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男在,郑芳芷头是垂着的,端着木盆的手指也是微微缩了缩,“你们……这菜,是向何人买的?”

    “啊?”

    许平安等了等,不想是等来了这句。他如实道:“不是买的,他们开荒看到,就铲了来。”

    “那……能匀一点给我吗?母亲……近日有些上火,还来不及去城里看大夫,也不知我们这样的身份,药堂肯不肯给我们开药?”

    女子话音柔软,像河里的水一样——凉飕飕的。

    许平安说不来哪里不对,但这菜——他抬眼看了下顾五郎,很是为难。

    虽然不是买的,可也不是他的。

    顾五郎却是微微耸肩,再点了点头。

    许平安这才松了口气,赶忙抓了一把,径直放她木盆的角落里,也着急忙慌解释:“这东西不是我一人的,确实只能匀一些给伯母。若是身子不舒坦了,还是尽早看看大夫,抓副药回来吃着……”

    “是,多谢平安弟弟。”

    眼见着她还有话说,许平安额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再生硬的话也得说出来,“他们还等着我送菜回去,这便告辞了。”

    说罢,还回身扯了扯看戏的顾五郎。

    二人快走了好大一段路,他才敢回头去瞄一眼。

    郑芳芷端着东西,款款朝土屋方向走去,徒留一道清瘦的背影。

    “许平安。”

    “啊?”

    许平安吓了一跳,抱怨道:“五郎吓我作甚?”

    “不是我吓你,是你在看人家小娘子作甚?不成想,你家的姐姐——还挺多。”

    “唉……”

    家丑不外扬。

    许平安也不想说出郑家前后不一的面孔,只敷衍道一句:“郑家,与我家……在京里时,毗邻而居。”

    连个世交的说辞都没有。

    顾五郎便也听懂了,又笑道:“既是如此,送把青菜也无妨。”

    “若是五郎,该如何做?”许平安边走边说自己的苦恼,“这菜,本就不是我的。若不是五郎善心,同意我给一把,还不知该如何呢。”

    前头,炊烟已起,无风,可羊肉手抓饭无需借风的力量,也能飘荡。

    “直说便是。你若不想给,何必勉强自己?”

    不是不能给,而是不想。

    许平安一时没听出来,只追问道:“可我总记着夫子与……家训,总不好冷着面。”

    “我教你直说,又没教你冷面。”顾五郎提着那木桶,一样走得飞快。

    许平安追得辛苦,恍然道:“就像我问你何处有柴火,你晓得远山有,可那里不适宜我们自己去砍,你也不说,只说市集有柴火么?”

    “……许平安。”

    顾五郎给这小马念叨得紧,又故意板着脸,连名带姓喊他。

    “我想着,即便你是刚醒过来,也是不能一味娇惯着,除去我,换了旁人,何人来体谅你?”

    “啊?”

    “剩下的路,你来提。”

    “……好。”

    许平安没有被捉弄到,反而是一脸的欣喜,“五郎,你在十二岁时是吃的何物,我也想像你一样长得高壮。”

    这回,顾五郎难得没有直说,也没拐弯抹角逗他,只干巴巴道一句:“底下人送来什么,便吃什么。我是顾家幼子,难不成他们还敢苛待我?”

    “啊?”

    说了,又好似没说。

    许平安终归是稚嫩,也不经事,没察觉出最后一句话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二百两”的意思?

    *

    等把婆婆丁提了回去,许抱月正垒了一个土灶出来对付着用。

    现有的几口灶,都在焖着饭。

    她见着了择好的婆婆丁,更是眉眼弯弯,“你可真能干。前儿才和我学了如何择麻麻菜,今儿已是晓得变通了,我想想——这是不是书里说的,举一反三?”

    许平安很不好意思笑笑,再道:“多是五郎择的,我不过是个凑数的。”

    “……好极。”

    好极,她一个穿书女配,果然不适宜对着小鹅子拍马屁,这都拍到了马主人那儿去。

    好在,顾五郎此刻已走开了,许抱月也没再耽搁,锅里的水也隐隐有冒泡的趋势。

    她将蒸屉放上去,又把婆婆丁倒了一半,预备蒸半刻钟。

    许平安已按照吩咐舀了半瓢的小麦粉出来,再回去舀另外的玉米面。

    许抱月将它们抓匀时,连记账的申掌柜也过来,笑呵呵问一嘴,“许娘子是要做草饼吗?”

    “……”

    好歹那也是菜饼罢。

    算了,她一个究极女配,就不和一个有名有姓的配角计较了。

    “我想着,午食吃的羊肉饭,连着吃了两日了,里头虽是有胡萝卜和皮牙子,但做道凉拌菜调和一下,或许更好些,也省些面粉。”

    “许娘子思虑周全,正是这样的理。人一多,实在是不好另外准备菜。”

    申掌柜心道:若不是她来,这伙食,或是沦落到馕配羊骨汤了。

    婆婆丁裹了一层薄薄的粉末,再放回蒸笼,这次比上回得多蒸一倍的时间。

    许抱月正要准备老四样的料汁。好在申掌柜家大业大,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摸出来的一罐子香油,笑眯眯道:“五郎爱吃这个。”

    “昂?”

    “嗯。”

    申掌柜笑而不语,有两回,他都闻到了五郎衣裳沾染的辣椒蒜醋味,原是从许娘子这儿吃的凉拌菜。

    “加点香油,想来更香点。”

    申掌柜再试图补救一番。

    “好。”有了好东西,自然也是要用的。不止五郎喜欢,她也喜欢。

    既然连香油都给了,许抱月又打趣道:“冷拌也好,若是用热油来激发小料,也别有一番香味。您——五郎,可是要试试?”

    “自然。”

    申掌柜也是笑眯了眼。店里的油契,少了依着规矩便去衙门里补。再者,老夫人每月总会让嬷嬷贴补一二,说是府里用不了那么多的量。

    他又从角落的瓶瓶罐罐里找来了白芝麻,甚至是一小罐糖,“老朽在京中时,吃过的菜,像是带着些许甜,不晓得是不是用糖兑出来的。许娘子你要用糖吗?”

    “用。”

    老四样不能独占江湖了。

    许抱月在大海碗里放了切碎的蒜末、粗辣椒面、白芝麻,将热好的羊油倒进去。只听“呲”地一声,随后是霸道的香气迎面而来。

    再借着热油的劲,往里加适量的酱、醋、盐,还有珍贵的芝麻香油和少许的糖。

    “啧啧,这料汁,拌石头都好吃。”

    “……”

    许抱月呵呵一笑,虽然她也这么觉着。“那便借借掌柜的妙思,小女下回再做一道拌石头,是个极好的下酒菜。”

    许平安没吃过,也没过酒,当即瞪圆了眼,“那石头……是给泡软了,还是得挑些不一样的石头来,否则,硬邦邦的怎么吃?”

    “哈哈……”

    大抵是小鹅子这个年纪仅剩的童言稚语,教老掌柜笑着招呼他往田埂那边去,“走走走,小郎君,我们去喊他们来吃饭罢。”

    ……

    分饭的时候,也是一人一海碗的羊肉饭,再去许抱月那儿领一筷子的凉拌菜。

    这加了辣椒面和玉米面,这一盆凉拌菜色香味俱全。

    众人又是吃得畅快,直呼过瘾。而后,加第二碗时,凉拌菜已经没有了,有个爽利的汉子又同申掌柜说笑,“掌柜的,您能把那点菜夹走么?我就用盆来拌饭吃。”

    “……你小子,我是短了你的吃食不成,整日来许娘子面前丢五郎脸面。”

    今日,顾五郎没下地,身上是干净的,便也没走远,几人就在棚子前吃着。

    他一贯是好说话的,当真另拿了一海碗把剩余的凉拌菜装了,再把沾满料汁的盆递过去,“且让掌柜的看看,你能否吃一盆。”

    “呀,多谢五郎。”

    那汉子眼馋这盆是真,原也就凑趣这么一说,不想真叫他拿到了。

    要来添饭的人更是齐齐道:“你小子可别吃独食,我那份也要放盆里去拌一拌。”

    “我也要我也要……”

    ……

    许抱月倒是司空见惯,很是镇定吃着饭。舔酸奶盖子嘛,这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

    而顾五郎今日只吃了一海碗,如往常一样,端着剩余那碗就要走。

    申掌柜只闷头吃饭,还是许抱月喊住了他,一脸的欲言又止,“……五郎。”

    顾五郎颇有闲心等着,“厨子有何吩咐?”

    厨子便一骨碌说道:“五郎即便是要拿些回去孝敬老夫人,下回我另作……这……也不大妥当……”

    虽然夹菜用的是公筷,可也没有吃饱再给人送的道理。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大腿嗖了,出了事她还指着这条小腿呢。

    顾五郎却是笑了笑,先是谢过,再是道:“祖母年纪大了,肠胃也不如我们,吃不得这样的辣味。”

    “那便好……”

    “我给家父送去。”

    “……”

    许抱月一口气哽住心头:喂,合着给你奶奶送不合规矩,给你老爹送就成吗?

    虽说老夫人是顾家老祖宗,真遇到事,还得顾将军坐镇。别给她拉低印象分啊!

    时辰也是不早了,顾五郎没再耽搁,拿了红柳筐子,把那海碗放了进去,不用吹口哨,白鹤吃饱了灵泉和草料,已是哒哒走来。

    若不是走前还要去蹭蹭人家小娘子的手臂,倒真是一匹极有灵性的天马。

    顾五郎原本一甩一甩的发尾,也被它气得停滞了一瞬。

    “嗤,你是匹马,别整日丢人,成么?”

    “嘶……”

    荒地上,徒留白鹤的嘶鸣,和众人的笑声。

    如此,众人齐心,主仆和睦,不适宜种地的荒地,也终是开垦出来了。

    至于种什么,这事便不单是顾五郎一人能做主的。

    身为衙门里的人,李思代表的是褚大人的意思,大公子顾成钦和顾将军身边的亲随都过来了,独独顾五郎一人在树荫下喂马,由着他们四处看看去。

    而打杂的许平安和厨子许抱月,做完了活,便回家了。

    走前,许平安甚是不放心看了看顾五郎的背影,在路上,趁着僻静无人,他小声道:“二姐,五郎,有四个兄长,可我看着,他也挺孤单的,身边也只有白鹤能倚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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