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能听得出来，苏恪急于提起冷家灭门这件事，以至于不惮将自己置于被动。可是他前前后后这几句话，却把冷月心里的算盘拆了个七零八落，反而让冷月不知所措起来。
星芒的问话单刀直入，苏恪也几乎把两个人的底牌都掀了出来，苏恪和冷月几乎都没有保留，就这么坦诚相待。
未必不是好事。
冷月这样劝慰自己，平复下心情，熟稔地微笑回应：“苏公若愿出手，自是好事。条件一切好说，冷六虽说孑然一身，可也不至于一文不名，总有些拿的出手的本钱作为交换。”
苏恪反而睁大无辜的眼睛：“我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呢？老夫欣赏六公子不是一日两日，有话好商量嘛。老夫有个孙女年方二八，笨是笨了点，但总还算是知书达理，温和贤淑，六公子一表人才，若是不嫌弃，不如我两家把亲事定下来，也好弥补当年苏冷未能结姻的遗憾。六公子，你看如何？”
这老狐狸软硬不吃，竟还开起了玩笑。
若不是忌讳苏恪一把年纪，冷月恐怕早就拍案拔剑砍苏恪几刀。
“老夫那孙女甚是嘴馋，最喜欢江记的桂花糕，若是真嫁过去，六公子可要多多包涵。”
冷月只觉得眼前发黑，气的快要晕过去，但因在苏府，只得勉强镇静心神，无力道：“苏公这是什么玩笑话？冷月双亲早逝没有长辈做主不说，再加上族灭需得守孝三年，哪里轮得上谈婚论嫁？苏公请不要揶揄晚辈。”
“这亲事可以说好，到时候再办不是？若是没有长辈也无妨，爷爷做主，以后你就是爷爷的孙女婿了。”
冷月真想冲上去狠狠砍苏恪十几刀，正想着要不要说自己其实跟流言说的一样就是喜欢男人没错就是星芒了怎么着，话到嘴边停了下来，拱手一礼：“苏公客气。今日相会冷月铭记，改日再来拜会。”说完转身就走，不小心把手卷带落到地上也没有顾，脚步登登丝毫不注意礼节。星芒似笑非笑也朝苏恪一拱手，随冷月而去。
“六公子留步！”
很久之后冷月还想得起这个回眸。他已走出房间，回头的时候看到廊前玉兰花开了半树。阳光温和，天青云淡，苏恪笑眯眯沾在门边，看起来并不顾忌相送晚辈有失身份。他脸上是讨打的坏笑，手里拿张名帖，表情猥琐像极了怀仁巷的张媒婆：“六公子名帖上的字不错，我家婕儿喜欢孔孟诗书，六公子若是有遐……”
冷月没有听完自己若是有遐该干什么。他走进阳光里的时候手还按在腰畔的剑柄上，杀气腾腾，吓得门房大爷不敢吭声，赶紧拴上大门防止他杀回来。
冷月闷声穿过两条巷子，走出街口，偏巧见一辆马车风风火火驶来，车辕擦着自己身体而过，一身黑衣的驾车人，还冷冷瞪了自己一眼。冷月怒上心头，拔剑就要冲上去跟那人理论，就发现手腕已被星芒握在手中，动不了半分。
“跟生人置什么气？气苏恪？这不是意料中的结果吗？何况你又不是一无所获。”星芒问话，眼睛不觉朝刚过去那辆马车看了几眼，“你至少可以确定，苏家跟这事确无关系。”
“我现在不确定了。”
冷月自顾自前行，面色泠然，不理星芒，星芒却愿与他闲扯，一会儿说是想去扬子江心泛泛舟，一会又说要去找家面馆吃午饭。冷月不理星芒，但星芒去哪总还跟着，二人回住处找来清清，真的找了家小饭馆一人一碗云吞。三人吃饭无言。事情好歹过去点时间，冷月心情稍好，星芒的问话也嗯哦回答两句。吃了云吞看着空碗，星芒问出了第一个不能用嗯哦回答的问题。
“接下来，什么打算？”
“过几日，再去会他。拿剑指着他我不信问不出来。”
“我打赌你问不出来。”
“星芒，你有完没完？”
星芒笑：“没完。你生气的时候像女孩，不信问清清。清清你说是不是？”
清清放下筷子，认真点头。
“清清，你有完没完……”冷月摇头，“我不是开玩笑。”
“我觉得你是在开玩笑。”
“好吧我是在开玩笑。”
“那认真的呢？接下来什么打算？”
冷月对上星芒的眼睛，发现这双看不到底的眼睛里一直都有一份情意。冷月猜度星芒定是向自己献殷勤，打感情牌想要自己双手奉上凝寒，可每次念想到一半就推翻了自己龌龊的揣测。这次看着他的眼睛，冷月忽然感动得浑身一冷，顿了一下才开口：“苏老爷子的线索暂时断了，他肯定知道什么，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他虽半真半假，但绝不是敌人。宋先生是锦衣密探，这也是条线索，如果顺着这个查下去，或许也会有眉目。再有就是冷叔，他毕竟是长辈，也许会知道一些别的东西。眼下我要做的就是寻找宋先生和冷叔两个人。宋先生既是锦衣卫的人，想必已经北上，此时要找甚为不易。而冷叔虽不知道我逃出生天被你救下的情况，但身边好歹还有个冰冰，肯定不会走太远。我在江南一代找找，应是不难。”
“在江南找一个人还不难？”
“我打算在镇江府等着。在镇江府找总不难吧？”
星芒蹙眉：“会来镇江？”
“冷叔一定会来找线索。最大的线索就在镇江。而冷叔绝不会放心留下冰冰，所以有冰冰拖累，定不会快于我们。我若是天天盯着苏家，不难找到他俩。”
星芒忽然笑了，看看低头发呆的清清，看看冷月：“说实在的，六公子，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少来这套。”
“绝对发自内心。我发誓。”星芒看着冷月，表情严肃，“六公子一表人才，少年老成，家中陡逢大变仍能处变不惊，这份从容实在令人钦佩。六公子，我家有个妹子，长得还说得过去，如若不嫌弃，我们不如结个亲，也好……”
“我喜欢男人！”冷月冷冷，低头吃饭不语。
星芒看冷月扒拉着空空如也的饭碗，语气里倒是多了几分心疼：“男人也不是不可以，我家还有个弟弟……实在不行，你看我怎样？”
清清不失时机插了一句：“你是不是忘了，冷月是个女孩子。”
冷月白一眼这不知是兄妹还是主仆二人，起身就走。星芒赶忙跟上，留下清清结账。冷月气急，脚步飞快，偏偏星芒跟得上。
星芒也不说话，就等冷月开口。冷月心烦，停下脚步转身，紧跟着他的星芒也停下。二人隔了两尺对望，良久冷月叹息：“你最近，不如先前庄重了。”
“因为我把你当朋友了啊。”星芒摸摸鼻子，“说实话，我朋友倒是不多。”
“看出来了。”
冷月说完，发现自己无言。“我家有个妹子不如许给六公子”之类的玩笑话徐鹏举也说过不少，按说自己不该如此生气。可在星芒身边愈久，他愈难像以前那样控制自己的情感。
冷月刚想组织组织语言，考虑考虑怎么跟星芒道个别以后好能单枪匹马闯江湖，就听到星芒开口：“我要走了。清清她，感受到了第三柄剑。”
“在镇江？”
“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我可能不能陪你等家人。”
“拖累你这么久本是我不该。你客气，请自便。”冷月说。
巷子里杨柳依依，柳枝泛绿喜人。冷月伸手折了支新枝递予星芒，冷月刚拱起手来，忽又转为抱拳：“青山绿水，就此别过。”说完就走，独留星芒在原地喃喃：“我又没说现在走。”
冷月坚信自己不是负气才离开，他还不至于因为星芒一两句调侃就这么生气。他坚信自己只是不想成为二人的拖累，却忘记了离开他俩吃穿用度都没了保障。原本身上银钱不多，他还想着拿玉佩换些钱来，纵然再不舍总也好过露宿街头。可那玉佩偏生送给了未曾谋面的琴师。他总不好跑到芙蓉楼去跟那琴师说：“喂我是那天送你玉佩的姑娘我现在急着用钱你得还给我。”何况就算拿到手，这母亲留给自己的玉舍不舍得卖还得两说。冷月思忖半天，还是颓然踏上了回家的路。
星芒在镇江租下这间小房子时，恐怕也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就离开。冷月也没有料到。
冷月本以为进屋会发现星芒捧着茶杯似笑非笑地戏谑看着自己，清清在一旁低头不说话，可是推开门时才发现自己真的想多了——或是说想的太少没有想到。没想到星芒的动作这么快，竟先一步离开。同样没想到的是，原来星芒也怕郑重道别后再见的尴尬，所以走得什么都不剩。
桌上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一个袋子，里面沉甸甸似是银钱，旁边附着张字条，星芒的自己慵懒而飘逸。那是张欠条，清楚罗列了租房的价格和钱袋中的数目，最后竟还标明了还款的期限，半年内未能还款就要拿凝寒抵债。冷月失笑跌坐在座位上，环顾空无一人的房间，忽然想说些什么。
青锋出鞘，寒芒半尺。冷月目下所见，却不知究竟是何物。
星芒的问话单刀直入，苏恪也几乎把两个人的底牌都掀了出来，苏恪和冷月几乎都没有保留，就这么坦诚相待。
未必不是好事。
冷月这样劝慰自己，平复下心情，熟稔地微笑回应：“苏公若愿出手，自是好事。条件一切好说，冷六虽说孑然一身，可也不至于一文不名，总有些拿的出手的本钱作为交换。”
苏恪反而睁大无辜的眼睛：“我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呢？老夫欣赏六公子不是一日两日，有话好商量嘛。老夫有个孙女年方二八，笨是笨了点，但总还算是知书达理，温和贤淑，六公子一表人才，若是不嫌弃，不如我两家把亲事定下来，也好弥补当年苏冷未能结姻的遗憾。六公子，你看如何？”
这老狐狸软硬不吃，竟还开起了玩笑。
若不是忌讳苏恪一把年纪，冷月恐怕早就拍案拔剑砍苏恪几刀。
“老夫那孙女甚是嘴馋，最喜欢江记的桂花糕，若是真嫁过去，六公子可要多多包涵。”
冷月只觉得眼前发黑，气的快要晕过去，但因在苏府，只得勉强镇静心神，无力道：“苏公这是什么玩笑话？冷月双亲早逝没有长辈做主不说，再加上族灭需得守孝三年，哪里轮得上谈婚论嫁？苏公请不要揶揄晚辈。”
“这亲事可以说好，到时候再办不是？若是没有长辈也无妨，爷爷做主，以后你就是爷爷的孙女婿了。”
冷月真想冲上去狠狠砍苏恪十几刀，正想着要不要说自己其实跟流言说的一样就是喜欢男人没错就是星芒了怎么着，话到嘴边停了下来，拱手一礼：“苏公客气。今日相会冷月铭记，改日再来拜会。”说完转身就走，不小心把手卷带落到地上也没有顾，脚步登登丝毫不注意礼节。星芒似笑非笑也朝苏恪一拱手，随冷月而去。
“六公子留步！”
很久之后冷月还想得起这个回眸。他已走出房间，回头的时候看到廊前玉兰花开了半树。阳光温和，天青云淡，苏恪笑眯眯沾在门边，看起来并不顾忌相送晚辈有失身份。他脸上是讨打的坏笑，手里拿张名帖，表情猥琐像极了怀仁巷的张媒婆：“六公子名帖上的字不错，我家婕儿喜欢孔孟诗书，六公子若是有遐……”
冷月没有听完自己若是有遐该干什么。他走进阳光里的时候手还按在腰畔的剑柄上，杀气腾腾，吓得门房大爷不敢吭声，赶紧拴上大门防止他杀回来。
冷月闷声穿过两条巷子，走出街口，偏巧见一辆马车风风火火驶来，车辕擦着自己身体而过，一身黑衣的驾车人，还冷冷瞪了自己一眼。冷月怒上心头，拔剑就要冲上去跟那人理论，就发现手腕已被星芒握在手中，动不了半分。
“跟生人置什么气？气苏恪？这不是意料中的结果吗？何况你又不是一无所获。”星芒问话，眼睛不觉朝刚过去那辆马车看了几眼，“你至少可以确定，苏家跟这事确无关系。”
“我现在不确定了。”
冷月自顾自前行，面色泠然，不理星芒，星芒却愿与他闲扯，一会儿说是想去扬子江心泛泛舟，一会又说要去找家面馆吃午饭。冷月不理星芒，但星芒去哪总还跟着，二人回住处找来清清，真的找了家小饭馆一人一碗云吞。三人吃饭无言。事情好歹过去点时间，冷月心情稍好，星芒的问话也嗯哦回答两句。吃了云吞看着空碗，星芒问出了第一个不能用嗯哦回答的问题。
“接下来，什么打算？”
“过几日，再去会他。拿剑指着他我不信问不出来。”
“我打赌你问不出来。”
“星芒，你有完没完？”
星芒笑：“没完。你生气的时候像女孩，不信问清清。清清你说是不是？”
清清放下筷子，认真点头。
“清清，你有完没完……”冷月摇头，“我不是开玩笑。”
“我觉得你是在开玩笑。”
“好吧我是在开玩笑。”
“那认真的呢？接下来什么打算？”
冷月对上星芒的眼睛，发现这双看不到底的眼睛里一直都有一份情意。冷月猜度星芒定是向自己献殷勤，打感情牌想要自己双手奉上凝寒，可每次念想到一半就推翻了自己龌龊的揣测。这次看着他的眼睛，冷月忽然感动得浑身一冷，顿了一下才开口：“苏老爷子的线索暂时断了，他肯定知道什么，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他虽半真半假，但绝不是敌人。宋先生是锦衣密探，这也是条线索，如果顺着这个查下去，或许也会有眉目。再有就是冷叔，他毕竟是长辈，也许会知道一些别的东西。眼下我要做的就是寻找宋先生和冷叔两个人。宋先生既是锦衣卫的人，想必已经北上，此时要找甚为不易。而冷叔虽不知道我逃出生天被你救下的情况，但身边好歹还有个冰冰，肯定不会走太远。我在江南一代找找，应是不难。”
“在江南找一个人还不难？”
“我打算在镇江府等着。在镇江府找总不难吧？”
星芒蹙眉：“会来镇江？”
“冷叔一定会来找线索。最大的线索就在镇江。而冷叔绝不会放心留下冰冰，所以有冰冰拖累，定不会快于我们。我若是天天盯着苏家，不难找到他俩。”
星芒忽然笑了，看看低头发呆的清清，看看冷月：“说实在的，六公子，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少来这套。”
“绝对发自内心。我发誓。”星芒看着冷月，表情严肃，“六公子一表人才，少年老成，家中陡逢大变仍能处变不惊，这份从容实在令人钦佩。六公子，我家有个妹子，长得还说得过去，如若不嫌弃，我们不如结个亲，也好……”
“我喜欢男人！”冷月冷冷，低头吃饭不语。
星芒看冷月扒拉着空空如也的饭碗，语气里倒是多了几分心疼：“男人也不是不可以，我家还有个弟弟……实在不行，你看我怎样？”
清清不失时机插了一句：“你是不是忘了，冷月是个女孩子。”
冷月白一眼这不知是兄妹还是主仆二人，起身就走。星芒赶忙跟上，留下清清结账。冷月气急，脚步飞快，偏偏星芒跟得上。
星芒也不说话，就等冷月开口。冷月心烦，停下脚步转身，紧跟着他的星芒也停下。二人隔了两尺对望，良久冷月叹息：“你最近，不如先前庄重了。”
“因为我把你当朋友了啊。”星芒摸摸鼻子，“说实话，我朋友倒是不多。”
“看出来了。”
冷月说完，发现自己无言。“我家有个妹子不如许给六公子”之类的玩笑话徐鹏举也说过不少，按说自己不该如此生气。可在星芒身边愈久，他愈难像以前那样控制自己的情感。
冷月刚想组织组织语言，考虑考虑怎么跟星芒道个别以后好能单枪匹马闯江湖，就听到星芒开口：“我要走了。清清她，感受到了第三柄剑。”
“在镇江？”
“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我可能不能陪你等家人。”
“拖累你这么久本是我不该。你客气，请自便。”冷月说。
巷子里杨柳依依，柳枝泛绿喜人。冷月伸手折了支新枝递予星芒，冷月刚拱起手来，忽又转为抱拳：“青山绿水，就此别过。”说完就走，独留星芒在原地喃喃：“我又没说现在走。”
冷月坚信自己不是负气才离开，他还不至于因为星芒一两句调侃就这么生气。他坚信自己只是不想成为二人的拖累，却忘记了离开他俩吃穿用度都没了保障。原本身上银钱不多，他还想着拿玉佩换些钱来，纵然再不舍总也好过露宿街头。可那玉佩偏生送给了未曾谋面的琴师。他总不好跑到芙蓉楼去跟那琴师说：“喂我是那天送你玉佩的姑娘我现在急着用钱你得还给我。”何况就算拿到手，这母亲留给自己的玉舍不舍得卖还得两说。冷月思忖半天，还是颓然踏上了回家的路。
星芒在镇江租下这间小房子时，恐怕也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就离开。冷月也没有料到。
冷月本以为进屋会发现星芒捧着茶杯似笑非笑地戏谑看着自己，清清在一旁低头不说话，可是推开门时才发现自己真的想多了——或是说想的太少没有想到。没想到星芒的动作这么快，竟先一步离开。同样没想到的是，原来星芒也怕郑重道别后再见的尴尬，所以走得什么都不剩。
桌上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一个袋子，里面沉甸甸似是银钱，旁边附着张字条，星芒的自己慵懒而飘逸。那是张欠条，清楚罗列了租房的价格和钱袋中的数目，最后竟还标明了还款的期限，半年内未能还款就要拿凝寒抵债。冷月失笑跌坐在座位上，环顾空无一人的房间，忽然想说些什么。
青锋出鞘，寒芒半尺。冷月目下所见，却不知究竟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