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小七的少年猛地抬起头。

    满是脏污血迹的脸上,那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瞬的错愕。

    她竟然叫他——小七?

    幕色如泼墨,寒月似落霜,夜风无声。

    少年盯着站起身的女仙尊,水色苍青的裙裾早已被鲜血和碎石土灰弄得脏污不堪,连同她伸向他的一双手,都沾满他的污血。

    “不说话?”姜扶桑难得好脾气,“那我便当你默认吧。”

    玄门百家,众目睽睽。

    蓦地,姜扶桑抬手捏诀,掌心氤氲的水色灵光中,被召出了一枚夔纹黑玉。

    少年认识它——夔纹黑玉,崇阳宗嫡传的印信。

    有了这枚夔纹黑玉,姜扶桑之后,他便是崇阳宗主。

    只一瞬间,那些阴暗的闲言碎语再无一丝顾忌,群情激奋,那些嫉妒,怨毒,憎恶的目光恨不得盯死了血泊里的瘦弱少年。

    “是夔纹黑玉!桑和仙尊来真的?!”

    “一个卑贱的剑奴玩意,竟妄想一步登天!”

    “仙尊为何挑中了他?他适才还动用了那魔头的极阴雷阵!”

    “不公平!这场比试的赢家应该是邢家小公子!”

    血泊里的少年遽然敛眸,沉默。

    他当众发动了死海大魔留下的禁忌阵法,狠狠触犯了崇阳宗规。而姜扶桑十六年前亲手屠魔,应该是恨不得将那魔头凌迟处死,挫骨扬灰的!

    他也想问,为什么姜扶桑不杀他?

    他苦心算计至此,为的就是姜扶桑亲自动手杀他!

    如被逼绝路的小兽,少年目露凶光,默默攥紧了袖中的小刀。

    若姜扶桑遭遇刺杀,必然反击,这是最好的机会。

    少年盯着血泊里自己的倒影,雪白的刀刃即将伤人——

    突然,金鲲一声怒吼!!

    浮岛中央的花满楼,六张帘幕被震得飒飒翻飞。

    隔着帘幕,六大家主目光如离弦冷箭,带着磅礴境界威压,齐齐射向瘦弱少年。

    倒抽冷气此起彼伏,细密的闲言碎语闲散无形。

    一瞬间,玄门修士迫于六道恐怖威压而屏息凝神,万籁俱寂。

    姜扶桑蓦地回头,看向花满楼的主茶室。

    隔着翻飞的帘幕,崇阳宗主着一身黑夔暗纹的霜银法袍,靠着软榻,手里端了一碗冒热气的乌黑药汤,目光冷锐。

    紧随其后,世家家主们一句又一句的秘密传音落在她耳畔。

    他们的语气高高在上,平静而冷漠。

    ——卑贱的剑奴没有资格成为崇阳宗嫡传。

    小七没有资格?

    可惜,他们说了不算。

    隔着帘幕,姜扶桑默然看向崇阳宗主。

    良久之后,她蓦地轻笑,偏偏眼底毫无温度。

    拜那一份盖着六大世家家主血印的契约书所赐,这枚夔纹黑玉,她想给谁就给谁。

    一招移形术,姜扶桑和少年一起消失在了众修士的眼前。

    花满楼的主茶室内,崇阳宗主狠狠砸了药汤。

    “这便是我姜冲虚的好女儿。”满头白发的老道笑得阴狠,“立刻传音符告知墨宗,他家义子在御灵大会受了伤。”

    冷笑一声,老道厉声强调,“重伤。”

    ·

    浮歇峰,九曲溪。

    夏至,浮歇峰巅,九条清溪潺潺不断,在山谷间汇聚成一汪碧波湖,五色锦鲤在日光下跃出湖面,水滴璀璨。

    湖面伫立着一座小竹楼,静静沐浴着骄阳和水雾。

    姜扶桑抬手撤掉九曲溪周围的防护阵,一步踏进二楼药室。

    长藤一甩,剑奴少年便被摁进了床榻。

    姜扶桑拿出药箱,“衣服,脱了。”

    剑奴少年一脸警惕,宁死不屈一般,一动不动。

    耐心告罄,姜扶桑抬手施诀,直接定住了少年,随即俯身靠近床榻,一颗颗解开他身上法袍的扣子。

    少年似受到极大侮辱,攥紧拳头,咬牙忍怒。

    月色更浓时,药室便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少年暗暗打量这位高居于玄门之巅的女仙尊,她的手极好看,冰雕玉琢一般,手指灵活又动作温柔地解开了他的衣扣,脱下了他身上的破烂又脏污法袍。

    她靠得他太近了,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不知不觉,他的注意力终究是被吸引,连心跳都紧随她之后。

    “麻药没了,你忍着点。”

    一句叮嘱,如天边白云般柔软。

    少年猛然惊醒,却撞进了一双温润明亮的眼眸。

    夜色深深,药室之内,鲸烛光芒温暖。

    这一点火光就在她眸底跳跃,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

    “若是痛得厉害,便哭一哭,哭一哭就好了。”姜扶桑揪住内衫的领口,粗麻布料已经和模糊的血肉纠缠在了一起,哪怕姜扶桑心硬,动作也忍不住揭得更加小心翼翼。

    每揭下一点被鲜血浸透的内衫,血肉撕扯便带来一阵剧痛。

    少年却紧抿着唇,愣是一声不吭。

    姜扶桑指腹划过少年的胸膛,这副身体虽然惨白,但肌肉却出乎意料的精悍,只是旧伤疤遍布了他的全身。

    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姜扶桑眼神一暗,“这些都是谁打的?”

    少年偏过头,不说话。

    姜扶桑心硬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心软又心疼,一句安慰说得磕磕绊绊,又歧义丛生。

    “别担心,你跟了我,从此再不用吃苦。”

    少年恨得用力咬牙,才勉强忍住拿刀暴起和她同归于尽。

    姜扶桑以大乘圣人境,位列玄门仙尊。

    从他成为崇阳宗剑奴的那一日起,关于这位女仙尊的传言有许多,但最多的便是说她修为深不可测,性情冷血无情但好色。

    这最后一句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无情却好色——渣透了。

    这十六年来,桑和仙尊隐居避世,但那旖旎桃绯却未有一日断绝。

    如今他们才见第一面,姜扶桑不仅宽恕了他动用禁忌阵法的过错,甚至给他夔纹黑玉,领他进浮歇峰,还帮他疗伤——脱了衣服的疗法!!

    这分明是见色起意的操作!

    但他这幅鬼见了也恐惧的尊容,姜扶桑竟喜欢?

    她从前喜欢的男修类型,是东宸仙尊——剑星孟不争,是焦砂城墨宗——刑惊蛰,是崇阳宗那位阵法大宗师——谢宴策。

    各型各款,都是样貌出尘,身姿卓绝,修为磅礴的玄门大家。

    什么时候,这位女仙尊换了口味?

    少年又怒又恨,恍惚间却闻到了一阵熟悉的草木青香。

    一回过神来,姜扶桑欺身而来,她的一缕柔软乌丝落在他鼻尖,像挠痒痒,惹得他呼吸微乱,而她摁着他的后颈,冰凉指腹顺着他未着寸缕的后背脊骨,慢慢往下摩挲。

    他还受着伤呢!姜扶桑想对他做什么?!

    突然,她的冰凉指腹所过之处,仿佛冰针透骨。

    少年差点痛呼出声。

    但下一瞬,那冰冷刺痛消失,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背脊,动作极其温柔。

    少年稍微一侧目,愕然发觉他和她的姿态便像是那池中交颈的鸳鸯。

    两个人近在咫尺,她的脖颈修长而白皙,锁骨凌厉而剔透。

    少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得如此之快,根本不受控制。

    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她竟毫无防备地靠他这般近,难道不怕他掐死她吗?

    少年突然感觉到,姜扶桑慢慢抚过他背脊的手,在发抖。

    而他的后背,刚才针扎般刺痛的地方,一阵干净舒缓的灵力缓缓流动,隐约能察觉到那是一个[桑]字。

    姜扶桑的桑,桑和仙尊的桑。

    ——仙尊法印,既表明其主,又保命护身。

    少年心思想当复杂,她当真看上了这丑陋的剑奴?

    竟然不惜用金丹印刻仙尊法印,以至于明明是他失血过多,但姜扶桑的脸色却比他还要苍白。

    冰肌玉骨,透着一股一种易碎的凌厉美感。

    少年默默攥紧了拳头。

    姜扶桑咽下喉咙的血腥气,净手,从药箱抽出剔骨尖刀。

    紧接着,手起刀落。

    姜扶桑干脆利落地剔除了断臂碎骨,再倒净水清洗伤口,给伤口敷草药,最后银线缝合,装好夹板。

    少年的右臂筋脉尽断,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这一场疗伤持续到了大半夜,才算结束。

    而此时,姜扶桑的双手已被少年的血染红。

    整间药室弥漫着血腥味,铁盆里装了许多滴血的森白碎骨。

    再看少年,死死咬着染血的法袍,愣是一声不吭。

    真是恐怖的忍痛能力。

    姜扶桑不由贪心地多看了他一眼。

    那一碗孟婆汤忘尽前尘,所以你还记得多少呢?

    当年捡到那只小魔头的时候,他比如今还要凄惨万倍。

    被捕兽陷阱折断腿骨,又被暴雨淋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找到医馆,偏偏还倒霉地遇上了刚进医宗修行的她。

    医术不精,手忙脚乱,为伤口缝线时,力道更是不知轻重。

    那时候,小魔头也是靠着硬忍,愣是忍下了所有钝痛。

    姜扶桑语带怀念,“真像。”

    说起来,她如今这一手精密细腻的缝线手艺,还是在小魔头打打杀杀成了大魔头的很多年岁里,她在他身上练出来的。

    但她行善积德十六年,为什么那个男人再来人世一遭,还是这般浑身是伤?

    姜扶桑洗掉满手的污血,摸摸少年的头。

    “待会要喝很苦的药,所以我先弄点东西给你垫垫,小七想吃什么?”

    她还准备亲自下厨给这丑陋剑奴做饭?凭什么这丑陋剑奴有这种好待遇?!

    少年愤愤抬头,却见姜扶桑眼神柔软。

    他一愣,原来云巅之上的桑和仙尊竟也能温柔的。

    如春暖时节,冰消雪融,温柔得如此好看。

章节目录

前夫重生后,我成了他的师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胖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胖棉并收藏前夫重生后,我成了他的师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