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越拿了长弓,往练靶场去。穆桦示意退下随从,自己默默随在桓越身后。

    嗖嗖嗖——

    嗖嗖嗖——

    穆桦听着箭破风声,心里五味杂陈,既担心桓越的身子,又怕劝阻桓越惹得她更怒,今日一切祸端都是因她而起。

    嗖嗖嗖——

    嗖嗖嗖——

    安明虽常惹祸,但是从没闯过这样大的事端,想到自己先前还想劝诫安明,又羞又愧,幸好那封信都化成灰烬了。

    “穆桦。”

    穆桦听到桓越唤她,忙向前去。

    桓越拍拍她的脊背,“挺起腰板来!”

    穆桦才抬起头,对上桓越的目光,“殿下。”

    桓越叹道:“这一晚上,箭筒空了却一支都没正中!你不许往外乱说,要不,佑安又得笑话我。”

    穆桦点头应答,头又垂下去了。

    桓越见她沮丧至极,不由得笑了。“今日之事,你办的是极为妥当的,若不是你派人告知我,这事定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你何必自责,你不清楚这里面的底细,自然不知该阻拦她。再者,我也未与你讲明,此事错在我。你不必怕。蠢人才会迁怒。迁怒者,与人无交,与己无进,我何曾是个蠢人,若我真迁怒你,岂不是大大的蠢货。”

    穆桦道:“我担心殿下您的身体,射箭本就是耗力气的,您又不间歇地一直练箭,恐怕您明日双臂酸痛,还不如骂我一骂,出口气,也不伤身。”

    桓越道:“刚刚的话你是白听了,废我口舌!我何曾骗过你?顺淑长帝姬可是大有来历。当年她在周时,本来我就不常见她。每次见她身边又都是安明,不怪你不识得她。”

    “六年前的冬时,永兴十四年。我大周大败南卫,南卫太子战死,南卫皇帝病死,他的小儿子南卫七皇子就被送来作了质子。南卫质子来周,带的随从不多,其中有一婢子,名为奴儿,乃就是如今在我们府上的顺淑长帝姬。”

    “我只听闻狸猫换太子,没成想还有太子换狸猫!”穆桦一时间无能为力接受如此奇事。

    桓越笑道:“此事情可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我记得也不很清楚。当年我为皇子,领了差事,一心扑在宗正寺,忙着收拾宗室里各式各样的烂摊子,对其中之事了解的也不是很清楚。若是想弄清楚当年发生之事,倒也不难……”

    沈佑安在院子里踱步,沈府西南角的桂花开了,一阵一阵地将香气送过来,沈佑安最喜欢桂花,眼下不能近赏,便伸伸脖子,虽看不出什么,但是倒也缓缓心痒。

    阿离从外头提了汤药回来,见沈佑安心痒的神态,便道:“大人,圣医嘱咐,切不可胡乱出门,您就别看了,快过来把汤药喝了。再说,外面现在也不太平,安平王府里都出事了!”

    沈佑安一惊,道:“阿越无事吧?”

    “安平王殿下怎会出事。是借住她府里的南卫长帝姬,她想暗结了南卫之前安插在宁雨寺的细作。”

    “宁雨寺有细作?阿越没受牵连吧?”

    “之前是有的,不过被悉数除掉了,都换成了咱们大周人。大人别乱操心啦。普天之下,可没人能动得了安平王殿下。”

    “不过既然细作全除,也出不了什么事吧?为何你刚刚为何又说出事了?”

    “大人,可不是呢!本来应该是无事了。可是宁雨寺的主持所以为,长帝姬既为将来国母,犹存异心,实在不可留,就假意装作南卫细作的身份,暗暗给了南卫长帝姬毒药。

    “长帝姬竟然被其蒙骗,也存了必死之心。幸而后来安平王请来陛下,陛下重威之下,宁雨寺的主持才说了实情。毒药就藏在长帝姬腰间的翠玉香囊里呢!还好虚惊一场,长帝姬性命无忧。但是,她既有勾结细作之心,不就是犯了罪吗?”

    沈佑安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她没事就好。陛下愿意保住的人,怎么可能定罪,不过,宁雨寺的主持,是又要换人了。倒是阿离,你知道的这样清楚,像是亲眼看到一般。”

    阿离嘿嘿一笑道:“我是没有亲眼见到的。穆大人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主持就是她去请的。安平王派她来跟您讲清楚此事来龙去脉,免得您听了什么人乱传的话,心里多忧。穆大人来的时候,大人还在睡着,就把事情一一讲给我听。您听归听,汤药也得赶紧趁热喝了啊。”

    沈佑安端起碗,闭眼咕咚咕咚一口饮尽,幽幽问道:“阿离,你还记得奴儿吗?”

    阿离瞪大了双眼,道:“您怎么想起来了她?都是过去的人了,咱们不是往前看吗?南卫七皇子都已魂归故里了,她和七皇子感情深厚,怕是在南卫为七皇子守墓。”

    沈佑安转头看向阿离,缓慢地说道:“阿离,安平王府里的顺淑长帝姬就是当年的奴儿。你若是想见她一面,我只会阿越一声,你去便是。”

    阿离被穆桦引着去见奴儿。

    她有三年未见奴儿了。

    当年,南卫七皇子住在北王府,奴儿是北王府的掌事人,管理王府的上上下下。

    当年,自家大人还未做官,还是沈府小媎,与南卫七皇子结有婚约。

    若是七皇子未死,怕是自己小姐已是南卫七皇子之妻,南卫七皇子在大周封作南远侯,自己小姐就是南远侯府的夫人,而不是征虏将军沈佑安了。

    奴儿,她坐在高位上,穿青白色裙衣,梳发髻,戴珠翠,额前的华胜更显尊贵,不知奴儿穿戴如此,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去自己屋里玩,两人拉着手聊有的没的,她们互讲轶闻趣事。

    自己屋子门低矮,她梳的是高髻,怕是要碰头,得蹲一蹲身子才能进去。

    “阿离,阿离。”

    穆桦见阿离只是呆立着,便轻声提醒她。阿离如梦初醒,慌得跪下行了礼,眉眼垂下来。

    “阿离,以后无事你还是不要来了,若是来了惹了祸端,怕是征虏将军也难保你。”顾衡脸上没有表情,声音里也没有感情。她只说了一句话。

    “婢子遵命。”阿离觉得坐在高位上的人就是尊贵的帝姬,未来大周的皇后,不是奴儿,虽然长得那样像。

    阿离拜了拜,便离开了。

    “阿离,你可否有空到我屋里坐上一坐?”穆桦送阿离出了东院,问道。

    “啊?啊!好。”阿离应答着,恍恍惚惚之间随着穆桦往西院去。

    穆桦请着阿离坐下,煮开茶,端了一杯放在阿离面前。

    阿离盯着微微上升的茶气,弯弯曲曲而又缓慢,才回过神:“穆大人,您还为我煮茶,我、我真是无礼。”

    穆桦微微一笑,道:“长帝姬不愿提起当年为奴的事,这也正常。但我领了安平王殿下的命令,陪侍长帝姬,为了保长帝姬平安,还请劳烦你将当时之事,一一告诉我。”

    阿离瞧着穆桦笑吟吟的脸庞,才反应过来她为何突然礼遇自己,但是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惹了祸端恐怕自身难保,于是支支吾吾道:“穆大人,既然有人告诉你,你应该找此人才是,我只是一个婢子,能知道多少。”

    穆桦抿了一口茶水,不改笑意,道:“我也想,只不过安平王殿下日理万机,倒没有时间与我细细道明。阿离,你说安平王殿下会害沈将军吗?你信不得我,你还信不得安平王殿下吗?”

    阿离顿感寒意袭来,她不得不信,一股力量压弯她的身体,逼她吐出回忆。穆桦笑颜也变成了笑森森。

    阿离的恐惧催促她开口,“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并不一定详尽。”

    “怎会,当年你与沈将军可是形影不离。”

    沈佑安伏在屋顶上,一手环住斑鸠的脖颈,一手作筒状,可惜什么也听不清……

    桓远真真会耍弄人!骗她说可以跳上房顶揭开瓦片偷听屋内之人说话。沈佑安平时没注意,爬上房顶才知道,这瓦砖一层摞着一层,一块勾连着另一块,要是动手揭瓦,肯定揭出一个大窟窿,被发现了又得是暴打一顿。不如跳下屋顶,蹲在窗户底下偷听。

    沈佑安想换个姿势,腿,腿却麻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一记手刀劈上膝盖,恢复自己的知觉,沈佑安眼里立马涌出酸楚的泪水。

    沈佑安随即纵身一跃,将斑鸠一抛。扑腾的声响和急促的鸟叫掩盖她落了地。

    屋里的声音清晰可见——“这是斑鸠。北方的鸟,你自南来,不认得也正常。”是父亲!不愧是习武之人,中气就是足。

    “如此,是在下孤陋寡闻了。”这定是南卫七皇子那厮,听起来就瘦巴巴的。

    “夜也深了,侯府在城西北,我派人护送你回府吧。”

    “在便多谢将军了。”

    嗳!什么也没听到!但是自己和南卫七皇子的婚约估计是定下了,否则南卫七皇子为何要与父亲深夜会面。

    阿离整好床褥,服侍沈大小媎卧下。

    听见门外的阿统唤她,便出去了。

    沈佑安在听墙角这事上吃了一个闭门羹,左思右想,心里万般不适,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那北王府中,一个挺身坐了起来——明天赶早去!

    阿离掀起帘子回屋,便看见小媎坐在床上,皱着鼻子和嘴,一脸痛苦。

    “

    我的大小媎呀,你怕不是又闯祸了!”阿离见自家小媎罔若未闻,话锋一转,“阿统刚刚来说,宫里小监来府了,章武公主宫外修行已毕,传你明日去一趟呢。”

    阿离见自家小媎的身子“啪”一下,躺平在了床,身体就开始乱扭,好似虱子上身的小狗一般。

    沈佑安突然爬起来,道:“阿离,你消息很是灵通,你可知道大都城南来的南卫七皇子?”

    阿离一听,倒兴奋起来:“小媎,你天天只知道舞刀弄枪,这么大的事情一点都不清楚?要说七皇子,必得聊聊南卫皇室。

    “七皇子名为顾东昭,是南卫卫孝宗最宠的小儿子。他的母亲生产不顺去世了。七皇子就养在南卫皇后身边。这位南卫皇后原本育有一子,乃为南卫太子,又养了七皇子。不过,我听说,这位皇后养了七皇子之后,又生了一个帝姬,两人只差两岁,关系十分好——”

    “行了行了,我叫你讲讲七皇子,你讲这些作什么?说七皇子为何来周。”

    “小媎,你这脾气也忒急。好吧好吧,就是去年咱们大周大胜南卫,这场仗打了好久,南卫太子战死,南卫的卫孝宗也病没了。卫孝宗之弟趁乱夺了皇位,就把这七皇子赶出南卫,送到大周做了质子。幸好咱们陛下深仁厚泽,仁爱宽厚,一心为民——”

    “停停停!别乱夸——拍什么马屁?你又不是没见过陛下,陛下到底什么样你还不知道?”

    “小媎,你身份尊贵,你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真出了事,别说皇后殿下会护着你,太子殿下定能第一个跳出来——”

    “好了好了,你接着说,别牵扯远哥哥和裴姨母。”

    “好嘞,我接着说,小媎,你别再打岔了哈。陛下当时封这个七皇子为南远侯,安置在曾经的北王府,北王府也改成南远侯府啦。不过话说回来,听说太子殿下很是不喜欢七皇子,他长得很怪,皮子太白净,身子又长又扁的,怕是骑射功夫很烂!”

    “可不是,一听就听出来了他身子虚。”沈佑安满脸嫌弃。

    阿离听见沈佑安嘀嘀咕咕道:“小媎,你说什么呢?”

    “我说,南远侯做我夫婿,如何?”

    “我的小媎!!万万不可!!他那个弱瘦样子,别说小媎你了,就连我,都入不了眼!小媎,您不会邪祟上身了吧?怎么说出这样的胡话。”阿离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不怕不怕,小媎我去禀报夫人,叫人为你驱驱邪!”

    沈佑安按住阿离,道:“阿离,我才看不上他呢!只是,陛下可能为我俩指了婚约。”

    阿离愣了一下,瘪着嘴巴,眼泪就流下了了,“小媎,您命苦啊——”

    沈佑安摇摇头,“我还没过门呢。命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阿离见沈佑安坐怀不乱,也冷静下来,道:“您说的对,明天我就去寺里面,求姓顾的早点死!”

    穆桦听到此处,噗嗤一笑,道:“阿离,你求得还挺准,你去了哪个寺?赶明我也去求一求。”

    阿离不好意思起来:“穆大人别取笑我了,我当时只是气话,谁知道造化弄人。您也要求人死吗?”

    穆桦笑道:“顾东昭是自己蠢死的,要是有冤魂,也找不到你。我不求人死,但求我家殿下万事平安。”

    “安平王殿下怎会有灾?再说大人是求福,不过您也得小心,求福求福,过了就亏,千万小心不能求太满。”

    “唔,你很懂此类之事。等有空了,还要求你帮我弄一下这事。”

    阿离笑笑,点点头,“大人有事,我绝不推辞,那我继续说了。”

    沈佑安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发阿离去刺探阿爹在何处。自己则盥洗编发。

    “小媎的头发油亮亮的,只是可惜不兴髡(kūn)发了,多多少少有几分乱糟糟。您又不喜欢抹油。”编发的丫头在那絮絮叨叨。沈佑安只盼着父亲早去兵场了,她方便行事。她若是能去,又该说什么做什么?

    正在想着,阿离回来了。“小媎,老爷一早便去兵场了。马匹也吩咐好了。”

    沈佑安胡乱穿了衣服,便跑出去了。

    阿离驱马跟着沈佑安,一路往西北行。见自家小媎时快时慢。沈佑安一路上虽心思不宁,走走停停,但大都城内何处不熟,何处不知,没多久就到了北王府。

    王府门口有两个侍卫把持着,见着沈佑安,纷纷行礼。沈佑安瞧着有几分面熟,便道:“我看你们有几分面熟,哪个兵营里拨来的?”

    其中一个短脸侍卫道:“沈小媎,我们是东宫左右率府里的,太子殿下命我们守在此处,不得放人进去。”

    沈佑安闻言跳下马来,冲进府里,到栓马柱处一看,倒有七八匹骏马,桓远的爱马赫然在内。沈佑安本来心烦意乱,现如今只得匆忙跑进内院,心想这桓远别再闹出事端来。

    只看见回廊上桓远率着自己一众侍卫,包围着一女一男,男子应是顾东昭,女子是谁呢?

    只听顾东昭义正言辞道:“本侯确实是丧家之犬,案上鱼肉。殿下若如何,我自是无力反抗。但奴儿是我胞妹亲派之人。

    待我回都,必要再侍顺淑帝姬。顺淑帝姬手足之情,实是难以割怀。我听闻,公子也有胞妹,不知能否有一丝的同感?

    殿下一介男子,何苦定要为难于她,素闻大周男儿铁血性情,不知手段也会用的卑劣!”

    桓远并不为所动,“我懒得理你,你们俩,把这陪侍捆了扛回我的府里。至于这位侯爷,不必忌惮,我制住他便是。”

    奴儿听及,只要气晕过去,像捆牲畜一样被捆住,还不如现在一头撞死的好。

    “桓远!”沈佑安大喝一声。

    奴儿闻声转头,便见一高挑女子,蜂腰宽肩,朝他们奔来。

    沈佑安没想到桓远又在闹事,于是给了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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