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抱月很快就迎来了开门红。一位从市集回去的妇人先是好奇看了看。

    “夫人,买一碗吗?自家新鲜做的酪,尝一尝再买。”

    妇人看她的车子洁净,模样也清秀,便有意买一碗,搭话道:“从前倒是没见过你。”

    “夫人说的是呢,我们刚来丰州不久,家里有些难过,想着做些吃食来卖一卖。也不知是不是小弟哄我的,说是我的手艺,比他从前吃的都好。正巧遇着了夫人,可不是正好解了我的疑惑?”

    许抱月边说着,边掀开了麻布,取了碗,倒了小半碗请她试。

    “娘子的嘴皮子利落,想来手艺也不差的。”那妇人终是含笑试了试。这一试,又教她歪了头想了想,“娘子家的酪,是加了碾碎的果粉吗?”

    “只是纯酪而已。”

    “呀,那便如你家小郎说的,滋味当真极好。”

    妇人尝了喜欢,便买了一碗满的,还指着前头的巷口,“我家就在前头,家里小儿不大爱吃酪,觉着有股味。娘子家的,他或也是爱吃的。娘子若还是从此路回,我再同娘子买半碗。”

    说罢,数了两文钱。方才试吃的那半碗,也算了进去。

    许抱月本来要少收一枚铜钱,听后便笑道:“若是不远,夫人不怕落了浮尘,我舀半碗,辛苦夫人端回去给小郎君当朝食。这碗,回来再同夫人取。”

    “那可好……娘子这样替人周全,生意定是红火的。”

    “借夫人吉言了。”

    许平安接过钱,看着二姐将那半碗酪小心递过去,再看着她手上挎着的篮子,又压了声提醒一句:“夫人若是带了帕子,不妨盖上。”

    “呀,方才说娘子周全,不想小郎君也是个心细的。”

    那夫人当即掏了帕子,请许抱月帮着覆上。

    这一停留,也有几户人家出门,与夫人大抵也是相熟的,便招了她们过来,“可巧了,今日有一位新的货郎,他家的乳酪鲜美,你们可也要来尝一尝?我试了极好,还要带一碗回去给我儿尝尝。”

    有了熟人的引荐,这辆小推车的生意红红火火。许抱月卖酪,许平安收钱,各司其职。

    一条巷子走完,已经卖去了八碗。

    掂着那少得可怜的八文钱,许平安的嘴角只差咧开。“二姐,我同你说,从前我在书院,每个月有一钱银子。这钱不管如何攒,书坊里的书都是买不起的。不过也无事,书院里有藏书阁,去借便能读。可是现如今,我觉着这八文钱好多,足以买一篮子肉骨头,够我们吃三次肉汤。”

    一路走来,许抱月累也累,听了土著这样的话,也笑道:“这不过才是第一日,第一个巷子,你便满足了,往后可该如何?”

    许平安也只是满足笑笑,将心底的话藏了起来。往后,若是有足够的钱了,便不要叫二姐这样辛苦出来。

    *

    等他们推着车,慢慢走到市集时,发现也有卖酪的小贩。

    他们脸生,不及别人有熟客。

    好在,人总是有好奇心的。

    许抱月又是个模样标致的南方人,在众多彪悍大汉的衬托下,更是小巧。

    渐渐的,也有人来问价。

    “这酪怎么卖?”

    “一碗一文。客可要来一碗?”

    “可是有什么不同吗?”

    这问,便是有些为难人了。

    对许抱月来说,却是个极好的话头。

    她笑着取了个干净的碗,舀了一点请他试,“买过的客人说是有一股果香。请郎君也品一品。”

    试吃,是百试不爽的法子。

    许抱月给的大方,正经客人尝了喜欢,连着吃两碗的都有。

    丰州流动的人就那么多,她的生意好,旁人自然就差了。

    不等她将那桶酪卖完,已经有人上来挑衅了。

    “喂,你们是新来的罢?”

    “是。”

    “在这儿摆摊,是要交税银的,你们可交了?”

    他身量高大,蓄着大胡子,乌黑浓密,再瞪着圆眼,气势很是骇人,越发衬得许抱月瘦弱娇小。

    许抱月不紧不慢收拾着上一位客人用过的陶碗,再从另一个大木桶舀了水出来,冲洗干净。

    一洗一放,做得有条不紊,答话也是。

    “小女初来乍到,有些事,或许是不大懂。但是,行商需得上报县衙。文书里头说,税银,一旬一缴。正如阁下所言,我们是头一日来,应当还没到交钱的时候。”

    那汉子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正要用粗的时候。

    也不知从哪里蹿出个人,在他耳边低语。他们的目光在一旁的小郎君身上转了转,最后,只能咬了牙离开。

    只是,单是离开,也不足以解恨。他便如门神一样,双手抱胸,站在那里。

    如此,许抱月的食摊,再没一个客人。

    日头渐渐高了起来,一味在这里守着也不是个办法。

    他们来得晚,位置本就不大好,又没个遮阳的地方。

    “平安,饿不饿?”

    许抱月俯身要舀一碗酪给他。

    “二姐,我不饿,也不吃酪了。或是今日闻多了,都腻味了。还有清水吗?我喝一碗水就好。”

    “有的。”

    许抱月弯腰去,舀了半碗,再借着动作遮掩,从指尖呲了一小股灵泉进去。“你且喝一碗,然后我们慢慢推回家,若能卖就卖。”

    有了灵泉的加持,许抱月饿倒是不太饿,也跟着喝了碗水,便慢慢推着车回去了。

    来时,是一桶清水,一桶酪,加上车子,很是笨重。现在,清水和酪都用了大半,力气也是。到底是心情愉悦,总归是轻快了些。

    出了西市,迎面碰上了巡街的衙役。

    为首的,正是李思。

    许抱月连忙将车挪到道旁,许平安也护在一边,好叫车子更稳当些。

    许家用的小推车,与市集里的模样大差不差,但李思只瞟了一眼,便看出了不同之处。

    声音。

    这辆车发出的声音,过于小了。

    上一回他看过同样声音的,是一辆马车。

    而那辆车的主人,是顾老夫人。

    白山也在其中,但碍于还有别人,也不好直接和许抱月买碗酪吃。

    李思顿在原地,罕见问了句:“卖的是什么?”

    “酪。”

    “嗯。”

    “……”

    不说跟在他后面的人不明所以,连许平安也微微思忖着:前儿就说这位李大人对长姐有不同的心思,且看看罢,今儿又来了。

    而许抱月只是暗暗发笑。送上门来的顾客,又是一条大铁腿,岂有教他白白走了的道理?

    “大人可是要一碗尝尝?”

    话是问着的,动作利落舀了半碗递过去。

    遇到了贪官污吏,白吃一碗酪也是有的。

    许抱月则不这样想。

    这位李思大人,往日总是黑着脸,生怕她挟恩找他去;今日突然开口搭话,管他什么心思,反正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如料想般,李思吃了那半碗,又莫名再要了一碗,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五个铜钱。

    “大人给多了。”许抱月示意许平安取两文钱,“大人体恤我们,不白吃东西,我们也不能白拿大人的钱,一碗一文。”

    李思的掌心,还剩下三文钱,与厚厚的老茧同在。

    白山看李思连着吃了两碗,也小心凑了上来,用了极低的声问道:“我也买一碗吃?”

    “继续巡逻。”

    李思灌下那一碗酪,又是黑面冷语,头也不回走了。

    许平安望着轻哼着不知名小曲的二姐,面色为难,“二姐,他是来做什么?”

    “大人的心思,我们别猜。只管做生意便是,就当是财神爷施舍了我们,两文钱,可真好,回家去。”

    ……

    前有人排挤他们,后有李思买酪,都被人看在眼里。

    甚至于,连下值前,褚大人都问了一嘴,“今日也有寻衅闹事的人?”

    “大人治下严明,绝无此人。”

    这样一板一眼的回复,褚大人反倒是笑了笑,摘了帽子,与他一同走出府衙。

    “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年纪比不得白山他们,这两年便没有成家的打算么?”

    “多谢大人关心。属下暂无此念。”

    李思朝他拱拱手,再板着步伐朝值房走去。

    丰州上值晚,下值也晚。此刻,已是戌时六刻。太阳的余晖,一如往常,悠哉洒在这座偏远小城。

    许家也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明日要用的酪,已经封存在瓦罐里发酵了。

    忙活完,便到了最振奋人心的时刻——

    数钱。

    许平安揣了大半天的铜钱,一股脑倒在吃饭的桌上。

    许蘅若看了,将要说出的话,再遇上妹妹和平安笑弯的眉眼,又变了变,“今日也是累坏了,都没问问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应付的客?”

    许抱月想起了小鹅子和她说的八卦,瞬间又是一脸猹相,“再难应付的客,终究也是个寻常人。长姐,你猜,我们还遇到了谁?”

    说着,她还煞有介事从一堆铜子里挑了两枚推过去,“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也同我们买了两碗的酪。”

    她一脸的坏笑,许平安则是羞红了脸,找了个由头就出去了。

    许蘅若看了,甚至伸出指尖,将两枚略显油腻的铜子拨了回去,“不过就是衙门的人罢,还有什么想不到的。他那样做,想来也不单是为了照顾你的生意,只怕往后的牵涉,还深着呢。”

    “长姐说的是呢。不过,他们自诩清正,自然是不能在明面上为难我们的。这样,我便不怕。再者,我们也是有衙门里的人,衙门的人再大,可有顾将军大?”

    不过是说笑的话,许蘅若的脸色莫名一白,又嫌恶皱了眉头,自嘲道:“幸而有妹妹会持家,否则,就我这般挑三拣四的,日子可真难过了。”

    “昂?”

    许抱月望着女主又施施然走了,连忙喊了许平安过来,姐弟二人就用一根棍子,两个铜子两个铜子拨算着,“二四六八……”

    小堆的铜钱,也数不了多大的功夫,“八十六。”

    “好多……”

    “嘘……”

    对,许平安连忙压了声,连带着嘴角也压了压,去请许蘅若过来,“有八十六文呢。”

    许蘅若也笑,和他们一道坐着,再道:“家里是没有笔墨,你们若是要记账,明日去买一刀纸回来——”

    “买纸作甚?”许平安道,“给顾五郎的条子才用了家里的素帕。记账这样的小事,实在是用不到纸张的,用树枝烧黑了,在土墙和石面划几道杠便记住了。”

    许抱月不反驳,还笑眯眯打趣道:“平安这法子实在是好极,既要开源,也要节流。你读过书,记账的事就交由你来做了,不管是要记在墙面,还在记在心里面。”

    赚的八十六文钱,也不是纯利润。

    今早,他们打听出来了。如索尔送过来的木桶大小,一桶牛乳要三十文。

    便是五郎说,只给八成,那也不是长久的。

    万一日后有什么变故,或是要扩大规模,总没有八成的牛乳。

    许抱月还是扣除了三十文的本钱,柴火、人工暂且不算钱,勉强算是赚了一倍,这日子,可真是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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