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廊下的玉兰开了半树，落了半树。落下的半树铺在草丛里一片，像下过一场花雨。
这还是熟悉的院子，苏小姐点头确认，心放下一半。推开门后发现爷爷还在桌后小憩，另一半心也放了下来。这跟平日里一样。每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爷爷多少要在桌案上睡一会。放下心来的苏婕回头看身后二人，血影没什么表情，倒是晏雪蹙眉扶额，似有不适。
苏婕踮脚跳到二人身前，柳叶眉弯，眼如新月，声音却极低，怕扰到休憩的老人：“真是抱歉呢，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事。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苏婕正要出门，就被晏雪一把揽在身后。这个冰冷的女人周身忽然散发出令人战栗的冷峻：“不，出事了。”
风忽然迎面扑来，叮叮几声金属撞击的声音过后，苏婕才越过晏雪的手臂看到血影和眼前的陌生人。那人手里一柄柳叶刀，一身黑衣。两人一刀一剑，互相峙立。风再扑来，苏婕已被晏雪牢牢护在怀里，而血影与那黑衣杀手，也不知已经交手几合！
“你是锦衣卫的人？”
“你们眼力都很好。”
苏婕不知道杀手所说的“你们”是那些人，包不包括自己，她只能感受到晏雪一直护着自己满屋子乱跑，天旋地转。屋子里兵器声不绝，可桌案后的爷爷就是睡沉，有几番刀剑甚至要触及爷爷的身体。爷爷也丝毫不见醒。
苏婕看在眼里，急得泪水都要流下来，带着哭腔央求晏雪：“姐姐你去保护我爷爷好不好？”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晏雪声音冷漠，完全不是家臣得知主人身亡的反应。平静得仿佛死去的人只是个路人。
可是苏婕顾不上分析晏雪的语气。
她想再让晏雪把刚才的话说一遍，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听清。
是没有听清对吧？
什么叫做……已经是个死人了？
苏婕忽然挣开晏雪，拼命跑过去，被椅子绊了一跤，踉跄着扑到桌案上。爷爷还在熟睡，表情安详，手里还握着张名帖。苏婕抽出名帖，却怎么也不能专心看懂上面写着什么。爷爷真的只是在午睡，就像每个阳光明媚的晌午一样，就这么安静地睡着。她手停在半空，觉得没有必要探他的鼻息——明明就是在睡觉嘛！爷爷你快起来，这里很危险！
“傻站着等着被砍吗？”声音冷冷从头顶传来，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苏婕发现自己被血影护着转过了桌案，到了爷爷的身后。冰冷的刀锋过来，正劈在血影格挡的右臂上。一声钝响，鲜血溅了爷爷一身。爷爷还是没有醒。
她下意识抬头看血影，血影脸上没有受伤的痛苦，没有死亡的悲伤。他的脸上是面对刀锋的严峻，声音也一如既往，不带丝毫情绪：“老爷已经死了。”
他护着苏婕闪了几步到晏雪身边，忽地伸手一推把苏婕推到晏雪怀里。
“护她走！”
他顺着推苏婕那一下，腾挪翻到杀手身后。杀手回身就是一掌，这一掌被血影格下，却也踉跄着退了几步。
苏婕一头撞在晏雪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柄柳叶刀横着切过来，她下意识闭眼，睁眼之时发现晏雪一只手已经牢牢握住刀锋，鲜血顺着手臂落在苏婕脸上，黏腻带有腥味。脑子一片空白的苏婕数不清今天被这样像个玩具似的推了几次，被血影一把抱住的时候她听到了晏雪泠然的声音：“我护不住她！你带她走！”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他杀不死我！”
苏婕有点想不通这个逻辑。如果晏雪护不住自己而血影护得住，为什么杀手杀不死晏雪呢？她在心理默念这个问题，还没搞懂问题本身是什么的时候，已经被血影带出了房间。阳光从头顶泻下，一同落下来的，还有一片玉兰花瓣。
玉兰是白色，刀光也是白色。
玉兰只有一瓣，刀光却有四道。
我家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些人……苏婕发怔。厅堂前的庭院不算小，可这杀气腾腾四五个人贸然现身围作一团，反倒拥挤起来。
“把名目交出来！”为首的杀手用刀指着血影。
“什么名目？”血影低低一声，似在问苏婕，又似在自语。不过他没有给任何人回答的时间，话音甫落，抱着苏婕一跃而起，在玉兰树上借力，跳上房顶，疾奔而去。
苏婕看不过来眼前迅速后退的瓦片，在血影怀里怔怔望着杀神一样的这个男人发呆，见他脸颊上沾血，不自觉地将手伸去替他擦拭。身后是刀光和喊杀声，响亮却又遥远，仿佛不属于尘世。
苏婕被血影抱着，从房顶落下坐在马上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没有想通那里为什么偏偏有匹马。苏婕被血影护在怀里，二人同乘一马，踉跄而去。行至长街，速度丝毫不减，一路狼藉一片。眼见城门就在眼前，可偏偏有公人在那里巡视，门前还设有拒马，分明冲不过去！
苏婕回头，隔着血影的肩膀看到后面远远的杀手——光天化日，当街追杀，竟无人来管吗！
眼回前方，拒马愈近，眼见就要撞上，这番哪里逃得过？苏婕仰头看身后那人的表情，血影冷峻如旧，没有半点波澜，不论眼前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这般决然，义无反顾，就像夏夜里的飞蛾，朝着烈火奋不顾身而去。
苏婕闭目，却总忍不住想象撞上去后人仰马翻的血腥场面。她身体在不断颤抖，怎么都镇静不下来，却发现双手持缰的血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腾出一双手，揽住自己的腰。她下意识按住血影的手，虽未睁眼，却仿佛看到柳绿花红，云白天青。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喝：“废物！”这声大喝之后，又传来咔咔几声巨响，似有巨物撕裂，声音震耳，好像就在眼前，吓得苏婕一睁眼，只见城门处拒马已经断成几节，门口公人也被打翻在地。二人□□的马被绊了一跤，震了二人两下，却没有摔倒，被血影剑在屁股上一刺，疯了般飞奔出去。血影口中大喝：“多谢相救！阁下何人！请现身相见！”
“连把剑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见我？”
连把剑都保护不了？
苏婕愕然，什么剑？保护什么？她回头想问血影，忽然发现血影双手——包括那只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一下，回头一刻对上血影狰狞有杀气的眼，忽然不敢吭声了。
追杀并没有结束。也不再有人相救。血影不停刺着马股，马疯了一样跑着，身后杀手却如跗骨之蛆。
“影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马不行了。”血影声音冷冷，“进山。”
莽苍北固山与青天相映，庄严肃穆。
天色渐晚，北固山的树木在晚霞映照下显得阴森诡秘。血影倚着棵老松树，轻轻喘息，随着苏婕用力，他忽地一蹙眉，汗水涔涔而下。
“很疼，是吗？”苏婕问，带有哭腔。
“无妨。”血影摇头，“你尽管包扎，这点痛我能忍住。”
夕阳映照下，苏婕盯着血影棱角分明的侧脸，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擦了把泪：“你是不是经常受这样的伤？”
“算是吧。”血影道。回答简短有力，很快就让气氛冷了下来，安静得可怕。苏婕包扎着，眼泪又噙了起来：“影大哥，晏雪姐姐，是不是……”
血影忽地冷目横了苏婕一眼，吓得苏婕不敢说话。血影见吓到了苏婕，眉目才稍缓：“如果是我留下与那人周旋，她护着你连苏家的门都出不了。”血影话顿，长长叹气，“那些人目的不在她。我想她……会没事的。”
“我们呢？”
“北固山危险复杂，那些杀手不敢贸然进来，我们若能挨到天亮，想办法出山，应该能逃离他们的追杀。”血影说得轻巧，却不知这凶险的山中如何挨到天明。他握着血影剑，看看一旁尸体横陈的死马，回头道：“吃的问题不必担心，但我们一会得找到水源。”
苏婕似乎对有没有水源这个问题理解得不够深刻，听过血影的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不再说过了。
天色稍暗，暮色在苏婕脸上结成暗影，平日里水灵灵的小姑娘有些狰狞可怖。小姑娘不大敢抬眼看更加狰狞的血影，就低头抱着膝盖也依在老树旁，抬头望着红到发黑的天空发呆，愣愣问了一句：“爷爷是……真的死了吗？”
血影隔着树干望向盯着夕阳发呆的少女。夕阳的残红贴在少女脸颊，艳丽如血影剑的刀锋。睫毛梳理过后，眼睛里莹亮纯白的光顺着夕阳在脸上流成一条线，恰落在少女沾了土和血的膝头。这个杀手终于忍住，没有伸手在少女脸上抹一把。血影淡淡，声音寂寥苍茫，与铺天袭来的夜色一起，将少女团团包围。
血影说：“是的。”
少女发着怔，不看血影的脸，茫然伸手过去。血影虽见少女手中一团纸笺被握得不成样子，却没有多说，接过纸团打开。傍晚微弱的天光下，纸上皱褶里满是夜的暗影。血影从这暗影里看到了俊秀却有力的四个字：金陵冷六。写四个字就算是名帖？血影疑惑问：“你在苏太公身上发现的？”
“爷爷手里。”苏婕缓缓转头，目光里的夕阳被血影的脸挡去，视线里只有血影模糊的影子，“爷爷死时，手里握的只有这个。”
苏太公死时握在手中的东西，定然是极其重要的。莫非这名帖上的人就是杀害苏太公的人？也就是说，白日里那些杀手，也是这人雇来甚至是派来的？
“冷不是太少见的姓氏。就算是南京城里，姓冷排老六的人也定不会少。”苏婕定定注视血影双眼，手指不觉抓住了血影手腕，“影大哥，这个人，我们能找出来吗？”
冷氏六子虽多，可随便写个‘金陵冷六’就敢当名帖的，全天下可能就那么一个人。
血影手里拿着剑鞘，手背上青筋骨骼脉络清晰，指节微白。
“爷爷是知道这一切会发生，所以故意叫你送走我，可对？”苏婕想起那本遗落在马车上的《孟子》，想起被自己藏在怀里的名单，低声嗫嚅，“影大哥，爷爷他留给我——”
“报仇是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血影说完，忽然听到苏婕好像小声说了句话，“你说什么？”
苏婕摇头没有回答，往树干瑟缩身子。对于血影来说，自己不过是爷爷的托付。是个累赘。就在这一瞬间她不打算依赖血影了。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他的好。
血影没再追问，以剑支撑皱眉抿嘴站起来，走到死马身边。这匹马跟着血影有些时日，可白日里这通疯跑，丝毫没见血影怜惜。二人进山虽摆脱了那群亡命之徒的追杀，却也深陷北固山出不去，须得挨过长夜。这些情况血影不想告诉苏姑娘。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知道对于这个从小长在富贵人家的小丫头来说，所有变故都来得太快。血影能看到苏小姐竭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却还是这幅模样。
他不忍。
这不是杀手该有的情绪。
但此时血影不是杀手。他只是个家仆，或是大哥哥。
血影猛然发现自己走神了，才定目拔剑。几声钝响，一块马肉已经被他硬生生切下来。血影也不嫌脏，用手拎着回到苏婕身边，递给苏婕。“饿了吧。”
他看到苏婕愕然的眼神时，才忽然想起什么来：“我们不确定那群人的实力，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进山，点火目标大，很危险。而且若是烤来吃会吸引野兽。”
血影说停，因为见苏婕小脸煞白，沾满血污的两只手交叠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来。不合时宜地，苏婕的肚子忽地一叫，血影终于收回了一直伸着的手：“也罢，赌上一把。”他问苏婕：“能走吗？”
苏婕点头。血影把马肉扔在一边，“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跟我来。”
这还是熟悉的院子，苏小姐点头确认，心放下一半。推开门后发现爷爷还在桌后小憩，另一半心也放了下来。这跟平日里一样。每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爷爷多少要在桌案上睡一会。放下心来的苏婕回头看身后二人，血影没什么表情，倒是晏雪蹙眉扶额，似有不适。
苏婕踮脚跳到二人身前，柳叶眉弯，眼如新月，声音却极低，怕扰到休憩的老人：“真是抱歉呢，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事。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苏婕正要出门，就被晏雪一把揽在身后。这个冰冷的女人周身忽然散发出令人战栗的冷峻：“不，出事了。”
风忽然迎面扑来，叮叮几声金属撞击的声音过后，苏婕才越过晏雪的手臂看到血影和眼前的陌生人。那人手里一柄柳叶刀，一身黑衣。两人一刀一剑，互相峙立。风再扑来，苏婕已被晏雪牢牢护在怀里，而血影与那黑衣杀手，也不知已经交手几合！
“你是锦衣卫的人？”
“你们眼力都很好。”
苏婕不知道杀手所说的“你们”是那些人，包不包括自己，她只能感受到晏雪一直护着自己满屋子乱跑，天旋地转。屋子里兵器声不绝，可桌案后的爷爷就是睡沉，有几番刀剑甚至要触及爷爷的身体。爷爷也丝毫不见醒。
苏婕看在眼里，急得泪水都要流下来，带着哭腔央求晏雪：“姐姐你去保护我爷爷好不好？”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晏雪声音冷漠，完全不是家臣得知主人身亡的反应。平静得仿佛死去的人只是个路人。
可是苏婕顾不上分析晏雪的语气。
她想再让晏雪把刚才的话说一遍，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听清。
是没有听清对吧？
什么叫做……已经是个死人了？
苏婕忽然挣开晏雪，拼命跑过去，被椅子绊了一跤，踉跄着扑到桌案上。爷爷还在熟睡，表情安详，手里还握着张名帖。苏婕抽出名帖，却怎么也不能专心看懂上面写着什么。爷爷真的只是在午睡，就像每个阳光明媚的晌午一样，就这么安静地睡着。她手停在半空，觉得没有必要探他的鼻息——明明就是在睡觉嘛！爷爷你快起来，这里很危险！
“傻站着等着被砍吗？”声音冷冷从头顶传来，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苏婕发现自己被血影护着转过了桌案，到了爷爷的身后。冰冷的刀锋过来，正劈在血影格挡的右臂上。一声钝响，鲜血溅了爷爷一身。爷爷还是没有醒。
她下意识抬头看血影，血影脸上没有受伤的痛苦，没有死亡的悲伤。他的脸上是面对刀锋的严峻，声音也一如既往，不带丝毫情绪：“老爷已经死了。”
他护着苏婕闪了几步到晏雪身边，忽地伸手一推把苏婕推到晏雪怀里。
“护她走！”
他顺着推苏婕那一下，腾挪翻到杀手身后。杀手回身就是一掌，这一掌被血影格下，却也踉跄着退了几步。
苏婕一头撞在晏雪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柄柳叶刀横着切过来，她下意识闭眼，睁眼之时发现晏雪一只手已经牢牢握住刀锋，鲜血顺着手臂落在苏婕脸上，黏腻带有腥味。脑子一片空白的苏婕数不清今天被这样像个玩具似的推了几次，被血影一把抱住的时候她听到了晏雪泠然的声音：“我护不住她！你带她走！”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他杀不死我！”
苏婕有点想不通这个逻辑。如果晏雪护不住自己而血影护得住，为什么杀手杀不死晏雪呢？她在心理默念这个问题，还没搞懂问题本身是什么的时候，已经被血影带出了房间。阳光从头顶泻下，一同落下来的，还有一片玉兰花瓣。
玉兰是白色，刀光也是白色。
玉兰只有一瓣，刀光却有四道。
我家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些人……苏婕发怔。厅堂前的庭院不算小，可这杀气腾腾四五个人贸然现身围作一团，反倒拥挤起来。
“把名目交出来！”为首的杀手用刀指着血影。
“什么名目？”血影低低一声，似在问苏婕，又似在自语。不过他没有给任何人回答的时间，话音甫落，抱着苏婕一跃而起，在玉兰树上借力，跳上房顶，疾奔而去。
苏婕看不过来眼前迅速后退的瓦片，在血影怀里怔怔望着杀神一样的这个男人发呆，见他脸颊上沾血，不自觉地将手伸去替他擦拭。身后是刀光和喊杀声，响亮却又遥远，仿佛不属于尘世。
苏婕被血影抱着，从房顶落下坐在马上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没有想通那里为什么偏偏有匹马。苏婕被血影护在怀里，二人同乘一马，踉跄而去。行至长街，速度丝毫不减，一路狼藉一片。眼见城门就在眼前，可偏偏有公人在那里巡视，门前还设有拒马，分明冲不过去！
苏婕回头，隔着血影的肩膀看到后面远远的杀手——光天化日，当街追杀，竟无人来管吗！
眼回前方，拒马愈近，眼见就要撞上，这番哪里逃得过？苏婕仰头看身后那人的表情，血影冷峻如旧，没有半点波澜，不论眼前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这般决然，义无反顾，就像夏夜里的飞蛾，朝着烈火奋不顾身而去。
苏婕闭目，却总忍不住想象撞上去后人仰马翻的血腥场面。她身体在不断颤抖，怎么都镇静不下来，却发现双手持缰的血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腾出一双手，揽住自己的腰。她下意识按住血影的手，虽未睁眼，却仿佛看到柳绿花红，云白天青。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喝：“废物！”这声大喝之后，又传来咔咔几声巨响，似有巨物撕裂，声音震耳，好像就在眼前，吓得苏婕一睁眼，只见城门处拒马已经断成几节，门口公人也被打翻在地。二人□□的马被绊了一跤，震了二人两下，却没有摔倒，被血影剑在屁股上一刺，疯了般飞奔出去。血影口中大喝：“多谢相救！阁下何人！请现身相见！”
“连把剑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见我？”
连把剑都保护不了？
苏婕愕然，什么剑？保护什么？她回头想问血影，忽然发现血影双手——包括那只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一下，回头一刻对上血影狰狞有杀气的眼，忽然不敢吭声了。
追杀并没有结束。也不再有人相救。血影不停刺着马股，马疯了一样跑着，身后杀手却如跗骨之蛆。
“影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马不行了。”血影声音冷冷，“进山。”
莽苍北固山与青天相映，庄严肃穆。
天色渐晚，北固山的树木在晚霞映照下显得阴森诡秘。血影倚着棵老松树，轻轻喘息，随着苏婕用力，他忽地一蹙眉，汗水涔涔而下。
“很疼，是吗？”苏婕问，带有哭腔。
“无妨。”血影摇头，“你尽管包扎，这点痛我能忍住。”
夕阳映照下，苏婕盯着血影棱角分明的侧脸，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擦了把泪：“你是不是经常受这样的伤？”
“算是吧。”血影道。回答简短有力，很快就让气氛冷了下来，安静得可怕。苏婕包扎着，眼泪又噙了起来：“影大哥，晏雪姐姐，是不是……”
血影忽地冷目横了苏婕一眼，吓得苏婕不敢说话。血影见吓到了苏婕，眉目才稍缓：“如果是我留下与那人周旋，她护着你连苏家的门都出不了。”血影话顿，长长叹气，“那些人目的不在她。我想她……会没事的。”
“我们呢？”
“北固山危险复杂，那些杀手不敢贸然进来，我们若能挨到天亮，想办法出山，应该能逃离他们的追杀。”血影说得轻巧，却不知这凶险的山中如何挨到天明。他握着血影剑，看看一旁尸体横陈的死马，回头道：“吃的问题不必担心，但我们一会得找到水源。”
苏婕似乎对有没有水源这个问题理解得不够深刻，听过血影的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不再说过了。
天色稍暗，暮色在苏婕脸上结成暗影，平日里水灵灵的小姑娘有些狰狞可怖。小姑娘不大敢抬眼看更加狰狞的血影，就低头抱着膝盖也依在老树旁，抬头望着红到发黑的天空发呆，愣愣问了一句：“爷爷是……真的死了吗？”
血影隔着树干望向盯着夕阳发呆的少女。夕阳的残红贴在少女脸颊，艳丽如血影剑的刀锋。睫毛梳理过后，眼睛里莹亮纯白的光顺着夕阳在脸上流成一条线，恰落在少女沾了土和血的膝头。这个杀手终于忍住，没有伸手在少女脸上抹一把。血影淡淡，声音寂寥苍茫，与铺天袭来的夜色一起，将少女团团包围。
血影说：“是的。”
少女发着怔，不看血影的脸，茫然伸手过去。血影虽见少女手中一团纸笺被握得不成样子，却没有多说，接过纸团打开。傍晚微弱的天光下，纸上皱褶里满是夜的暗影。血影从这暗影里看到了俊秀却有力的四个字：金陵冷六。写四个字就算是名帖？血影疑惑问：“你在苏太公身上发现的？”
“爷爷手里。”苏婕缓缓转头，目光里的夕阳被血影的脸挡去，视线里只有血影模糊的影子，“爷爷死时，手里握的只有这个。”
苏太公死时握在手中的东西，定然是极其重要的。莫非这名帖上的人就是杀害苏太公的人？也就是说，白日里那些杀手，也是这人雇来甚至是派来的？
“冷不是太少见的姓氏。就算是南京城里，姓冷排老六的人也定不会少。”苏婕定定注视血影双眼，手指不觉抓住了血影手腕，“影大哥，这个人，我们能找出来吗？”
冷氏六子虽多，可随便写个‘金陵冷六’就敢当名帖的，全天下可能就那么一个人。
血影手里拿着剑鞘，手背上青筋骨骼脉络清晰，指节微白。
“爷爷是知道这一切会发生，所以故意叫你送走我，可对？”苏婕想起那本遗落在马车上的《孟子》，想起被自己藏在怀里的名单，低声嗫嚅，“影大哥，爷爷他留给我——”
“报仇是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血影说完，忽然听到苏婕好像小声说了句话，“你说什么？”
苏婕摇头没有回答，往树干瑟缩身子。对于血影来说，自己不过是爷爷的托付。是个累赘。就在这一瞬间她不打算依赖血影了。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他的好。
血影没再追问，以剑支撑皱眉抿嘴站起来，走到死马身边。这匹马跟着血影有些时日，可白日里这通疯跑，丝毫没见血影怜惜。二人进山虽摆脱了那群亡命之徒的追杀，却也深陷北固山出不去，须得挨过长夜。这些情况血影不想告诉苏姑娘。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知道对于这个从小长在富贵人家的小丫头来说，所有变故都来得太快。血影能看到苏小姐竭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却还是这幅模样。
他不忍。
这不是杀手该有的情绪。
但此时血影不是杀手。他只是个家仆，或是大哥哥。
血影猛然发现自己走神了，才定目拔剑。几声钝响，一块马肉已经被他硬生生切下来。血影也不嫌脏，用手拎着回到苏婕身边，递给苏婕。“饿了吧。”
他看到苏婕愕然的眼神时，才忽然想起什么来：“我们不确定那群人的实力，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进山，点火目标大，很危险。而且若是烤来吃会吸引野兽。”
血影说停，因为见苏婕小脸煞白，沾满血污的两只手交叠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来。不合时宜地，苏婕的肚子忽地一叫，血影终于收回了一直伸着的手：“也罢，赌上一把。”他问苏婕：“能走吗？”
苏婕点头。血影把马肉扔在一边，“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