一些南卫的雕饰,岂不成人之美?”

    成淑仪听了,脸都摇开了,“可不成啊!要是左昭仪知道了我如此殷勤,日后肯定不给我好果子吃,且不论南卫来的皇后性子还不知是何。怕不是人情还没卖给她,我就被左昭仪收拾了。再说,左昭仪平日里对我也很是宽厚,我的好几个本子还是她向陛下要的。这事我是绝不肯允。”

    贺淑媛噗嗤一笑,道:“成妹妹刚刚不还是说走一步看一步嘛,现下,你这不也做了避风头的打算。”

    成淑仪腾地站起来,身子探向二人,大喊道:“好呀,你们都戏弄我!”

    杜沅安连忙按住成淑仪,道:“好妹妹,好妹妹!别气了,平日里倒是看不出你心里啊,这般亲近左昭仪,如今到了苦头上,倒是教人看出人心了。”

    成淑仪叹气道:“我不是亲近她,就是觉得她是个可怜人。咱们姐妹,不论家世大小,遇到难头,总有人替咱们谋划。左昭仪却是举目无亲,内宫外朝无媎妹兄弟。我只不过替她多忧,也没有什么助力。”

    成淑仪一席话了,杜沅安和贺淑媛相向一视,神情也都暗淡下来,一时间倒也静下来了。

    三人皆不言语,成淑仪受不了大家闷闷的,便搜罗肚子里的新奇事讲给大家听:“对了!前几日,我阿娘来与我小叙。阿娘说阿爹在石太傅庆生宴上谈及将我三妹也送进内宫,有事二人也可共谋。谁知,安平王却道,成侍中好一招卖女求荣!气得我阿爹当场梗住!虽说我家三妹性子不宜为后妃,但安平王当面羞辱属实使人难堪!”

    贺淑媛听了也抱不平,愤愤道:“哪个女儿家能同她一样,出身便是天家之子。及笄之礼后便封了章武公主的称号,划了整个北亭郡做她的属地。

    先帝驾崩之际,又一道遗旨加封了安平王,有了盛乐封地不说,还有了大都城的王城。她惯会说风凉话,身为女子,不锁在宫墙里,就是困在宅院里,哪里去寻第三条路?”

    杜沅安见贺淑媛神情激动,言语冒犯,不由得劝道:“贺妹妹,你少说几句。安平王可不是普通公主。她受封为王可是先帝之女中的独一份,也是大周自都城南迁以来的头一位。前朝威武长公主如此显赫的战功,也只是封了大将军。远远到不了封王这一步。”

    杜沅安起身,透窗看到初秋的少黄,凝神道:“安平王十四岁便出任宗正寺少卿,十六岁官至宗正寺卿。十七岁又擢为光禄大夫,十八岁为中书监,尔后承蒙先帝遗泽才受封为安平王。

    “她自然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内宫女子的,但外朝男子,甚至侍臣男子她也是极为轻视的。她可是当朝正一品的权臣,可不是仅仅靠先皇就能坐到此位。她怕是对谁都是如此的,并非单单挤兑你家。咱们还是不要胡乱说的好。谨言慎行,方是长久之道。”

    成淑仪听了杜沅安一番偏袒之言,不满道:“贵嫔夫人,你再袒护安平王,她能低头看你一眼吗?你向来是不喜欢趋炎附势的小人样子,怎的如今要为权倾朝野的贵人说理!贵嫔夫人是见左昭仪气焰将息,要为自己寻一些好路了吗?”

    成淑仪的忿忿直击到杜沅安的脸上,杜沅安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摇头道:“我哪里要攀安平王,成妹妹也太多心了!”

    贺淑媛听了成淑仪的话,眼里也浮出试探,开口道:“你素来与安平王无瓜葛,为何现下如此反常?难不成你们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交情?”

    杜沅安心里浮现出强烈的不安,如同一只巨鹰投在草原上的黑影,盖住了她。杜沅安轻摇头道:“我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做了安平王的狗腿?对么?”成淑仪猛地抽出杜沅安按住的描样本,护在胸前道:“你也配看我的东西!”

    杜沅安百口莫辩,她心里清楚如果今日不说明白,往后她在内宫是真没一处落脚的地方了。

    她缓缓解释道:“我只不过是常常乱想,若是我晚生几年,是否就能入安平王府,在前朝为官。你们不知,我为女儿家时,无论做事还是做文章,整个宗族的同辈弟兄,没有哪个比得上我的,如今却日日在内宫里打转,做的都是装点的虚事。我的弟兄们却能在朝堂之上高谈阔论,我实在是……”

    杜沅安本以为自己是能平静地讲出来自己的不甘,委屈却占据了她的眼睛。成淑仪和贺淑媛望着杜沅安流泪的双眸,也都感同身受,垂下泪来。

    抢夺回的本子,墨迹未干,擦出几条脏脏的黑影,抹出几道印迹在杜沅安的袖口、成淑仪的手侧。

    桓越半个身子端直立在前寝殿里的桌子前,双眼端视着面前新得的《祭女娲》图,静静出神。

    “殿下唤我,所为何事?”穆桦的声音敲醒桓越。

    桓越回神,目光却不移开画,道:“倒也没有大事,快一个月了,安明半点消息也无。她近来如何?随军大半年,真是苦了她。”

    穆桦不解:“安明事事都是与殿下汇报的,不知殿下为何突然问属下。”

    桓越站起来,靠近穆桦,“你们两个,肯定背着我,不知道干了什么!”

    穆桦觉得后背一麻,不知道该坦白还是该硬着头皮假装瞒下来,低下头,看到桓越头顶戴的幞头,还是准备坦白,头更低道:“殿下,属下——”

    桓越挥手止住她的话,道:“你俩想做什么就做去吧!只是小心行事,别惹出祸端。最近我忙得很,可没时间帮你们收拾烂摊子!我倒是盼着,你们什么时候真的能瞒住我,我才能真的放心呢!”

    说完,便跨开步子,出门进宫了。

    穆桦也回到自己的屋里,她从前住在东别院,现如今住在后寝殿偏殿之中。

    她思前想后,还是准备修书一封,告诫安明不要再节外生枝,只管尽职向殿下汇报军中事务即可。封好书信,在手中摩挲良久。安明要是读完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只怕不仅不听,还得变本加厉。

    穆桦只得将这一封信烧光了,并决定往后一两个月不再与安明互通消息,晾晾她作事的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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