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松老只顾赶路,哪管手中之人风寒刺骨,段柯谷从空中望去,只觉山色如墨,就先有几分可怖,山中又有狼嚎不断,夜风中时时鬼火跳跃,景象十分诡异,不由得心生恐惧。

    段柯谷想起多年读书,书上所倡的无畏无惧,今日今时之遭遇,焉能无畏无惧?又想起人生自有定数,寿当几何,难有几重,大限一到,终究难逃一死。

    只是此心从来不由人——自己年纪轻轻,家未成,业未立,上有老父母,下有兄弟亲朋,世上还有许多奇闻异事未去访谈,诸多牵累,实难割舍。那种视死若生的气魄,自问尚未圆满。

    方才听两个妖魔对谈,分明是各有异心。自己落在哪个魔头手里,都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欲要告饶,明知别人不能放过,求之何用?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那松老怒骂道:“两个孽畜,竟敢擅动我的本体?”

    段柯谷只觉那松老身子一动,两个便疾速下降,窍孔里全是灌入进来的野风,不过一会,他就头昏脑胀,耳中嗡嗡直响。只怕再有片刻,便会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就在他闭目待死之时,风声骤止,依稀听见松老跟他说道:“抱紧了,摔死了你,可没处喊冤去。”

    段柯谷被他当空一掷,随即如梦方醒一般,睁眼一看,自己落在一个树冠上,正顺势下滑。俗话说得好,登高跌必重,深山原就人迹罕至,寻常老树都要数人环抱,何况这老松树的本体荫披数十亩,冠盖耸天,这要跌落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段柯谷忙慌之中,就近揪住一处粗枝,弓身一蹿,便即坐了上去,他向下一看,约有数十丈之高,树下都是小小的红灯笼,一闪一闪发着光亮,隔着这老远,依稀也能嗅到那股芬香之气,中人欲醉。他连忙握住一段枝叶,送到鼻下,闻那松香缓解一二。

    那松老还未落地,就向地面拍了一掌,喝道:“无耻,你们只敢暗中使坏,不敢当面和我动手么?”

    说话之时,他的头发根根暴长,颜色由黑转绿,形如藤蔓,粗如根须。根根发丝宛若活物,蜿蜒向下,卷向地面。地下传来两声闷哼,一狐一狮先后跃出,与之缠斗起来。但那发丝缠绵不绝,又极为柔韧,那二妖虽有数百年的道行,还是抵挡不过,一经缠上,便被绞缠成一团,高高挂在树梢上。

    松老一面运用发丝抽打二妖,一面愈勒愈紧,喝问:“还有一个奸贼何在?方才还不舍不弃,不惜三次附身恫吓于我,如今是怕了么?”

    话音刚落,藤蔓囚笼中便透出两道红光,红光直射天宇,那红光好像别有异用,松老运用起自己的发丝,也觉甚是吃力。互持片刻,那囚笼突然炸开,二妖脱困而出,落在地上,空中升起两粒红色宝珠,不过一粒深红,一粒浅红。

    段柯谷见那两粒红珠在空中上下跳跃,心想:“原来妖精真会吐珠,古人诚不欺我。”

    就在这时,在那一狮一狐头顶上,浮出两道人影。一个是穿黄衣的中年大汉,眼如铜铃,虎须虬髯,鬈发披肩,气度甚是威武;一个白面玉立,气质温雅,瞧去年纪不大。两个相貌虽有不同,眉宇间的凶煞之气却大有相似。

    段柯谷看了又看,再看地上倒映着两道影子,暗想:“这二妖修炼有成,除开一身皮囊,与人何殊?”

    松老见他们不但吐出元珠,还将阴神遁出,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怒极反笑,道:“好呀,你们两个果然是反了!”

    白狐道:“我等苦你久矣,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松老道:“好好好!我倒不知,我到底做了甚么,值得你们如此反我?”

    白狐道:“数百年前,山中一度有修行人在此清修,他们读经之时,有鸟兽来听,可称得上是大智大圣。这样的人物,就算命中无有仙福,也不该折于你手。可恨你每每假作虔诚之士,跟随他们念经修炼,昼夜不停,风雨无止。他们受你蒙蔽,竟与你结庐为伴,同炼龙虎大丹。奇怪的是,长则十余载,短则数年,渐渐也就消失不见。起初大家以为他们是修炼无成,重履人世。虽然可惜,也是无可奈何。

    直到三百年前,我族中的一位长辈,他听说山中多出大墓,又多以宝卷经书随葬,待道术初成,便常以阴神出游,漫山遍野地寻宝。那晚,他本要寻一座汉墓,走着走着,无意之中在你的树根下见着半截尸骨,上面扎满根须,更稀奇的是,是那具宝体虽死如新,显然生前服食过灵药大丹。他知道不好,一刻都不敢留,转身就逃。可他哪里是你的对手?念头略一浮动,就教你发觉……”

    松老阴沉沉道:“走掉的那缕残魂,果然是涂山氏。这座山里,也只有你们这窝狐狸,还有点脑子。”

    白狐道:“可惜他修炼不够精深,为你所伤,致使残魂不能归体,当时我族又无有修补之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

    松老冷哼一声,道:“他窥视老夫本体,自是该死。”

    白狐道:“自那之后,山中再无禽兽启智。好好的一座灵秀大山,衰败至此,全因你的一己之私!你若得道,岂不可笑?”

    松老勃然大怒,道:“你敢咒我,找死!”他张口一吐,一粒红珠有小儿拳大,滴溜溜在空中转动,而且红光之上,又有一圈淡绿光彩,光芒之盛,几有揽月在怀之感。狮狐二妖的元珠与之相较,无异于萤火之光。

    二妖见他吐出元珠,对视一眼,各自指挥元珠闪避。

    松老狞笑道:“逃有何用?”他动一动手,二妖的元珠就像被人拉扯一样,在空中轻轻一跳,向这边移动。二妖怎肯将苦修所得的元珠奉与敌手,犹不认输,拼命地调用元珠,时退时进,双方一时僵持,难分胜败。

    段柯谷在上面观看妖精斗法,看得是目不暇接,心惊肉跳。暗想:“乍一看,以为是不分胜负。那松老以一敌二,分明是尚有余力,还有一个虎妖藏身暗处,还未现身,他却不能不仔细。”用心一看,那松老指挥之余,果然是用目四望,似乎十分留意的样子。

    眨眼间,月亮为乌云遮蔽,天空乌沉沉的,好像是大雨降至。说起来,那松老的本体怕不下三四十丈之高,就算是白日里在树顶观望,也极难望见底下的景象,可说也奇怪,这时夜色朦胧,只有三妖的元珠光芒可以照明取像,本该无法看清,可无论段柯谷上下左右地扫视,却看得十分清晰,不由得十分奇怪。暗想:“莫非是那玉屑丸之效?倒是可惜,只用了一半。”

    这松树枝叶繁盛,果实累累,他摘下一颗松果,入手便觉干瘪,剥开一看,里面却是无籽。正在奇怪,忽听空中炸了老大一个响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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