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柯谷只觉一只巨大虎头当面袭来,虎目虬须,血口大张,尖牙红舌,尤其横眉睚眦,双瞳金黄,一副凶相毕露的模样,休说来势其疾无比,发难又在瞬息之间,根本无从躲闪。

    段柯谷本以为自己小命休矣,哪知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揪住一臂,将他缚上肩背,继而身似腾云驾雾一般,飞向空中,先是越飞越高,然后越飞越远。较先前那次飞行,又有别样滋味。

    段柯谷从上往下观看,山谷中的那道篝火就如一点萤火,空中寒气冷冽,他不自禁地浑身寒毛竖立,打起摆子来,心想:“松老又救我一命。”

    松老道:“小先生勿怕,我这就送你离去。”

    段柯谷道:“有劳老先生了。”

    话音未落,耳畔里听得一只乌鸫啼叫数声,那松老又喊声不好,他回头一看,月色映照之下,看得明明白白,那只乌鸫自他身后发声:“松老,你自行你道,何苦多管闲事?你真要为这个不知来历、毫无交情的小儿,罔顾大家相交百年么?只要你老将他给我,你我江湖上再见,还是仙友。”

    段柯谷只觉心中一紧,听松老道:“我原来小觑了你,没想到你已然修炼到可以元神出窍,附体夺舍的境界。可我有言奉告,此人虽不经事,亦非我辈中人,你却不能害他。”

    段柯谷听他说话,猜度开口说话的乌鸫,该是虎妖将阴身遁出,附在这只乌鸫身上。这样厉害的手段,他只在书中读到过。不免又在猜想:“如此修为,可能称为妖仙么?”

    松老道:“你要做人,那也不难,待修为到了,可以转世重修。那时既无胎中之迷,又有宿慧在身,还怕修行无望么?”

    那乌鸫冷笑道:“你当我是无知稚子么?就是高德大士投胎为人,也难免迷惑神智,沦为凡夫俗子。就算是你,你就敢说自己道力精微,一旦尸解转世,不会丧失记忆么?稍有差池,那时无论是过去往事,还是前程抱负,全都化为泡影!”

    松老道:“你要附体,只可附身新死之人,不能褫夺生人性命。可怜你修炼数百年,还是没有参透生死,为了所谓人身,你连律令戒条都敢违背。须知劫数难逃!现下回头,其时未晚。”

    那乌鸫冷笑连连,又道:“松老,你满口慈悲,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你敢说自己不是看上这小子的躯壳了么?不过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彼此彼此!”

    两个一来一往,把个段柯谷听得是心惊胆战,几欲魂飞天外。

    松老只觉掌中之人肌肉僵硬,想他必是信了挑唆,沉声道:“小子,你可别乱动,从这里摔将下去,可是四分五裂,死无全尸啊!”

    段柯谷壮起胆量问:“老先生,你也要杀我?”

    松老还未答话,那乌鸫又嘎嘎乱笑,道:“凡是生灵,皆有劫难。他正要借你的这副好皮囊,好渡雷劫。”

    松老大怒,骂道:“一派胡言!”段柯谷只见他轻轻一抬手,那乌鸫便如断线风筝,直往下堕,显是被他一击而死。

    段柯谷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道:“你……你这是杀了他?”

    突然之间,深山中响起一声凄鸣,一道黑影跟着飞出,飞近一看,却原来是只秃鹰,开口道:“他要杀我,还差那么一点点。段小友,你对妖仙的本领,领略地太少了。”

    段柯谷对它的死而复生,又是惊奇,又是欣慰,心想两凶相争,必有死伤,难保自己没有一线生机,遂问:“你怎知我姓段?”

    不俟他答,又道:“修炼之道,小子只能纸上谈兵,如何修炼,却是一无所知。但我知道,修行有许多忌讳。你本领精深,智慧大开,明道理,说人言,除开那身皮囊,与人何益?你既称我一声小友,为何非要杀我,行此损人不利己之事?”

    松老笑道:“你已是他砧板上的肥肉,死到临头,还要鼓弄唇舌?”

    他顿了一下,俄而细细道来:“修行有时需借外力,只说炼丹,不但忌讳颇多,还要耗费无数的金石丹砂、灵药奇物,法财侣地,少了哪一样,都会有碍修行。山中本就不见人,可时来运转,不知打哪儿吹来的一股妖风,把你这么个大宝贝,送到他跟前。你出身富贵,又极具智慧,实在是天赐的上等庐舍。用你的躯壳做人,那时回归人间,再去修炼,必是得心应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说得再多再好听,也是白费心机。”

    秃鹰道:“好你个老松头!你就是个丈八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你说别人是鼓弄唇舌,殊不知你自己,才是个中高手。”

    他阴恻恻地笑了数声,说道:“段家小子,你真以为他是一片好心?他逢人必说自己是天皇氏时的一棵无名松,又给自己造了一点彩头,称自己喜遇女剑仙,为他灌溉神泉,开启智慧。这些鬼话,山中又有几个能信?”

    松老气得浑身直颤,暴喝一声:“大胆!”

    松老盘踞山中亿万年之久,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不知生有多少耳目,山中一应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尽皆慑服。从来是说一不二,何曾教人当面一再挑衅。

    段柯谷只见他一抬手,听得身后闷哼一声,他转头一看,那只秃鹰应声下坠,当场毙命。

    松老恶声恶气地喝问:“你瞧甚么?”

    段柯谷打了一个老大的寒噤,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这当儿,前面飞来一只夜枭,其疾如电,声音嘶哑,道:“松老,你已然老了,老得年迈不堪,胆气全无。只凭这些,你是杀不了我的。”

    松老道:“你不敢显身来见,是怕被我打杀了,元神无法返回躯壳,无身可依。这样就算日后修炼有成,也只能做个末流鬼仙。怎么?你是自觉元神之术大成,不怕被我拿住么?”

    夜枭道:“我自是害怕。但我知道,今时不比往日。要是过去,我生怕我一出窍,就被你打个魂飞魄散。”

    “嗯?你这是何意?”松老脸上全无笑容。

    夜枭冷笑道:“树枯根先竭!这百十多年来,你落了多少枝叶,烂了多少根须,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你的劫数早已该到,不过是一拖再拖,拖无可拖,短则数日,长则月余,雷劫必至!老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劫数难逃。过去了,近乎于仙。过不去,长生之想,付之东流。”

    “你见到这个人,立生李代桃僵之计,意图瞒天过海,蒙蔽天机。你自己心思歹毒,却还倒打一耙,强加到我头上。松老如此抬爱,小妖不敢领受。”

    松老道:“说得好!你一向鲁莽蠢笨,这番话不是你所能想,只怕军师另有其人罢!”他略一思索,喊道:“不好!”顾不得再跟黄金虎附身的夜枭说话,转身向老巢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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