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高三的缘故,学校的惯例寒假只放七天。征求过她的意见后,周利决定元旦的时候带她回靖嘉祭祖,过年的那一场就不去了。

    两人回到村子里,打开大门,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以前还算干净的屋子已经遍布着厚厚的灰尘,那桌子上有些被动物爬行过的痕迹,也被灰尘重新覆盖上,只是与周围相比浅了许多。在房间里找了一下,找到了几只早已变成白骨的老鼠。

    见她去厨房找了两块抹布想擦桌子,周利提议,“我们先去吧,等下再回来打扫一下。”

    “嗯。”

    周利看着跪在坟堆前的妹妹,心里不禁升起一分寒意,是啊,自己一个人惯了,这两年没有旁人在左右,自由自在的感觉确实很好,可要是自己真真切切地等到孤零零地没有一个亲人了,独自生活的时候,又是否想现在这般呢。正是这一份对自己的怀疑,对自己对生活态度的审视,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将眼前的这个人当作自己切切实实的妹妹。

    在她身后等了很久,周利也没有打扰她,看着时间越走越慢,他终于开了口,“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去的动车了。”

    时间紧迫,两人也没有回屋打扫,就来到村口的马路上打了个出租车去动车站。

    大年二十六这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两人就踏上了回内县的动车。因为临近春节的缘故,车票很紧张,周利只好买了两张一等座。他在座位上左看看又看看,终于在列车员的提示下,找到了小桌板,将水放了上去。“幸好去年内县通了动车,不然要是搁以前,我们回去第二天就要动身回来。”

    “有那么久吗?”

    “那当然了,以前哥哥上大学的时候,要先乘船或者坐大巴去涪陵,然后在那里买票,才能赶上火车,在火车上呆两天两夜才能到江苏的。”

    晚上八点多,动车终于到了内县。找了好几家宾馆,都被以客房已满的理由拒绝了。大过年人确实太多了,多找几家试试,终于在一家酒店地前台处,再次被拒绝之后,已经身心俱疲的周利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掏出手机试着在网上找一下,省得多跑路,却发现这家酒店根本没满,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走到台前对着那前台说到,“你们这网上都还能预定,怎么就没有了。不做生意开着门好看是吧。”

    那前台的小姑娘几番多余的苍白无力的解释让他更加认定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于是更为恼火。赵希文还是第一次见到哥哥这样发火,这几个月来,他一直都是轻声细语的,至少在自己面前是那样的。她走过去拉着哥哥,“哥,我们走吧。”

    正巧酒店的客房经理下来了,见到大堂这种情况,连忙过来打圆场。“真不是我们不给开,你看你带个未成年来,这些天基本都开不了。”原来是前几天县城有人带未成年开房,涉嫌□□,县城大大小小的酒店.宾馆都在整改。“我们真不敢,这几天每天都有警察来查的,要是被查出来有情况,我们家过年都开不了业了。”

    “不是,我本来就是开两间,你耳朵聋了是吧,我一上来就是说的开两间。这有问题吗?”

    那客房经理继续说到,“兄弟,真不是不给你开,现在查的很严的,单独开房都不准的,理解一下哈。”见到都这样说了,周利也不好再多做纠缠,带着妹妹出了酒店。

    拎着行李箱,两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哥,我们现在去哪?”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周利拦下了辆出租车。“去金景豪园。”

    “进来啊。”屋子里的周利借着手机的光亮打开了房间里面的电闸,一瞬间屋子里亮堂了起来。看见妹妹在门外一动不动,他招呼着妹妹进来。

    “哥,你有房子还住宾馆啊。这不浪费钱吗?”周利没有回答,先去开了窗户,然后默默的去卫生间找到了以前装修用的布料,把沙发擦拭了一遍。

    见他没有理会自己,赵希文从他丢在茶几上的那堆布料中抽出一点去沾了沾水,在房间里找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哥,你那两百万就买了这个房子跟车啊,难怪在上海扣扣嗖嗖的。”

    在阳台忙活的正起劲的周利听到着些话,不免有些怀疑,“谁跟你说我有两百万的?”

    “就那次我坐蔡姐的车会来的时候,她跟我说的。”

    听到说连俊老婆说到,想着也没多大的事,周利这才放下心来。“两百万很多吗?税一交就去了一半。剩下的买个车就没了,在上海那种地方压力那么大,哪有心情花钱。”

    “交税要交一百万吗?书里又骗我。”

    “往上面交税当然没有这么多,不过也没差多少钱了。有其他的税加一起零零总总的一百万差不多了。”见她听的一脸懵,周利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以后她可能也要经历这些,先教会她也没事,免得后面再上当,收拾了一下就坐在沙发上,看着里里外外忙活的妹妹说到,“你刚刚在公司里面,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大笔奖金,这里面还有其他人的功劳,那你得了之后至少要请一顿吧。大领导肯定要请这是一顿酒,你一个部门的要另请,这又是一顿,一个公司里平时或多或少有些交情的那又是一顿。几顿下来,光酒钱就去了不知道多少你知道吧。这还是那些上面的领导我没资格请免了一顿酒,不然花的还要更多,请客的时候就也要上不同的酒,不然一个公司里面传开了知道你请大领导上的酒跟其他人的一样,那你以后还得挨脸色,好一点的你交个报告都要晾几天,理都不理你,当你空气,平时关系不大好的那种没给你使绊子都不错了,你以为上班轻松啊。我在连俊他们公司上班上的提心吊胆的,稍不注意就可能踩到不知道哪个领导的脾气上。要不是看着工资还可以,勉勉强强能做下去,早就滚蛋了。今年跟着连俊到上海那真是爽死了,虽然经常被领导骂,那比在无锡的时候好多了。”

    赵希文想起几个月前在车上听到的,继续问道,“对哦,听蔡姐说他在巴西去外面旅游被绑架心里有了阴影不想再业务部待着,他爸就让他去外面锻炼锻炼,过几年再回去接手。”

    “她知道个屁。我跟你说,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知道吧,他老婆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事情,就知道个被绑架。”周利继续教训着妹妹,“你以后听见别人跟你说话注意一点,她们跟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也可能是她知道的也是错的,就把错的也说给你了。你不要听风就是雨,脑子一抽就上当。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不要逮着人就说出去。就说你俊哥,你知道为什么被绑架?他们大半个业务部,我们法务部的头头也跟着去了巴西,合同都签好了,回国的机票都买好了,结果他们业务部里面有个脑子抽了的人,整的跟没见过巴西的大屁股女人一样,出去嫖,结果就被绑了。打你俊哥电话要钱赎人,还好钱不多,几个人一合计,一咬牙就去了,结果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搞得你连俊哥也被绑了。最后还是找到大使馆出面才解决。当时去的十几个人,知道这里面的都只有四五个人你知道吧,要不是我们部门老大喝醉酒了,我都不知道。”

    “你还请老大喝酒的啊,哥。”

    “那时候我不是去日本回来了吗,就那两百万请酒,喝醉了他在那里嘲讽我你知道吧,说他去巴西惹了一身骚,还被老板骂,我捡漏得了钱。要不是那时候不太懂,早怼他了。”

    赵希文检查了一遍屋子里的各种物件,确认都擦拭干净了,处理好废水后累的在沙发上瘫了下去,有气无力的继续追问,“那那个一开始被绑架的人呢?”

    “那还用说,还没上飞机就收到电话通知他回去第一时间去公司的垃圾堆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然后滚蛋,你自己死不死无所谓,把老板儿子差点害死了知道吧,那还能饶了你,仅仅是个开除还是仗着现在是法制社会加上那个人是你蔡姐那边的亲戚,所以才没声张,搁谁手里也不能让你继续在公司里面呆下去的。”

    休息够了之后,看见时间不早了,周利去卧室的储物柜中拿出棉被丢在床上,“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哥先下去了。要是觉得冷,你开空调就行了,那个窗子你要开一点缝,别整的跟夏天那时候一样得了空调病。”

    见他要走,赵希文连忙挽留,“哥你不睡吗?”

    “就一床被子,我睡哪?我还是去睡酒店吧。明天起早点,我们坐第一班车回去。”说着,他就关上了房门下楼去了。

    躺在床上,他发觉有些冷。起身想找空调的遥控器,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可能是在隔壁的卧室吧,她去了隔壁,发现储物柜没有关严,应该是刚刚哥哥拿杯子的时候弄的吧,也许遥控器也在里面,她打开了柜门,里面没有遥控器,只有两床崭新的被子。

    她在心里琢磨了半天也没猜透哥哥为什么大半夜要去住宾馆,可能是不想跟自己呆在一个屋檐下吧,可在上海又算是什么?也许是嫌弃自己吧。算了,不想了,就这样将就一下吧。于是她回到卧室,就着外面冷冷的风声,在睡意的呼唤中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早早地就被冰凉的空气冷醒的赵希文在房间里等了很久,客厅里也没有电视可以供她解闷,就呆呆地在客厅的沙发上注视着外面的天空开始泛白,最后街边的路灯全都熄灭。

    终于,她期待已久的钥匙转动的声音传了进来。“走吧,都快七点半了。赶不上就得坐十一点那班了。”

    她看着身旁的眯着眼睛睡着了的哥哥很久,最后还是忍住了问哥哥昨晚为什么去外面住的想法。也许,这就是昨天在客厅里面他为什么会跟我说不要乱说话的原因吧。中巴车在没有尽头的山区穿梭,车上的人们都被这漫长的路途折磨的闭上眼就能够睡着,偏偏这磕磕盼盼的道路让他们难得的休息时间也不能休息。连续的颠簸让周利从睡梦中惊醒,看着边上的妹妹往窗外看的入迷,他问到,“你都不睡的?这才到哪啊,还有一个半小时呢。”

    她这才回过头看着刚刚睡醒的哥哥,“这么远吗,哥。都走了一个小时了。怎么这里的县道这么烂,坑坑洼洼的。”

    “你以为呢,我们金桥在最西边,靠着外县了,到内县七八十公里,还全是山路。两个半小时能到就不错了,以前从后面大山上绕路的话还要更久。不过明年就不用这么麻烦了,高斯马上就要通了,到时候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回家了。”

    “那还行。这路真是烂透了,靖嘉的路都比这里好。”

    “那种运煤的车走多了自然而然就压坏了。”

    终于,到家了。一楼的大门开着,周利拖着行李上了二楼,丢在客厅。听见厨房里有响动,过去一看,原来是妈妈正在准备午饭。“,妈,妹妹呢?”

    周利妈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跟你爸爸去金鼎吃酒了。”

    周利把自己的行李塞到房间,又回头让赵希文把她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妹妹周沁的屋子的时候,就看见妈妈火急火燎地从厨房传出来,“你妹妹回来看见了不又闹脾气。”

    三个人都沉默了。

    周利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片刻之后,让站在周沁房间门口不知所措的赵希文拉着行李箱回到自己身边,“算了,哥哥带你另外找个地方住。周沁脾气怪得很,不准别人随便进她屋子的,我妈也不行,进了就大吵大闹的。”

    下午一点,吃过午饭的三人在客厅里面看电视。从乡下搬到镇子这些年,周利从未在电视前逗留过,今天还是头一遭。不多时,就听见门外传来换鞋的声音,是周沁回来了。看见她进屋后就关上了房门,周利妈妈问到,“你爸呢?”

    “在金鼎打牌。”一边说着就往自己房间走去,对另外两人直接选择了漠视。

    万般无奈下,周利只能硬着头皮说到,“妹,过来,哥哥跟你商量个事情。”

    周沁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妈妈,看见妈妈死劲地朝着自己眨眼,这才站在原地轻飘飘地丢下一个字,“说。”

    虽然已经预料到结果,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讨好似的语气说到,“你姐姐就在家里呆五六天,能不能···能不能这几天跟你住一个屋子。”没等他说完,就看见妹妹进了房间,然后重重地摔门的声音,接着里面又传来两个字,“不行。”客厅里的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万般无奈之下,周利只好对着赵希文说,“走吧,我带你去外县住酒店。”

    看见两人起身真的要去住外县,儿子还往自己房间走去,周利妈妈有些慌乱,连忙出声阻止,“住你二伯伯或者表叔家里都行,去外县干嘛。石桥子那边去外线的大桥去年坏了还没有修好,还得坐船过去再转公交。那公交两个小时一班,你也是不嫌麻烦。”

    “这家里的亲戚有几个靠得住的,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懒得去他们屋里丢这个人。”边说着,周利在房间里翻出油卡,拎过妹妹手里紧紧攥着的行李箱,下楼去了。

    看见儿子只是拿油卡,周利妈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住地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气。

    周利开着车去石桥子的加油站加满了油,接着又折返回半道,朝着另外一条道路疾驰而去。“哥,怎么往这边开,我看导航是往这边走。看着还很近。”

    看着一脸无辜又真诚的妹妹,周利也不好意思指责她,“这边路好走一些,那条乡下路太窄了,会个车都费劲。”

    绕了好远的路,终于要到目的地了,只要驶过前面的长江大桥,就到了外县县城。周利将车子停在路边,指着对面的外县县城对着车内的妹妹说到,“到家喽,不下来看看吗。等下到酒店出来再看要走一个半小时呢。”

    赵希文下了车,走到哥哥的身旁,看着对面的外县县城,不由得心中泛起阵阵酸楚滋味。十多年前,还不记事的自己就跟着爸爸妈妈离开外县,移民到靖嘉,这才短短十几年,如今已然是独自一人。她到后备箱里将行李箱拿了出来,在里面找到了珍藏的已经泛黄的两张老照片,那是母亲在移民前夕拍摄的外县县城和乡下老屋的照片。

    照片里,长江大桥才刚刚开始修建,还没有合龙,那绵绵不绝的江水离着铺设一半的桥面还有很高的距离。那大桥旁边不远处是连在一起的一个又一个木船横铺在江面上,是外县人从县城到对岸的唯一的通道。

    她又看向县城,照片里的外县县城最高的建筑只有七八层的样子,如今高楼遍布。那江边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就搬到了更高处的新县城。以前的老县城大部分都在大桥的东边,现在都被淹没在水下,现在的县城越修越大,大部分都修到了大桥的西边,往山上延展,曾经背靠的长满野草和大树的山麓都被削平,在原地修筑起栋栋楼房。

    看着对岸的种种变化,想着今天在哥哥家的遭遇,她再也止不住泪水,瘫坐在地面上捂着脸颊痛哭。周利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知道,这是必须要经历过的。他在妹妹身后默默地看了很久,直到她绵延很久的哭声完全停止,“我们走吧,还要去超市给你买些用的呢,总不能用酒店里面的牙膏牙刷吧。”

    提着满满当当的两个购物袋,周利心满意足地领着妹妹出了超市。路过超市门口的翡翠商行时,他又折返了回去,进了翡翠店,在里面仔细地挑选着,跟在他身后的妹妹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很是疑惑“哥,你买翡翠吊坠干嘛?要送嫂子的话你在上海买个不就行了。”

    周利没有理会她,挑中了展示柜里的一个菩萨形象的吊坠冲着导购喊到,“这个怎么卖?”

    “两千六。”那导购回答道,赵希文直呼抢钱。没想到的是,平时扣扣嗖嗖的哥哥直接连价格都没还,就买下了这个普普通通的看起来也就千把来块的吊坠。

    回酒店的路上,赵希文还是没有忍住内心的冲动,“哥,你上当了,这就是个地摊货,哪里值两千六。这种翡翠专卖店又不是古玩市场看眼力淘金,都是流水货的。”周利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把车开回了酒店。“哥,趁着天还早,你回去吧,来外县的那条路连个路灯都没有,还全是山路,太晚回去我怕···”

    周利点点头,想着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同意了妹妹的意见,“那你先住着,我明天一早来接你,明天有好多地方要跑,你早点休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元钱,放在桌子上,“要买什么自己去买,没钱了跟哥说,别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扭扭捏捏的啥都要哥哥自己发觉知道吗?哥哥是男人,没那么心细,不可能啥都知道。”

    听见又提起以前的事情,赵希文赶紧转身装作找什么的样子背对着他,红着脸说到,“知道了,哥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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