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先是一声霹雳,而后光明大放,浓雾散去,清光盈盈中,现出一个黑纱银裙,身畔绕金针的女郎。

    “你就这点本事么?”

    “不好!”连星云剑都顾不得拿,松老转身就逃。

    “哪里走?”

    松老窥见金针急驰而来,凌空飞行之际,不忘将元丹吐出,好阻挡一阵。

    “人如朝露,忧思苦多。你作恶多端,活到今日,该知足啦!”眼见星云剑因无人驱使,从空中直坠,王九光意随身动,伸手去接。

    “人间的圣贤书上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情愿悔改,从此不再修行,只为冤死在我手下的高僧名道们诵经超度,日夜不绝。”

    “道理你都明白,可你的恶念,真能驱除么?”

    松老大叫:“我愿为奴为婢,服侍左右。再有恶念作祟,任凭发落!只求仙子绕我一命。”

    “太迟了!”王九光左手接剑,右手一动,飞针从元珠上一穿而过。

    “他这样的人,他们这样的人……竟然死在你手上。你焉能活?”

    松老发疯一样地惨叫连连,随着他身躯癫动,海藻一般的头发在空中张牙舞爪。

    “我的元丹!”

    他嘶叫一阵,停了下来,“天有五贼,人有七情六欲,何能降伏?你们人都做不到,却要我们做妖精的尽善尽美?好不荒谬!”

    王九光道:“三尸好斩,阴魔难除。五贼六贼,七情六欲,这些都是念头中的阴魔,如影随形,随隐随没。”

    “你说的容易,恶念一出,万恶丛生。它杀不尽,灭不绝,时时刻刻如在百鬼万魔窟中,如斯恐怖。”

    王九光道:“顿悟只在电光石火那一刹。宇宙虽大,只在一掌中;千变万化,不出一身外。修行的功夫,除了刻苦,还须智勇仁义。譬如我要杀你,心中秉持之念,是除恶务尽,此是我心中仁义所在。无论输赢,不计后果,是勇;能否克敌制胜,料敌机先,是智。”

    “我禀赋不佳,说经人来了一个,又来一个,不知来了多少修行人,才能开启智慧,懂得修行。我修行千百年,才有今日。一朝遭劫,辛苦毁于一旦。”松老渡过雷劫,巧夺灵剑,本来得意洋洋,谁知人封未得,紧着又败于此女手中,元珠损毁,一败再败,已然心神大乱,道心失守。

    他悬于空中,越说越心冷,“我非仙非人,修行又有何用?”说时,转身便向树上撞去。他一触即没,接着一股燥热之气升腾,火星四射,自树心处烧起一场大火。火光妖邪,红中透绿,黑烟耸若棼丝,腥臊恶气不绝。

    王九光摇了摇头,“万念俱灰,自焚而死,倒也利落。”

    她低首默念往生咒。

    事了收起剑针,将晕厥过去的三妖一人施法卷起,身子轻轻一动,旋即飞离。

    不知过了多久,段柯谷醒转过来,见自己身在空中,足下是星云剑,身旁正是王九光。

    “御剑飞行!”他赞不绝口,“剑仙手段,果真不同凡响。”

    “你这性情,颇似我辈中人。”

    “仙子说笑了,我只是长于逸闻,凑巧胆色异于常人罢了。”

    段柯谷从上向下探看,云雾茫茫不可度量,虽然不是自己肉身飞行,却也心畅神怡,大有往来青冥之间,飘飘乎神仙中人之感。

    “我们要去何处?”

    “去汴州。”

    “为何要去汴州?”

    “去了便知。”

    “我明白了。”段柯谷不再问。

    约有两炷香时,二人倏地下降,落在地上。

    天未明,鸡鸣正当时,段柯谷抱拳道:“还未谢过仙子的救命之恩。”

    王九光微微一笑,“举手之劳。”

    “不知松老如何了?”

    “修行之路磨难重重,他过了雷劫,过不去人劫。”

    段柯谷正在太息,见她转身欲走,脱口问:“我们还能再见么?”

    “有缘自会相逢。”说着,王九光身子一动,人便上升到空中,身如飞鸿,眨眼不见。

    段柯谷依依不舍,仰望空中许久。

    直到身后衙门门户打开,走出一个门子,方才转身说道:“我来报案。”

    门子道:“又来一个。”他上下打量段柯谷,点点头,“仪表堂堂。有数了。你来报的,可是妖舟群盗一案?”

    “不错。”

    门子问他:“阁下可是姓段?”

    “正是。”

    门子又问:“阁下是否有位朋友,姓温、单字名歧呢?”

    段柯谷笑了起来,“一字不差。”

    “这件奇案已然轰动全城,无人不知。算起来,前来报案的你是第三人。你的朋友在客店侯你已久,先去见老爷,稍后我叫人去喊他。”

    段柯谷朝他拱拱手,“有劳了。”

    门子连忙回礼,“当不起,小相公太客气啦。”

    待段柯谷录完见闻,温歧已侯在门外。因来得匆促,不曾好好梳洗,鬓发凌乱,面容憔悴,双目通红。他一见人,立刻泪凝于睫,张臂上前大抱,“阿兄。”

    段柯谷眼睛一酸,有意道:“你衣冠不整,有失风范啊。”

    温歧转喜为嗔,“偏你嘴坏。”

    “你无事就好。”段柯谷拍了拍他,松开怀抱,与他携手出去。

    “阿兄,我到今日方能体会到何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噢?”

    温歧低吟:“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这本是征战同袍之诗,虽多引用为男女之情,但他此时此刻吟咏的,正是诗中真意。

    段柯谷柔声道:“你我之间,不必多说。”

    “我生怕咱们再也无法相见。”

    段柯谷摇头,“年纪轻轻,心思深沉。”

    温歧哼了一声,道:“还怕你恋上山妖狐女,不思凡尘,要在深山老林里终老。”

    段柯谷赞叹不已,“嗳!此乐何及!”

    “更怕你入山修行,再不返人间。”

    段柯谷似有无限唏嘘,“人间事,人间了。我大约真的只是凡人。”

    温歧咧嘴一笑,“幸好幸好。”

    说话间,段柯谷只觉眼皮越发沉重,索性不作挣扎,双目一垂,低声道:“又疲又倦,我要睡上三天三夜。”

    温歧住的客店就在这条街上,段柯谷嘴上说要睡上三天三夜,实则只睡了一个昼夜,人就睡饱了。温歧中间看了他两三回,终于心安。待他睡饱,就喊伙计送来预备好的杏仁饧粥、胡饼。

    “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如何脱险的?”

    两个吃饱喝足,同时发问。

章节目录

小段先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东皋先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东皋先生并收藏小段先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