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考音还当解坤早上练车去,午饭也不回家吃。难得贪懒了,她中午就做了干煸四季豆和丝瓜炒蛋,配上往日里没人爱吃的白粽子。

    解坤湿漉漉地开门进来,恰巧看到谢考音交叉着筷子拨弄着粘成一团的粽子。

    “阿姐,中午吃什么?”

    谢考音回过头,仿佛被人看穿了什么一般的窘迫起来,“解坤,你没吃饭呐?”

    一边说着,身子无谓地挡了挡惨淡的餐桌。

    解坤点头,“没吃,早上去驾校太匆忙了,所以中午回来一起吃饭。”

    谢考音越发不好意思了,她也是难得睡个懒觉吧。

    看着解坤眼里快溢出来的真挚,谢考音掩饰地喝了口水,才道:“我想着天气热起来了,就做得清淡了些……”

    “我再给你下碗饺子吧,你喜欢的笋肉馅儿。”谢考音摸摸瘪了的肚子,硬着头皮说道。

    “不必了,清淡些好。”

    解坤站不太稳,右手没什么劲儿地拧了把湿袖子,这天气着实燥,下了雨还是闷的熏人。

    “你是不是中暑了?”谢考音有些担忧,解坤每年这时候都会中暑,又淋了雨。她记得家里药箱还备着藿香正气水。

    解坤顿了顿,暗骂一句,这破身子,却是摆摆手道:“不碍事,下午还得练车。”

    “我给你请假吧,这腌臢天出门的,我不放心。”

    解坤下意识扬起嘴角,下一瞬又刻意地垂下脸,“哦。”

    谢考音去抽屉里拿药,顺手把花园门打开,雨气丝丝缕缕地飘进内室,连着餐厅都亮堂起来。

    “门帘拉上吧,有蚊子。”

    解坤拿了筷子在餐桌前坐下,干煸四季豆加了肉沫,丝瓜炒蛋则用的滑蛋,两道菜色泽一深一浅,黄绿相间,若不是盛菜的盘子着实太普通了,也可以说得上是初夏难得的野趣。

    解坤去冰箱里取了卤肉,放微波炉加热,谢考音一个人做菜就很少吃肉,今天的四季豆里好歹放了肉沫。

    谢考音从客厅过来,闻到了卤味香,也没说什么,倒是问起了蚊子的事儿,“你屋里有蚊子了?”

    解坤应声,“昨晚上嚷了大半夜,早上还痒着,现在浑身又找不出一个包了。”

    解坤说着着实有气,他统共就睡了四个小时。

    谢考音听着好笑,这家里解坤最招蚊子,以前在学校就这样,因为他一被咬了就红肿,解坤还调侃自己这是年年收红包收到腿软。

    “吃了饭我给你挂蚊帐。”

    解坤笑了,微波炉叮地一声,卤味的香味霸道地弥漫开来,“阿姐,开饭咯?”

    “开饭。”

    吃到差不多半饱了,谢考音去厨房拿水果,“不给你喝汤汤水水了,吃个桃子解腻。”

    说来奇怪,便是这么清淡的饭菜,到头来还是忍不住馋一口水果的清脆。

    解坤瘪了嘴,桃子再好吃,抵不过一层毛茸茸的皮,可怜他勤勤恳恳拿指甲扣干净了皮,拳头大的桃子就只剩一半了,更别提里头空占地儿的核。

    谢考音笑着说道:“你去拿水果刨,这些桃子还没熟到软烂,能刨开。”

    “没熟……那能吃吗?”解坤嘀咕道。

    “甜得很,我昨儿替你尝了。”

    “哦。”就知道阿姐最好了。

    谢考音不得不感叹,下雨天真是个让人贪懒的好日子,尤其是吃了饭就越发懒了。

    “咱去花园里坐坐吧。歇会儿再给你装蚊帐去。”

    “哦。”解坤无所谓,早上练了半天车,他也累得慌。

    谢考音高兴地搬了躺椅去花园,舒服地倚在屋檐底下,除了湿黏的水汽激得她冷不丁打了个颤,这便是再好不过的观雨地儿了。

    “一块儿坐呀。”她招呼道。

    解坤从善如流地搬了板凳坐下,这花园也是他打理的,辟了田地种些菜蔬,若是年景好,过些日子还能吃上西瓜。

    “你那乌龟呢?我在屋里没看着。”谢考音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闭目养神道。

    下雨天就不该做事儿,光是费心神听听雨,就足够了。

    “在菜地边上的泥水塘。”解坤回答道,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谢考音猛地起身,“泥水塘?”

    “那些个娇生惯养的玩意儿,你放泥里养?这能活?”

    在谢考音印象里,泥水塘是绿皮青蛙吃虫子的地方,不小心踩进去了,能粘一脚,再精致的亮片凉鞋都没样儿了。

    解坤有些不服气,那可不是普通的泥塘,那是解家阿坤手下的小生态泥塘,他还想抛几条鱼进去呢。

    “能的。”

    谢考音嗯了声,左右是解坤的宠物。

    今年会来台风么?谢考音有些惆怅,南方的雨也不总是温温柔柔的,堪堪拿来吟诗作画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脾气云朵儿滚落下的。

    夏季不一样,瓢泼的大雨落落停停好几日,下到最后,能把苍蝇腿都给冻僵。

    大概十年前吧,那时候她还长在慈安,暴雨落了大半个月,狠戾地往田地里、屋檐上打,那一阵子,村镇上好些农民熬不过。

    熬不过又怎样,穷人家看中妇人的肚皮,偏偏这时候又一家子求神拜佛地盼着那玩意儿能少些动静。

    稀奇。

    暴雨连风,她在屋子里待的无聊,便搬了长凳出门坐。门前积了一滩滩的水,天台更甚,瀑布一般顺着台阶倾倒下来,隔壁的阿瓦喜欢钻“瀑布”,她就一个人占着长凳的最中央,半眯着眼看猴儿似的人钻进钻出,然后被瓦婶子骂回家去洗澡。

    日子无聊透了,她学大伯母打毛衣,喂兔子,也会看报,看完就扔去柴堆里烧火。

    “阿姐?”解坤的声音轻灵如朗月,谢考音很喜欢听他说话。

    “嗯?”回了神,语气却依旧是懒懒的。

    “我说,石榴树不会长果子了。”解坤重复了一遍,“哪天找人砍了吧。”

    谢考音愣了愣,也朝西南角的石榴树看去。

    这树有好些年份了,在解坤住进来前就有。第一年结了果,酸的不行,又小又酸,谢考音全留给鸟雀了。后面又长了三五年,解坤料理得精细,结出来的石榴很爽口。

    算算时令差不多这个时候,或许还该再早些。

    “我说今年总觉得少了什么。”谢考音咂摸着,石榴还是馋人的。

    解坤屏着气,伸手握住了谢考音的手,一颗心咕咚咕咚地跳个不停,“去年就没结果了,我看了树根,快要老死了。”

    谢考音瞟了眼旁边的人,他正专注地看向石榴树,手心的温度却源源不断地涌向她。

    谢考音抿抿嘴,没有抽手,温暖,尤其是着泼天冷雨里的温暖,总是让人惦念又舍不得的。

    “怎么样?”解坤问道。

    他问的是石榴树,谢考音点点头,下个月小区园林工人要来修篱笆,顺便让人把树给处理了吧。

    不过是一枯一荣,砍了便是。

    一枯一荣,总是这样的。

    “要真是救不活,就按你说的吧。”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谢考音侧过头,旁边的人儿靠着她的躺椅,眼睛沉沉地闭着,呼吸里带着藿香正气水的酒味儿。

    “要不要回房里睡?”谢考音轻声问道,也怕惊了人的美梦。

    “唔嗯~”九曲十八弯儿的一句呜咽,估摸是不肯挪窝了。

    谢考音没有睡意,她早上起的迟,这会儿只是浑身没劲儿。她的导师总说在自己家里环境好,看论文、写报告的效率高。当年,他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一个礼拜 ,然后连续投了两篇SCI。

    于是嘛,谢考音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宅家瘫的时间。

    前段时间忙昏头了,好不容易有个喘息劲儿,谢考音起床的时候还想着中午去吃聚祥楼的海鲜菠萝蛋炒饭。聚祥楼生意太好,一到饭点,饭菜香能引来一条街的人。她赶早趟,十点半出门,十一点半铁定就能吃上。

    然后,刘敏贤打电话拜托她下午帮忙接下孩子,他妻子上午出车祸了。刘敏贤是她新助研的项目导师。

    挂电话前,刘教授顺带催了一下她文献综述的进度……

    谢考音也不知道怎么就坐下来开始看了一上午的文献。

    谢考音有个毛病,看论文看久了就要开始做家务。所以聚祥楼就不去了,中午做了几个菜过过瘾。

    这毛病她们组的人差不多都有,林斐喜欢一边做俯卧撑一边构思建模,孟采凝一读英文文献就忍不住开始制香,谢考音特别喜欢她做的小四合香。陈皮和椰香浸染着整个屋子,舒服得她忍不住想睡一觉。

    这雨看样子不会停了。她这样想,有些沮丧。

    若是天气好,她还想和任思怡见个面。自从前些天原琦特地说了,她就总惦记着。惦记什么,她说不清。她和任思怡,快四年没见面了。

    随缘吧。谢考音吐了口气,意识昏沉沉地落入了漫天雨幕当中。

    “唔……”

    谢考音看过去,是解坤醒了,看他搓手的模样,估摸着是被冻醒的。

    “我睡了多久?”解坤问道。

    “十分钟。”谢考音说了个大概数。

    “哦,我还以为我睡了很久。”解坤挠挠头,他甚至做了个梦,光怪陆离的,让他总是醒不过来。

    “吃了药的缘故吧,”谢考音起身道,“回房间再睡会吗?”

    解坤摇头,午睡十分钟就足够清醒,“还要铺蚊帐。”

    谢考音笑了,的确,蚊帐是顶重要的。

    谢考音拿着躺椅自个儿进屋了,解坤说是要先去看一眼石榴树底下的西瓜地。

    西瓜地边上长了野菜,看着像是马齿苋,谢考音不确定。

    解坤要摘了吃,谢考音就指着旁边蹿头的野蘑菇,问解坤敢不敢连蘑菇一起炒,解坤就再没理会那些野菜了。

    “撑伞去啊,别又淋湿了。”谢考音扬声呼喊,一边在柜子里找伞。

    满屋子找伞,是他们家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

    谢考音记得先前学术研讨会送了一把黑色绸面的双人伞,遮阳挡雨都很不错,这会儿又找不到了——

    一定是解坤带学校丢了吧。

    “诶,这还有一把!幸好……”谢考音抽出好几年前从景区买的油纸伞,话音跟着戛然而止——

    原本古色古香的纸伞,伞顶破了个大窟窿,边缘纸面也都发霉的厉害。是再用不了的那种破窟窿。

    “怎么了?”解坤也进了屋,问道。

    谢考音神色复杂地把破伞递到解坤面前,有些委屈:“咱家这是闹老鼠了么?”

    解坤往后退了退,这发霉的模样,实在不讨他欢喜。

    “可能是潮了,放久了很容易发霉。”解坤安慰道。

    谢考音点点头,谁家喜欢闹老鼠呢。

    “那……那万一是老鼠啃了个口子,流了一口哈喇子,然后发霉了呢?”

    解坤听着谢考音发颤的声音,却有些哭笑不得,阿姐总是可爱的奇奇怪怪。

    “我把伞拿去扔了,阿姐去楼上拿蚊帐包裹吧。”

    谢考音缓过一口气,“行吧。”

    接着,又很严肃地说道:“解坤,以后我们不要在屋子里吃东西了。”

    “哈?不至于吧……”

    “不,昨天我在厨房里看到一群蚂蚁,绕着你吃剩的桃子核。”

    “嗯?”

    “爬了一台面的蚂蚁。”

    “我昨天没吃……”

    “不,解坤,一整个台面,乌压压的一片,全是蚂蚁。”

    解坤笑出了声,“哦哦哦,好的,咱们不在屋子里吃东西了。”

    “我呼……我是说……”

    “嗯,我明白,我去扔伞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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