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看!”解坤摊开手心,里头赫然是一个翠绿翠绿的小西瓜,上面墨绿色的条纹像是精细描画上去一样的好看,“自家的西瓜。”

    谢坤甩着身上的水珠,屋檐底下积起了一滩滩的水渍。谢考音拿了毛巾给谢坤擦身,有些嗔怪道:“这么小的瓜摘它干嘛,不能吃不能放的。”

    谢坤仔细地擦了头发,把西瓜塞到谢考音手中,“自己掉下来的,可能是被鸟啄了。”

    谢考音笑着说不信,哪来的鸟会招呼这没味儿的瓜皮,难不成是眼瘸了的啄木鸟。

    谢坤跟着傻笑,他又说地里的小辣椒结了红果,今年的丝瓜藤不大好,别说瓜果,就是叶子还不如观音树长得精神。

    “观音叶……阿坤想吃观音豆腐吗?”谢考音说着,倒是把自己说馋了——这日头,一碗冰镇观音豆腐,恁是十分苦夏也都化作甜津津的清爽了。

    谢坤点头,笑得脸都红了。

    蚊帐是去年秋天晾干就放柜子里的,拿出来还能闻到浓烈的樟脑味。白纱堆叠着从手心滑落,像是个仓皇落跑的新嫁娘。

    不过是个樟脑味的新娘子。

    谢考音噗嗤笑了,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联想。

    “这味儿……”谢坤凑近闻了闻,又抬头问道,“蚊子怕樟脑吗?”

    谢考音语塞,估摸着是怕的吧……

    “这一套是你的。”谢考音数着蚊帐杆子,辨别道。

    谢坤的蚊帐搭的要高一些,她记得是叫公主床款,果然谢坤一用就喜欢。

    “先装我的?”谢坤问道。

    “装你的。下周末再装我的。”谢考音关上柜子门,怀里一捧薄纱曳地。

    谢坤跟在后头,眼眸晶亮,步子轻快。

    打了底座,谢考音让谢坤进蚊帐里头搭手。四四方方的帐子如平地高起,看着就让人很有成就感。

    “这根杆子好像歪了……”谢坤拿起一根竖杆,放在床边比划道。

    “我瞧瞧。”谢考音凑近了些,的确不太直,放在靠墙的那一边也还能用。

    “那放里……”

    一抬头,谢考音才发觉他们原来离得这么近,呼吸交织,她的目光冷不丁地落入了眼前人的眸底。

    雾里看情花,灯下看美人……

    谢坤也愣住了,一半的白纱落在谢考音的怀里,樟脑的味道混着她身上的百合香,丝丝绕绕地缠的他不能呼吸。

    窗户开了一半,风雨如晦,狗吠笛鸣,似乎都不及他鼓噪的心跳。

    “嗯……”

    谢考音回身,眨着眼避开这如有实质的视线,“嗯……放里面,靠墙放……我,我去拿藏香,给你熏一下。”

    周遭忽地冷了下来,白纱如瀑坠了一地,他看着谢考音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

    按照往常,每隔两个礼拜,谢考音会和解坤去康园给孩子们念书。

    康园,坐落在康平山脚,是解坤和解徽长大的地方。

    老园长姓邵,谢考音跟着解坤叫她邵阿姨。康园的名字是她起的。

    邵阿姨有过一段不太像话的婚姻,不是什么鸡零狗碎的故事,只是太儿戏了,两个人为了生孩子才结婚,而后邵阿姨出了意外没法生孩子,两人于是又分开。

    邵阿姨对孩子有一些执念。那时候的康平山是很偏僻的郊区,山脚下的村落很多,村民又不大富裕,超生孩子养不动了,就往山脚下扔,都是苦命人,警察也管不了。邵阿姨开了康园,村里人就把人往康园里送,说是寄养,但也只有逢年过节送些山货,孩子是很少再见了。

    也有从外面找回来的孩子,无父无母的,流落他乡的,康园里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些跌宕起伏的过往。

    解坤和解徽也不是亲兄弟,解徽在放学路上捡到一个弃婴,后来解坤跟解徽一个姓,在康园安了家。

    谢考音第一次去康园是中学爬山下来偶然误入的,没想到会遇上同班的解徽。邵阿姨留她吃了午饭,她印象很深,七八个菜凑成一顿土豆宴,各种花哨的菜式吃的人飘飘然。

    邵阿姨说,这园里孩子们自己种的土豆,是她赶上了丰收的好日子。

    再往后,谢考音常来康园,有时候是行山结束了到园里坐一坐,有时候是遇上时令送些节礼,再有时候,她也会带些菜苗、花种过去。康园靠山,有大片的田地,都是好土。

    谢考音从小不受孩子欢迎,所以第一次听到这里的孩子舍不得她离开的时候,她好像真的有很多舍不得了。

    有一次,很偶然地,邵阿姨说起,这里的孩子很多不会读完高中。谢考音听得出她语气里的遗憾,好像是一个望子成龙的老母亲终究被现实磨了棱角的遗憾。

    “我给他们念书吧。”谢考音脱口而出。

    “念书?”邵阿姨迷茫地点点头,“也好。”

    转而又有几分迟疑,“不过,就怕孩子们不乐意听……”

    “试试吧,不喜欢听也没事,就当催眠曲了。”谢考音安慰道。

    于是谢考音就成了康园的说书先生。

    山风寒凉,她念书的时候必然要多穿件外套。孩子们说她像弱不经风的林黛玉。

    窗户半开着,外头的竹林随风响动。她开玩笑说不如让邵阿姨把康园改了名叫潇湘园,孩子们不乐意了,从小到大,他们只把康园这两个字当了家。

    今天念的是梁衡先生的散文,《青山不老》,一个老人种树的故事。

    谢考音原本是不记得这篇课文的,上学的时候不那么喜欢看课文,也许最有耐心的,便是学期初发新书的时候,她从头到尾按着目录读一遍了。

    直到高中,在学校的钟楼天台上,任思怡再一次念起这篇课文。

    平日里,钟楼没什么人去,谢考音刚要坐下,又听到任思怡笑着说:“好歹擦一擦,积灰呢,小鸭子。”

    任思怡说,谢考音,说快了就是烤鸭,烤鸭多好,听着就招人喜欢,和她这个人一样。

    任思怡总这样,胡思乱想,却无时无刻不引着人亲近。

    任思怡会笑话她,小鸭子长了个狗鼻子。

    何止呢,还有个猪脑袋,背课文从来不上心。

    她们都喜欢高塔,任思怡说,登高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有一种历尽千帆、瓜熟蒂落的感觉。

    她们站在学校的钟楼顶,谢考音一遍又一遍地背着《琵琶行》,钟楼的另一头,任思怡沙哑的声音应和着沉闷的钟声,她念着谢考音不熟悉的文段——

    “看完树,我们在村口道别。老人拄着拐杖,慢慢地迈进他那个绿风荡漾的小院。我不禁鼻头一酸——也许老人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作为一个山野农夫,他就这样来实现自己的价值。他已经将自己的生命转化为另一种东西。他是真正与山川共存、与日月同辉了。这位普通的老人让我领悟到:青山是不会老的。(节选自《青山不老》)”

    星月晦朔,灯火阑珊,只她立于这浩渺人世,就足够璀璨。

    那是谢考音第一次相信,日月同辉,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的特质。

    “谢老师,”坐在最前面的女孩子站着举起手,“我读过这篇课文。”

    “这样嘛,糖果在哪儿读的呀?”谢考音放下课本,笑着蹲下身,眼前的女孩叫糖果,瘦瘦小小的个子,今年读三年级。

    “在夏姐姐的课本上!”糖果笑着说,眼睛眯成一对月牙,挺着腰板一脸得意。

    “六年级的课文都读过了呀,”谢考音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糖果真棒!”

    “我也读过!”说话的是旁边邻座的小丙,他和糖果关系最好,所以总是不甘落后。

    “你骗人,”糖果拍掉了小丙高高举着的手,“你只看了一眼就跑去玩了。”

    小丙顿了顿,随即梗着脖子说道:“谁说的?我……我回去以后重新看了!从头到尾看了……看了两遍!”

    说完一屁股坐下,跟着重重地哼了一声。

    糖果一个人站着手足无措,“我……我不知道……”

    “好了,”谢考音安抚地让糖果坐下,想到自己没有带零食在身边,谢考音从包里拿了一颗荔枝,“糖果第一个举手,很棒的。”

    小丙撇了撇嘴,有些馋,却也没再说话。

    解坤先前去见了邵阿姨,邵阿姨见了他很高兴,听说他高考考得不错,乐呵呵地包了个大红包。

    解坤忙不迭推辞,他都是可以自己赚钱的年纪了,这红包给他还不如留着给孩子花。

    “拿着,没多少的。”邵阿姨说着强硬的话,眉眼却是笑的舒展开来,“康园难的出一个大学生,你得拿着。”

    解坤还要推辞,就听见推门进来的谢考音开口道:“那我和阿坤请大家吃一顿升学宴吧。”

    解坤回头见谢考音走过来,一身浅绿色绣花旗袍映得人面桃红,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解坤被盯的有些羞赧,撇过眼只低头朝手里的红纸发愣。

    邵阿姨也很高兴,“也好,也好。让孩子们都沾沾喜气,往后再出多几个大学生。”

    “那就订两周之后吧,那时候解坤刚好出了成绩,让他拿零花钱请客。”谢考音说着,朝眼前一动不动的呆瓜使了个眼色。

    解坤回过神,“哦,哦哦哦,好的,我请客。”

    邵阿姨被逗乐了,“诶哟,我的乖乖,别是读书读傻了。”

    谢考音扯着人维护道:“哪里,可机灵着呢。将来呀,我们解坤同志可是要读到博士后的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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