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白开水,谢谢。”

    谢考音坐在廊柱后面,雕着精致符文的圆柱体在暗黄的灯光下愈发显得神秘。

    有时候她不得不感叹年轻人的敏锐,比如说,旮旯弄堂里闻香找酒的解坤。又比如说,耳机里喋喋不休一边改代码一边骂人不带脏字的孟采凝。

    服务员送水过来,附了一份甜点菜单。

    谢考音看了眼手机,晚上十点一刻。双手托着下巴,轻巧地把菜单吹得远一些,晚饭后禁食,她甚至都后悔要白开水了。

    “你在外面?”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停住,问的猝不及防。

    “嗯,出来遛狗。”谢考音端起酒杯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是加了柠檬的气泡水。

    “那你早点回去帮我debug,爱你哟~”孟采凝说完,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谢考音拿下耳机,将近半个小时的键盘声突然没了,她还有些不适应。

    斜对面隔着廊柱的卡座里,五六个男孩喝的很尽兴,光是她坐下的五分钟里,就看到地上多了两个空瓶。

    解坤背对她坐着,身板挺得笔直,耳根倒是红了大半。谢考音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混了三瓶包装迥异的精酿,一起一落就是一口吹。白衬衫贴着腰腹被汗水浸湿了,原本规规矩矩的西瓜头也被他随意的撩过额头。

    吊灯的阴影落在他的一侧,随着他的动作,周遭的气氛都暧昧起来。

    谢考音微微挑眉,暗自咂摸了下,十九,是大男孩了。

    “来杯蜂蜜水吧。”谢考音加了小费,一边想着,解坤这模样已经是醉晕了,解酒了再回去免得吐人家车上。

    晚上七点才从学校出来,谢考音一到家就瘫在沙发上睡了,今天原本就是满课,傍晚又跟着项目组开了一个小时的会,十二点有个作业ddl,明早之前还要把孟采凝的代码看完……

    所以,一个小时前,她在沙发上接到电话的时候,简直想把解坤逐出家门。

    “您好,是小坤……嗯……小坤坤的姐姐嘛?”

    谢考音当时睡的迷糊,听到电话里低沉浑厚的声音,差点没从沙发上摔下来。

    俗话说的真好,一个不会叫姐姐的调酒师不是一个好CV。

    “能麻烦姐姐来归觞酒吧接一下人嘛?这边大概五六个小朋友都不太清醒了,地址是…… ”

    谢考音蛮不理解解坤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从高考结束到现在,连着三天,每天轮场子喝,这条街上的酒吧都快不够他喝的了。

    倒不是她刻意忌酒,甚至说,她酒量还算不错。只不过长久没了喝酒的契机,慢慢地也不乐意喝了。

    昨天前天解坤能自己找着回家路,今天看这桌都挺能喝,解坤还知道找人打电话给她,真是……

    算了,自家孩子,再养养吧。

    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谢考音看了眼时间,十点半,离灰姑娘变身还有一个半小时,但愿今天的弟弟会是个乖乖回家的辛德瑞坤。

    *

    “报告——”

    解坤猛的从床上跳起来,印着皮卡丘的大毛毯子顺势滑落。窗帘留了一条缝,刺眼的阳光窜得他头晕。宿醉的劲儿没过去,解坤来不及落地就头歪脚歪地摔回了床上,这熟悉的好像被人抡了闷棍的醉酒症……

    解坤放下举得老高的手臂,忍不住又闭上眼,他反应过来,他好像已经毕业了。

    不对,他昨晚和舍友去喝酒了,然后……然后好像被谢考音捡尸了……

    “醒了?”谢考音敲了敲门,“嗯,小坤坤?”

    解坤呼吸一紧,一些不太清晰的画面浮现出来——

    他昨天喝的有些大舌头,彻底醉过去之前让酒保给谢考音打了个电话,然后理直气壮地说,要阿姐来接小坤坤……

    再然后,好像就真断片了……

    解坤揉了揉头发,看向谢考音的眼神里带着可怜。

    “收拾了来吃饭吧。”谢考音端着盘子去了餐厅,她并没有清早算账的习惯,尤其是一会儿还要赶早趟去参加解坤的毕业典礼。

    不过她昨晚基本通宵,也没精神来算账就是了。

    “阿……”

    解坤开门出来。宿醉实在太难受了,他只觉得不远处的人影跟马赛克一样,走路也飘飘忽忽地,像是踩着了七彩祥云。

    解坤飞快地瞟了眼谢考音的脸色,再看她咬着面包片看文献的模样,也明白自己昨天是耽误了阿姐的时间,瘪着嘴,有些心疼又有些不知所措。

    谢考音的视线从他不规整的睡衣到光溜到脚底板扫过,抿了抿嘴,想到一会儿的早高峰,勉强压抑着情绪,喝了一口冰咖啡。

    “去洗漱吧,解坤,八点了。”

    眼前的人踩着拖鞋一步一嘎吱,谢考音浑身起鸡皮疙瘩。

    “回头给你换双鞋。今天晚饭你自己解决,我十点前回家。”

    *

    泽雅中学也是谢考音的母校,泽雅足球队是邬城最有名的中学男足队,解坤是队长。

    她至今记得,两年前,和她一般高的小男孩兴冲冲地捧着象征足球队传承的鞋印足球吉祥物,要和她合照。然后就眼见着他越踢越高,越踢越高,现在整个人已经高她大半个头了。

    “老师有通知在哪里集合嘛?”谢考音撑了遮阳伞,她不是怕晒,是怕煤球弟弟又又又换色儿。

    “在班里吧,得排队去操场。”解坤都不记得上回这么和阿姐并肩散步是什么时候了,只觉得阿姐凉津津的,比冰棍还让人舒服。

    “你不热么?走快些呗。”白瞎了你那XXL的大长腿。

    操场和五年前没什么变化,其实整个学校都没什么变化,一样的盆栽和绿植,一样施工了三五年都没建好的教学楼,一样挤成河蚌也得塞满毕业生的绿皮操场。

    “是谢考音嘛?”

    谢考音回头,愣了半晌,有些惊讶,竟是她当年的班主任。

    “黄老师,是我。”然后伸手打了招呼,“来陪弟弟参加毕业典礼,太巧了。”

    寒暄不过三五句,就有别的班老师来喊人了。谢考音看着利索地小步跑的黄老师,果然这五年什么都没变。

    家长坐在学生的旁边,另一边贴着隔壁班级的学生。天气预报说今天上午回晴转多云,瞧这十里八乡艳阳天,果然挑日子还得是泽雅。

    “姐姐,你是隔壁班家长嘛?”

    谢考音原是挺直了腰板听校长发言,老校长说话其实很风趣,以前集会她都很爱听他发言。注意到旁边的动静,她侧过头。

    “我是解坤姐姐。你好。”

    细一看,原来是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谢考音笑了笑,礼貌地撇开了视线。

    “哦哦哦,姐姐好。”裘吉有些尴尬,没再接话,等到年级主任发言,他又拿扇子往旁边戳了戳,“姐姐,能加个微信嘛?”

    谢考音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算搭讪嘛?

    不等她回神,另一边的解坤先坐不住了,“不许给。”

    “姐姐,我就是想……”裘吉还想说,又被解坤打断,“不许。”

    谢考音反握住解坤抓着她手机的右手,看了眼裘吉右边自顾自打盹的中年男人,压低了声音斟酌地朝男孩说:“你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裘吉红了脸,“不,没有,就想……”

    另一边解坤抓得更紧了,两只眼睛瞪的灯笼大,恨不能替谢考音拒绝。

    谢考音好容易才挣脱,打开了备忘录,翻出了解坤班主任的电话。

    “如果你需要帮助,不方便联系的话,可以打你们班主任或者解坤班主任的电话,发短信也行,或者回头我帮你联系程老师。”

    “不,不用,我没有……”裘吉一张白嫩嫩的脸蛋憋的通红,“抱歉,我真的没事,不用……不用找老师的。”

    谢考音心中有数,拍了拍解坤的手臂,这才重新看向主席台。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该轮到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了。

    发言的是一个女孩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却格外的有气势。谢考音认得她,是解坤他们常年的年级第一,去年的年级组家长会也是小姑娘上台讲话的。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她突然有些好奇。

    “谁?”解坤不自在地松开了谢考音握住的手,“哦,她啊,张妙龄。”

    张妙龄……当真是人如其名。像极了,像极了当年台上的那个人,一样的骄矜热烈,张扬的可以把整个六月都灼烧殆尽。

    他站高台,身嵌金光,熠熠生辉。

    他说,愿在座各位前程似锦,这个六月的盛大,永远属于我们。

    哪怕后来那个男孩短暂地与她结缘,也从不吝于各种情话和勉励,可她总固执地以为,只有当年那一句盛大,是完完全全地属于谢考音的。

    “谢考音。”解坤的声音发哑,他知道,他的阿姐不经意还是会想起那个人,明明都过去三年了,这太不公平了。

    “嗯?”

    “没什么。”

    “嗯。”的确没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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