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椒
汤是不要钱地续，连许蘅若都不顾仪态，连着吃了两碗，若不是许抱月拦着，只怕二人能将肚子撑圆了去。
“家里就一口大锅顶用，若不是腾不出来蒸馒头煮面，哪里还要啃这硬邦邦的馕？留些肚子晚上吃面罢。”
“嗯嗯，二姐，我歇一歇就去洗，你别去。”
一家三人都撑得慌，懒懒坐着没动弹，这是对做饭人的最高礼遇了，光盘了，碗还有人去洗。
许抱月略坐了会儿，又起身去了花婆婆家。
这回，是从后院翻的墙。
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我随商队去了关外，商队人多，安全得很。”
“外头那些马贼，可不管人多不多的，你自己的身手得练好，最不济，利落跑路便是，货丢了便丢了。”
“您说的是。上回，掌柜的见我这些年稳妥可靠，都赏了我一匹马，可真是精神极了，与我同吃同住的，手足兄弟，也就这样了。”
“可惜我眼神不好了，不然可真想看看这匹好马。不过你可说差了，人心不古，便是亲兄弟，也有手足相残的时候。何况你们走商，样样都是有利可图的，还是要多多小心。”
花婆婆坐在另一侧，没看到许抱月，顾望津回头瞧了她，话也没断，轻缓说道：“外头有位眼生的小娘子，探头探脑的，是婆婆认识的人吗？”
探头探脑许抱月：昂？十八线配角，本穿书者，再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重新修正形容词的机会。
顾五郎略略挪了身子，此时此刻，人全在向阳处，还是今早那身褐色的葛布长衫，眉眼间隐隐的笑，正如太阳穿过道旁的树干，有斑驳的树影，令人欣喜。
“郎君安。”许抱月先朝他行了礼，也喊了人，“婆婆你起来了啊。”
花婆婆听得是她的声，也笑着打趣道：“除了这小娘子，我老婆子也不认得旁的人了。”
顾五郎很是好性，跟着笑了笑。
谁知，花婆婆打趣完，又疑惑问道：“今早不是你托她送的杏子吗？”
“是么？”
顾五郎随口反问，那只熊猫手去拈了一颗白杏，也不忘调笑一句，“可别是这位善心的小娘子为了送婆婆东西，假借我的名讳？”
花婆婆一时语塞：人家倒是想借，可也晓得你罢。
假借完的许抱月亦是如此，端的是大义凛然。
顾望津只是弯了弯唇角，没再说什么。
许抱月上前问道：“婆婆肚子可饿了？我今日去市集买了羊骨，熬了汤，这会儿正好，趁热吃一碗。”
花婆婆今日见着了挂念多时的人，不说话音了，连神色都软和不少，同顾五郎道：“这便是方才我和你说过的新邻居，才搬来三两日，有了吃的，回回送了我老婆子。”
顾五郎跟着颔首：以杏换粥，此路不成，自己倒成了吃白食的人。
这回，他是明着来的，让白鹤驼了不少的东西来。除了给花婆婆的成衣，还有两匹布，一匹细棉，一匹葛布。她眼神不大好了，做不了绣活，家里总要有用到布的时候。
再就是一些放得住的干货，譬如枣子、胡椒。
他一一说着，一些要紧的物件，也怕她寻不到。
“胡椒价贵，我老婆子怎用得到？可还是能退？”花婆婆实在是心疼他的月钱，“你说你一个月能赚多少？花钱倒是大手大脚的。你是为自己也就算了，给我这老婆子花什么钱呢？”
许抱月来时，便听到顾五郎眼不眨胡诌，“这一趟出去，东家买了不少，还没倒腾出手，一时也没许多现银，就便宜抵了一些。”
“哎呀，你可真糊涂啊！你一人又用不到许多银钱。东家便是一时没有，丰州人来人往的，不用小一月就转手了，且等等就是了，你莫不是教东家给诓了去？”
而许抱月端来的小碟里，也有胡椒碎。
花婆婆嗅觉灵敏，也闻到了，又轻轻一叹。
顾望津忙道：“外头都说一两胡椒一两银，外头卖的可贵了，东家折价，这一大包，才——”
才多少，他一时没掂量出个数来。
许抱月也颇是好笑看着他：大少爷，我就静静看着你怎么编。
顾五郎也没说具体，只含糊道：“才抵了几天的工钱，我看许娘子也用了胡椒，想来这东西平日里顶顶实用的。”
许抱月将汤碗放在花婆婆面前，说道：“汤是白口的，盐和胡椒都得另外加。婆婆你尝尝，我再给你加。”
顾五郎也是不生分，见了剩下的空碗，笑道：“婆婆方才说新邻亲善，本是有些不信，如今见着了，可是信服了。许娘子连我的份都备了，倒显得我面皮十分厚。”
那可不？
许抱月心道：照着老一辈心疼小辈的做法，婆婆必得把汤给了他。
左右家里今日阔得很。那锅汤，也容得下一个顾五郎。
许抱月是照着家里三个人的分量舀的，伺候着老人家用了汤，她便告辞了。
只是，临走时，婆婆喊住了她，“你且把那胡椒带回去。”
许抱月面有难色，没去看胡椒的主人，笑着将方才的话绕回来，“三岁小儿都晓得这胡椒比银子金贵，我要收了，岂不是收了婆婆双份的钱？邻里间相互帮衬，我们已吃着了婆婆的杏子，再收金贵的东西，长姐定是要训我的。”
说罢，也不等花婆婆板起脸来，她先行告退了。
花婆婆握着调羹，愣神了好一会儿，又絮絮和平安说话：“我无儿无女的，临了了，倒是命好，遇着了你，苟活了好些年。”
顾五郎本也不吃羊肉，许抱月在舀汤的时候，小鹅子记着，尚且不拘束笑话他：“不过我觉着他和长姐一样，只是遇着了不会做菜的厨子。对了，二姐，今日你看到了嘛，那家名为丰州羊肉店的，他上回就说了这个名字，想来那家的大厨手艺还行，难不成他只吃那家店的肉？”
原著里丝毫没提起顾五郎的饮食口味，许抱月也只能跟着小鹅子的思路，胡乱猜测着。但分量没少给。
从前来城西照顾人，顾五郎多是买些放得住的干粮，素馕和牛肉干。即便他不能时时来，老人家再煮开便好，不必去市集里。
是以，花婆婆也不晓得他是不吃羊肉的，眼下正招呼了他一块吃着。
他眉头皱皱的，安慰自己，不过是一碗汤的事，前儿在府里，那味可比这呛人。好在夜里连着下了雨，都盖了下去。
和许蘅若一样，他往里头多加了盐和胡椒，屏息一尝。
咸。
幸得许抱月不在，否则定会无语凝噎：加那么多，不咸才怪。
顾望津的舌头灵，这汤被他造作得咸了，也品出了一股独特的清香来，羊肉似乎也没腥膻味。
他没多想，以为是许家独特的秘方，翘着唇角，再舀了一勺将咸汤兑了兑。
这一顿，简单的家常肉汤，配的是惯常吃的馕，是少有的美味佳肴。
顾五郎又莫名想起了今早她揉的面，也不知最后是做了什么吃的。
*
许抱月掐着时间来收碗时，只觉着十八线男配被人调包了。
昂，这炽热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我不是女主，你也不是男主，你不能是吃了我一碗汤就爱上我了吧？今早你吃了一碗粥，就还挺泰然的。
先给自己加了厚脸皮的帽子，顾五郎行事前，便会如此自嘲，也自如些。
送客时，他更是客气问一句：“不知贵府的食摊几时开起来？”
许抱月更是警惕：我怀疑此处有坑！
“婆婆说了，各家的米面都是有定量的，还要往衙门里走一趟，此事——”
“此事不难。褚大人并非昏庸，白山为人热忱。”
“……”
此事，和他一个厚脸皮子的配角，有关系吗？
许抱月不认为今天这两顿简简单单的饭食就收服了一个富贵闲人的胃。
将将从后院再翻回去时，她望着院中那口枯井，转移话题，“头一回见它，我还以为是有水的。”
毕竟是男主的弟弟，照顾花婆婆，家里有口井，也挺合理的。
可惜，事实是，他不是主角，没有buff。
顾五郎也如实道：“听说好些年前，是有水的吧。”
“哦。”
许抱月没再言语，准备着要翻墙。
顾五郎也识趣，先替她端着东西，再侧身站着，由着她动作。
“多谢了。”
转眼间，不拘礼节的小娘子已在那头，又接过东西回去清洗。
*
许平安是头个来看锅碗的，全部都空空如也，仿佛风雨洗过。他更是抿了嘴乐，“我就说二姐的手艺是最好的，凭他吃的山珍海味！”
连在做针线的许蘅若也淡淡笑了笑。
许抱月更是大乐。旁的福利没捞着，倒是先把女主的弟弟哄走了。
为了这小马屁精，本女配可以的。
*
今日，顾望津来了也不急着走了。往常也是，走商归来，总是要给花婆婆修缮石屋的。
他一个相貌不俗的儿郎，频频从土屋经过，去河边打水，很快引起了郑家的注意。
第一回，“这人是谁？”
第二回，“怎么和许家的平安在一块儿？”
第三回，“我说许抱月那妮子怎么不来找我要钱了，原来是许家傍上了人啊，啧……”
因着是外男，郑芳芷随着母亲匆匆扫过一眼。
就见着一位提着木桶的郎君笑着赶上了许平安。许平安像是嫌弃他，快走几步，他便跟着走几步。
二人其乐融融，很是养眼。
待到了第三回，许平安像是没有力气了，双手提着也走得艰难。他更是上前一把接过，一左一右两个木桶也走得轻松自在。
“今日我吃你家的汤，且让我帮着提桶水罢。”
大抵是和人处熟了，还露出了清朗的笑声。
难怪母亲会有此想。
*
许平安也是怕郑夫人误会。偏回回要经过土屋，顾五郎又实在没眼力劲。
到了家门口，他没好气道：“我家有两个姐姐。”
顾五郎气不喘道：“我有四个兄长。”
无端比上了，他又把水桶放在许家门前，迤迤然走了。
许平安更是气得跺脚。
正好，许抱月出来，笑着给小鹅子顺毛，“你也听着了，他在家中便是幼子，你俩是幼子对幼子，谁也不让谁了。”
“二姐，我——”
许平安气鼓鼓的，有苦难言。他是幼子，可与顾五郎不同。他得为两位姐姐的清誉与婚事打算。
顾五郎行事不全在礼节里，说他失礼，可又没完全失礼，人又——长得不赖，只怕要招人闲话的。
*
确实招人闲话，除了郑家，别的人家瞧见了，也眼热得很。家里落魄后，才觉着康健能干的郎君很是不错，比白面书生顶用。
几家夫人同时看着自家的小郎君，勉强安慰自己：那人的衣着简朴，不像是个富贵人家。即便是配人，也还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不说落了门楣，也得为儿子读书的事打算。
不过就是提水，他们住得近了些，咬咬牙也就过了。目光不能短了去。
被视为目光短浅的许家，正在蒸包子。
已知家里人都能吃葱，许抱月拌了两种馅料。
一碗是纯素的沙葱，一碗是加了肉末的沙葱。
丰州的天，要干燥许多。从山上割回来的沙葱，再不吃完，都要放蔫了。
灶房不大，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案板，各色东西是放置在饭桌的。
饶是有许平安帮着打打下手，许抱月也忙里忙外，一刻也不停歇。
许蘅若看着，不做饭的态度也有些松动，刚起身要过来帮忙，不成想她那傻妹妹倒是先劝了她。
“长姐，你要是不喜人多的地方，不如去后院走走，望望远山，看看云杉。我和平安都有衣裳穿，你也不要心急，把眼睛熬坏了，可指望不上我，瞧我只会做包子，不会做帕子。”
小娘子笑靥如花，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不用看着也给包子捏出了二十道褶。
她便说了，妹妹不止眉眼像母亲，心性也像。若是在家里头，不必端着夫人的颜面，父亲和平安都不在家，对着她，能说一整日的话。
有一日，她听得有些厌了，可不好直言，便示意母亲去看看窗台种的芝兰，已经开了花。
母亲果真去瞧了，“蘅若，你也来看看，这儿有只蜜蜂，一个劲嗡嗡嗡的，像不像我？”
——像不像我，只能对着你这棵兰草说话？
忆起往事，许蘅若心头酸涩不已，眼更是蓄了热泪。借着起身的动作，她努力压了压，告诫自己：自己在家，尚且得了母亲无尽的照顾，妹妹在外，只怕连个可供念想的旧事也没有。
她略略收敛了情思，走过去，很是自然给她擦了汗，再折好帕子朝后院走去。
不说许抱月愣住，连许平安也没想到。
许抱月口微张，姐妹间的客气话还没说出来，只听得女主又轻飘飘说道：“这是裁衣剩下的边角料，用来做帕子正正好。方才借妹妹的额头试了试，很是吸汗，极好。”
“昂？”
合着是拿她试验呢？
许抱月哑然失笑。
许平安窃窃想着：长姐怎么变得别别扭扭的，他也有汗呢，怎么不拿他试试？
在温馨和睦的氛围中，包子就蒸熟了，自然也送了好几个到花婆婆家。
许抱月大方，送去的肉馅居多。毕竟，顾五郎也学着她翻墙，把家里的水缸打满了。
花婆婆吃着了肉，也不无感慨，“你瞧，她可不是和你一样，是个实心眼的。我老婆子是眼盲，心又不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日是割了好大一块肉回来。”
顾五郎也咬着松软的包子，看清了里头的沙葱和羊肉。
花婆婆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叹道：“这小娘子不止嘴皮子利落，也会持家。”
就盼着她的食店开起来，不要和自己一样命苦。
*
顾五郎去城西的消息，没瞒住众人。
申达店里，申掌柜先是笑了笑，摸出一锭银投过去。
“这钱先收着，往日缺了什么，和五郎一样走店里的账，他今日还来支了一袋胡椒，你可也要一些？”
大主子顾五郎不在，他们谈话随意自在。
那人稳稳接住了银子，又笑道：“小人不开火做饭，要胡椒实在无用，还是银子得用，多谢五郎和掌柜的。”
他孤身一人，无欲无求，对店里也算是忠心，只要不缺银子，就不会做出糊涂事来。便是被发现了，他们还能把五郎的人拿下、拷打不成？
织云布庄，也收到了消息。
因着顾五郎不避嫌，那成衣和布，就在布庄里买的。
顾五郎结交的人，三教九流皆有，或是去一户普通人家送礼。
原先巧娘也没往这处想去，再听得小厮禀告，她拨弄着算珠，久久没言语。
会不会是，有些巧合了？
消息再送到段明那儿，他如往常一样重复道：“顾五郎？”
底下的人匍匐跪着，点头称是。
今年，为了城西那处，连巧娘都出动了，不曾想倒多了个顾五郎。
他是最有闲心的人，不入仕，不从军，走街串巷溜达。兴致起了，还会跟着商队出去，没听过与什么人交恶。
他们自然也不能与他交恶。不为其他，只因他姓顾。
“去，取只宁川的信鸽过来。”
“家里就一口大锅顶用，若不是腾不出来蒸馒头煮面，哪里还要啃这硬邦邦的馕？留些肚子晚上吃面罢。”
“嗯嗯，二姐，我歇一歇就去洗，你别去。”
一家三人都撑得慌，懒懒坐着没动弹，这是对做饭人的最高礼遇了，光盘了，碗还有人去洗。
许抱月略坐了会儿，又起身去了花婆婆家。
这回，是从后院翻的墙。
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我随商队去了关外，商队人多，安全得很。”
“外头那些马贼，可不管人多不多的，你自己的身手得练好，最不济，利落跑路便是，货丢了便丢了。”
“您说的是。上回，掌柜的见我这些年稳妥可靠，都赏了我一匹马，可真是精神极了，与我同吃同住的，手足兄弟，也就这样了。”
“可惜我眼神不好了，不然可真想看看这匹好马。不过你可说差了，人心不古，便是亲兄弟，也有手足相残的时候。何况你们走商，样样都是有利可图的，还是要多多小心。”
花婆婆坐在另一侧，没看到许抱月，顾望津回头瞧了她，话也没断，轻缓说道：“外头有位眼生的小娘子，探头探脑的，是婆婆认识的人吗？”
探头探脑许抱月：昂？十八线配角，本穿书者，再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重新修正形容词的机会。
顾五郎略略挪了身子，此时此刻，人全在向阳处，还是今早那身褐色的葛布长衫，眉眼间隐隐的笑，正如太阳穿过道旁的树干，有斑驳的树影，令人欣喜。
“郎君安。”许抱月先朝他行了礼，也喊了人，“婆婆你起来了啊。”
花婆婆听得是她的声，也笑着打趣道：“除了这小娘子，我老婆子也不认得旁的人了。”
顾五郎很是好性，跟着笑了笑。
谁知，花婆婆打趣完，又疑惑问道：“今早不是你托她送的杏子吗？”
“是么？”
顾五郎随口反问，那只熊猫手去拈了一颗白杏，也不忘调笑一句，“可别是这位善心的小娘子为了送婆婆东西，假借我的名讳？”
花婆婆一时语塞：人家倒是想借，可也晓得你罢。
假借完的许抱月亦是如此，端的是大义凛然。
顾望津只是弯了弯唇角，没再说什么。
许抱月上前问道：“婆婆肚子可饿了？我今日去市集买了羊骨，熬了汤，这会儿正好，趁热吃一碗。”
花婆婆今日见着了挂念多时的人，不说话音了，连神色都软和不少，同顾五郎道：“这便是方才我和你说过的新邻居，才搬来三两日，有了吃的，回回送了我老婆子。”
顾五郎跟着颔首：以杏换粥，此路不成，自己倒成了吃白食的人。
这回，他是明着来的，让白鹤驼了不少的东西来。除了给花婆婆的成衣，还有两匹布，一匹细棉，一匹葛布。她眼神不大好了，做不了绣活，家里总要有用到布的时候。
再就是一些放得住的干货，譬如枣子、胡椒。
他一一说着，一些要紧的物件，也怕她寻不到。
“胡椒价贵，我老婆子怎用得到？可还是能退？”花婆婆实在是心疼他的月钱，“你说你一个月能赚多少？花钱倒是大手大脚的。你是为自己也就算了，给我这老婆子花什么钱呢？”
许抱月来时，便听到顾五郎眼不眨胡诌，“这一趟出去，东家买了不少，还没倒腾出手，一时也没许多现银，就便宜抵了一些。”
“哎呀，你可真糊涂啊！你一人又用不到许多银钱。东家便是一时没有，丰州人来人往的，不用小一月就转手了，且等等就是了，你莫不是教东家给诓了去？”
而许抱月端来的小碟里，也有胡椒碎。
花婆婆嗅觉灵敏，也闻到了，又轻轻一叹。
顾望津忙道：“外头都说一两胡椒一两银，外头卖的可贵了，东家折价，这一大包，才——”
才多少，他一时没掂量出个数来。
许抱月也颇是好笑看着他：大少爷，我就静静看着你怎么编。
顾五郎也没说具体，只含糊道：“才抵了几天的工钱，我看许娘子也用了胡椒，想来这东西平日里顶顶实用的。”
许抱月将汤碗放在花婆婆面前，说道：“汤是白口的，盐和胡椒都得另外加。婆婆你尝尝，我再给你加。”
顾五郎也是不生分，见了剩下的空碗，笑道：“婆婆方才说新邻亲善，本是有些不信，如今见着了，可是信服了。许娘子连我的份都备了，倒显得我面皮十分厚。”
那可不？
许抱月心道：照着老一辈心疼小辈的做法，婆婆必得把汤给了他。
左右家里今日阔得很。那锅汤，也容得下一个顾五郎。
许抱月是照着家里三个人的分量舀的，伺候着老人家用了汤，她便告辞了。
只是，临走时，婆婆喊住了她，“你且把那胡椒带回去。”
许抱月面有难色，没去看胡椒的主人，笑着将方才的话绕回来，“三岁小儿都晓得这胡椒比银子金贵，我要收了，岂不是收了婆婆双份的钱？邻里间相互帮衬，我们已吃着了婆婆的杏子，再收金贵的东西，长姐定是要训我的。”
说罢，也不等花婆婆板起脸来，她先行告退了。
花婆婆握着调羹，愣神了好一会儿，又絮絮和平安说话：“我无儿无女的，临了了，倒是命好，遇着了你，苟活了好些年。”
顾五郎本也不吃羊肉，许抱月在舀汤的时候，小鹅子记着，尚且不拘束笑话他：“不过我觉着他和长姐一样，只是遇着了不会做菜的厨子。对了，二姐，今日你看到了嘛，那家名为丰州羊肉店的，他上回就说了这个名字，想来那家的大厨手艺还行，难不成他只吃那家店的肉？”
原著里丝毫没提起顾五郎的饮食口味，许抱月也只能跟着小鹅子的思路，胡乱猜测着。但分量没少给。
从前来城西照顾人，顾五郎多是买些放得住的干粮，素馕和牛肉干。即便他不能时时来，老人家再煮开便好，不必去市集里。
是以，花婆婆也不晓得他是不吃羊肉的，眼下正招呼了他一块吃着。
他眉头皱皱的，安慰自己，不过是一碗汤的事，前儿在府里，那味可比这呛人。好在夜里连着下了雨，都盖了下去。
和许蘅若一样，他往里头多加了盐和胡椒，屏息一尝。
咸。
幸得许抱月不在，否则定会无语凝噎：加那么多，不咸才怪。
顾望津的舌头灵，这汤被他造作得咸了，也品出了一股独特的清香来，羊肉似乎也没腥膻味。
他没多想，以为是许家独特的秘方，翘着唇角，再舀了一勺将咸汤兑了兑。
这一顿，简单的家常肉汤，配的是惯常吃的馕，是少有的美味佳肴。
顾五郎又莫名想起了今早她揉的面，也不知最后是做了什么吃的。
*
许抱月掐着时间来收碗时，只觉着十八线男配被人调包了。
昂，这炽热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我不是女主，你也不是男主，你不能是吃了我一碗汤就爱上我了吧？今早你吃了一碗粥，就还挺泰然的。
先给自己加了厚脸皮的帽子，顾五郎行事前，便会如此自嘲，也自如些。
送客时，他更是客气问一句：“不知贵府的食摊几时开起来？”
许抱月更是警惕：我怀疑此处有坑！
“婆婆说了，各家的米面都是有定量的，还要往衙门里走一趟，此事——”
“此事不难。褚大人并非昏庸，白山为人热忱。”
“……”
此事，和他一个厚脸皮子的配角，有关系吗？
许抱月不认为今天这两顿简简单单的饭食就收服了一个富贵闲人的胃。
将将从后院再翻回去时，她望着院中那口枯井，转移话题，“头一回见它，我还以为是有水的。”
毕竟是男主的弟弟，照顾花婆婆，家里有口井，也挺合理的。
可惜，事实是，他不是主角，没有buff。
顾五郎也如实道：“听说好些年前，是有水的吧。”
“哦。”
许抱月没再言语，准备着要翻墙。
顾五郎也识趣，先替她端着东西，再侧身站着，由着她动作。
“多谢了。”
转眼间，不拘礼节的小娘子已在那头，又接过东西回去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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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安是头个来看锅碗的，全部都空空如也，仿佛风雨洗过。他更是抿了嘴乐，“我就说二姐的手艺是最好的，凭他吃的山珍海味！”
连在做针线的许蘅若也淡淡笑了笑。
许抱月更是大乐。旁的福利没捞着，倒是先把女主的弟弟哄走了。
为了这小马屁精，本女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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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顾望津来了也不急着走了。往常也是，走商归来，总是要给花婆婆修缮石屋的。
他一个相貌不俗的儿郎，频频从土屋经过，去河边打水，很快引起了郑家的注意。
第一回，“这人是谁？”
第二回，“怎么和许家的平安在一块儿？”
第三回，“我说许抱月那妮子怎么不来找我要钱了，原来是许家傍上了人啊，啧……”
因着是外男，郑芳芷随着母亲匆匆扫过一眼。
就见着一位提着木桶的郎君笑着赶上了许平安。许平安像是嫌弃他，快走几步，他便跟着走几步。
二人其乐融融，很是养眼。
待到了第三回，许平安像是没有力气了，双手提着也走得艰难。他更是上前一把接过，一左一右两个木桶也走得轻松自在。
“今日我吃你家的汤，且让我帮着提桶水罢。”
大抵是和人处熟了，还露出了清朗的笑声。
难怪母亲会有此想。
*
许平安也是怕郑夫人误会。偏回回要经过土屋，顾五郎又实在没眼力劲。
到了家门口，他没好气道：“我家有两个姐姐。”
顾五郎气不喘道：“我有四个兄长。”
无端比上了，他又把水桶放在许家门前，迤迤然走了。
许平安更是气得跺脚。
正好，许抱月出来，笑着给小鹅子顺毛，“你也听着了，他在家中便是幼子，你俩是幼子对幼子，谁也不让谁了。”
“二姐，我——”
许平安气鼓鼓的，有苦难言。他是幼子，可与顾五郎不同。他得为两位姐姐的清誉与婚事打算。
顾五郎行事不全在礼节里，说他失礼，可又没完全失礼，人又——长得不赖，只怕要招人闲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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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招人闲话，除了郑家，别的人家瞧见了，也眼热得很。家里落魄后，才觉着康健能干的郎君很是不错，比白面书生顶用。
几家夫人同时看着自家的小郎君，勉强安慰自己：那人的衣着简朴，不像是个富贵人家。即便是配人，也还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不说落了门楣，也得为儿子读书的事打算。
不过就是提水，他们住得近了些，咬咬牙也就过了。目光不能短了去。
被视为目光短浅的许家，正在蒸包子。
已知家里人都能吃葱，许抱月拌了两种馅料。
一碗是纯素的沙葱，一碗是加了肉末的沙葱。
丰州的天，要干燥许多。从山上割回来的沙葱，再不吃完，都要放蔫了。
灶房不大，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案板，各色东西是放置在饭桌的。
饶是有许平安帮着打打下手，许抱月也忙里忙外，一刻也不停歇。
许蘅若看着，不做饭的态度也有些松动，刚起身要过来帮忙，不成想她那傻妹妹倒是先劝了她。
“长姐，你要是不喜人多的地方，不如去后院走走，望望远山，看看云杉。我和平安都有衣裳穿，你也不要心急，把眼睛熬坏了，可指望不上我，瞧我只会做包子，不会做帕子。”
小娘子笑靥如花，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不用看着也给包子捏出了二十道褶。
她便说了，妹妹不止眉眼像母亲，心性也像。若是在家里头，不必端着夫人的颜面，父亲和平安都不在家，对着她，能说一整日的话。
有一日，她听得有些厌了，可不好直言，便示意母亲去看看窗台种的芝兰，已经开了花。
母亲果真去瞧了，“蘅若，你也来看看，这儿有只蜜蜂，一个劲嗡嗡嗡的，像不像我？”
——像不像我，只能对着你这棵兰草说话？
忆起往事，许蘅若心头酸涩不已，眼更是蓄了热泪。借着起身的动作，她努力压了压，告诫自己：自己在家，尚且得了母亲无尽的照顾，妹妹在外，只怕连个可供念想的旧事也没有。
她略略收敛了情思，走过去，很是自然给她擦了汗，再折好帕子朝后院走去。
不说许抱月愣住，连许平安也没想到。
许抱月口微张，姐妹间的客气话还没说出来，只听得女主又轻飘飘说道：“这是裁衣剩下的边角料，用来做帕子正正好。方才借妹妹的额头试了试，很是吸汗，极好。”
“昂？”
合着是拿她试验呢？
许抱月哑然失笑。
许平安窃窃想着：长姐怎么变得别别扭扭的，他也有汗呢，怎么不拿他试试？
在温馨和睦的氛围中，包子就蒸熟了，自然也送了好几个到花婆婆家。
许抱月大方，送去的肉馅居多。毕竟，顾五郎也学着她翻墙，把家里的水缸打满了。
花婆婆吃着了肉，也不无感慨，“你瞧，她可不是和你一样，是个实心眼的。我老婆子是眼盲，心又不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日是割了好大一块肉回来。”
顾五郎也咬着松软的包子，看清了里头的沙葱和羊肉。
花婆婆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叹道：“这小娘子不止嘴皮子利落，也会持家。”
就盼着她的食店开起来，不要和自己一样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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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五郎去城西的消息，没瞒住众人。
申达店里，申掌柜先是笑了笑，摸出一锭银投过去。
“这钱先收着，往日缺了什么，和五郎一样走店里的账，他今日还来支了一袋胡椒，你可也要一些？”
大主子顾五郎不在，他们谈话随意自在。
那人稳稳接住了银子，又笑道：“小人不开火做饭，要胡椒实在无用，还是银子得用，多谢五郎和掌柜的。”
他孤身一人，无欲无求，对店里也算是忠心，只要不缺银子，就不会做出糊涂事来。便是被发现了，他们还能把五郎的人拿下、拷打不成？
织云布庄，也收到了消息。
因着顾五郎不避嫌，那成衣和布，就在布庄里买的。
顾五郎结交的人，三教九流皆有，或是去一户普通人家送礼。
原先巧娘也没往这处想去，再听得小厮禀告，她拨弄着算珠，久久没言语。
会不会是，有些巧合了？
消息再送到段明那儿，他如往常一样重复道：“顾五郎？”
底下的人匍匐跪着，点头称是。
今年，为了城西那处，连巧娘都出动了，不曾想倒多了个顾五郎。
他是最有闲心的人，不入仕，不从军，走街串巷溜达。兴致起了，还会跟着商队出去，没听过与什么人交恶。
他们自然也不能与他交恶。不为其他，只因他姓顾。
“去，取只宁川的信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