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抱月送完东西,便也回去了。

    花婆婆家有四碗姜撞奶,她没提,顾望津便伺候着把勺子递她手上,借着打趣的名头说道:“婆婆这位新邻,不止厨艺好,为人也很是赤城。这点心,像是冻住的雪地将将融化,很是新奇。”

    花婆婆眼不好,努力眨了眨,视物本就模糊,眼下也只瞧出了白茫茫一片。

    这事不好说出来,她试着挖了半勺,隐约也感受到了豆腐一样的触感,入口滑嫩,甜中微辣,很是爽口。

    一碗的量不是很多,对顾五郎来说更是几大口的事。好在这些年,他食欲大减,吃什么都慢悠悠的,看婆婆吃得眼微微眯着,也自顾自笑了笑。

    方才吃了两勺,下肚后,胃似乎暖热了起来。

    再看婆婆那碗将将见底,他又说道:“许娘子送了四碗过来,婆婆可要再吃一碗?”

    “一碗便已足够了。她也真是的,将我当三岁顽童哄不成,怎么还备了双份?”

    “我也不瞒婆婆了,晓得家里不大方便做饭,这姜是她托打听的,说是听你咳嗽了几声,才想着要做这道小点的。”

    交完底,顾五郎又送一碗到她手上,“这方子听着,也是不能久放的,想来许娘子说的也不是客气话,婆婆趁热再吃一碗,否则坏了,岂不是可惜了?”

    “也罢。”

    花婆婆接过,又叹一句,“说来不怕你笑话,这些年,我不曾信过旁人,想着我一个枯槁老婆子,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地方,这日子就也这么糊涂着过……”

    不外乎是在说许家的事。

    顾五郎心有所感。眼下,他的身份,是个走商的穷苦人,也不宜操心过多,只能说些家常的,三言两语就让老人家揭过了话头。

    等他将碗冲洗干净,预备去还时,许家的小马在和白鹤打对台戏。

    “你怎么老惦记着我二姐的沙葱?都说了这是她种的,不是山上的草地,你不能吃的……”

    白鹤甩着马尾,再凑近,又得了他丧气的念叨。

    “哦——我忘了,你是个马,听不懂我说的话,算了,我也不和你生气了,我就站这里守着。你可别仗着……就欺负人……”

    顾五郎便在这对马论理的声音里走过去,面上的笑是越发和煦了。

    线报上说,许家小儿,年十二。

    也不知家里是怎么养的,自己十二,可也如他这般童言稚语的?

    “许平安。”

    “……是。”

    顾五郎又噙了笑,何故一副见了夫子的乖顺模样?“你家的碗,我洗干净了。”

    “哦……”

    “你……家的小白杏吃完了吗?”

    这点心是他姐姐做的,便是夸赞,似乎也不大合规矩。好在平日胡诌惯了,顾五郎轻而易举又换了一个问法。

    “还有半篮子呢。”许平安如实答着,想说什么,又闭了口。

    顾五郎便引他说话,“你家从前是否会做果脯,我又带了一篮子过来,婆婆或是吃不完的。”

    闻言,许平安抬眼瞧他,在他笑弯的眉眼里察觉出一丝不妥,但又如实点点头。

    “那你把碗拿回去,再来和我拿杏子。当然,你也别担心,我不白给你杏子,届时,你们送些给婆婆吃,就当作是杏资了。”

    许平安虽有再多怀疑,可到底是涉世未深。回屋时,见二姐在堂屋摆弄着一颗桃核,掬起水,一点一点往上淋。

    他不懂,也不多问,只说:“二姐,你会做果脯吗?我看家里还剩下些果子,若是做成果脯,等到了冬日也有吃的……我午后歇好了,要如何做,你只管吩咐我。”

    许抱月停止了给桃核浇灌灵泉,笑了笑,不置可否。

    此举,莫名教许平安想到了母亲。

    二姐的眉眼,比长姐更像母亲。

    犹记得,有一回,同窗穿着鹿皮小靴,同他们炫耀。归家后,他同母亲说起,言语虽没提也想要一双,母亲反倒是柔柔说一句:“鹿皮靴呀?待我磨墨,给你父亲写封家书,问问他今年可否猎到了鹿。”

    “好啊……这要是旁人送的,我才不要,我就爱父亲自己打的鹿。”

    而年礼,父亲当真是托人送了一双靴子回来。

    想起往事,许平安再不懂事,也从二姐和母亲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容里晓得了什么,霎时红了眼,走过去闷闷坐她身边,“二姐,我真是傻……我……你不必放心上……”

    “这是怎么了?”

    许抱月也唬了一跳,家里的境况,虽说是抄家了,可办案的大人好歹给他们留了盘缠,女主和她也各有银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许家好歹也是个官,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

    “不知长姐会不会,反正我是会做果脯的。只是,你看这两日的天,时好时坏的,昨日还落了雨。这果脯,不晒上两天也干不了,到时坏了,我可要心疼坏了,还不如就直接吃肚子里去。”

    “只是如此吗?”

    “不然呢?”

    “我……”

    “我能给你们做酪,做姜撞奶,这日子便还好着呢。糖价是贵了些,但我更怕天公不作美,糟践了好东西。等杏子到了旺季,不知市集的价是否会降下来,那时我们再看看天时,买些回来可好?”

    “嗯嗯,好……”

    许平安将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又吸了回去,很不好意思搓着手,“二姐,我会长大的。”

    “我晓得。今日不才说嘛,且让二姐养你几年,往后你就是一位大郎君了,便是我想养着,外头议论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呢,到时,我可不惯着你。”

    “那当然了,儿郎都是要建功立业养家的。”

    ……

    顾望津在院墙巴巴等了好一会儿,就是没等到许平安出来。

    还是婆婆先出来笑了他。

    “他那孩子,我听着年纪不大,性子不比你小时候软和。过来送饭,我有时要塞个东西给他,回回都缩着手跑开了。你呀,怕是白等了。”

    顾五郎也提着那篮子无声笑了笑,便道:“既是白等,那我便不等了。午后我和人约了事,正好拿这杏子去,婆婆明日想吃什么,我再送来。”

    “你在市集熟,若是有遇到卖肉的,便割些肉来,不拘是羊肉还是牛肉。”花婆婆难得点名要了东西,又摸出一串钱给他,“你要是不收,往后你问我,我只敢说吃素馕了。老了牙口不好,趁还吃得动,再多吃几顿肉罢。”

    “……好,明日我便买了来。”

    顾五郎的眉结在听到“羊肉”时,下意识皱了起来。

    等意识到,又试图缓缓吐气。

    这不能是自己的软肋。

    *

    整个午后,许家都没闲着。

    新买来的小鸡仔,夜里需要一个家,不能放在院子里自生自灭。

    她解了一捆柴火,挑出细长的,来来回回比划着。

    许蘅若也走出来,送了一团细麻绳,“我那日买多了,掌柜的送的。”

    许抱月:“……呵呵。”

    ——大姐,你猜我信不信?

    “那日,我也没注意,那家店叫什么,若是下回遇到了,我也要进去挑一挑。”

    “我也没留意。”

    “……”

    “我就不扰妹妹了。”

    “长姐慢走。”

    许抱月对着那团麻绳,认真想了想: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灵泉跑到了自己身上,但女主失去了金手指,这像话?或许,天道——女主的亲妈,送了她另外一个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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