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遥口中的地方,其实就是遥炎。

    天色尚未破晓,苍穹的雄山已然还在沉睡,视线所及处,只有天际的璀璨散发着唯一的色彩。

    两人来到山头,明遥双手合十,有些得意道:“看好了,给你露一手。”

    她闭上眼,口中念出一串复杂的咒语,随后渐渐地,在她身边亮起一点又一点的明黄色灯光。

    这灯光会动会飞,不到半刻,成百上千的灯光游荡在夜空中,给予了山顶一片明亮。

    一只灯光飞着飞着停在了少年的肩膀上。他好奇地偏头去看,发现这灯光竟是一只飞虫,那耀眼的明黄色,来自它的尾巴尖。

    会发光的屁股,真好笑。

    江烬厌拎着它的翅膀研究了半刻,看见小家伙扑腾扑腾地想要飞走,他眯了眯眸,加大了手上的劲儿。

    “江烬厌。”

    少女软绵绵的声音传进耳朵,他回过神,手指一松,放了那只飞虫。

    明遥盯着他的双眼,问:“你刚刚想掐死它是不是?”

    他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你这叫恃强凌弱。”明遥教训道,“飞虫有生命,被你一掌拍死的蚂蚁也有生命,它们都跟你一样有血有肉,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好奇就随意迫害他们。倘若你以后再这般,我便再不理你了,你应该也不想过以前那种没人疼没人爱的生活吧。”

    少年反应半晌,一返往常若无其事的表情和态度,听到明遥的训诫,轻轻地点点头。

    倒莫名像犯错后被爹娘教育的孩童。

    小公主笑颜逐开,翼翼小心地在空中拢住一只飞虫,让江烬厌把手摊开。

    她一边把飞虫放他手心,一边说:“它们叫萤火虫,就跟你们仙界的灵灯鸟一样,会发光,能照明,但它们的寿命却远比不上灵灯鸟,且只生活在人间的夏季。我用灵力给他们造了个虚假空间,不到必要时是不会放出来的。”

    江烬厌看着手心的小生灵,说不出的滋味。

    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流淌,脉搏在跳动;他突然觉得自己终于融入了这个世人口中万物有灵的世界,成为其中一体;他也拥有珍贵的来之不易的生命,也会被人重视,被人教予所谓天理伦常,得到那曾经遥不可及的关怀。

    “江烬厌。”明遥伸出手在他跟前晃了晃,“走神了?”

    少年摇头,垂眸继续盯着掌中的萤火虫。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收拢五指,想把那只小虫揣进兜里。

    明遥赶紧拦住他:“你干什么?”

    江烬厌张了张唇,还没吐出字,明遥却已经从他眼里看到了答案:他想把它带回去。

    少女有些无奈:“它不能跟你走,离开了同伴和遥炎,它活不过明日。”

    见对方没有要妥协的意思,明遥又道:“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常带你来这儿便是,它们就在我的法术空间里,不会跑。”

    江烬厌闻言,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放走了手中的小虫,抬头目送着它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明遥瞧着他这副空落落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觉得他像是好不容易交到朋友的小可怜,结果转头又再次被抛弃被孤立,惨兮兮的。

    “忘了问你。”明遥转头道,“前些日子你身上的伤可好透了?”

    她说的是他刚来魔界那天在仙使的毒打下受的伤,那狂徒下手不分轻重毫不留情,想来江烬厌这几日并不好受。

    明遥跨步上去,拽住他的衣袖一角,边走边说:“遥炎溪河汇聚于山峰,乃山泉雨露之精华,有疗伤养神奇效。我带你去,你把伤治好,然后就忘了我之前欺负你的事,好不好?”

    少年被她牵引着,穿梭于朦胧夜色中,身后的萤火虫群反应慢半拍,后知后觉地跟上二人。

    江烬厌半垂头,看着拉着自己衣袖的少女。她单薄的肩背娇娇弱弱,桃浦色的衣裙轻盈飘逸,轻快的步伐让裙边不小心沾了些泥点子,人间落魄逃跑的千金小姐也不过如此。

    清泉的泉水为琥珀色,冰冰凉凉,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香气四溢。

    明遥在泉岸蹲下,拉过江烬厌的手,将他衣袖往上卷了几圈。

    少年手臂干枯清瘦,比不过她魔族公主的皮肤白嫩细腻。

    明遥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他右臂的箭伤,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早已溃烂发炎,生生留下了个黑窟窿,血肉模糊。

    明遥后背一阵凉。

    她皱眉:“你不知道疼?为何伤成这样都不说?”

    江烬厌看着她,黑眸无波无澜,平静又无辜地反问:“和谁说?”

    明遥一噎,不搭腔了。

    在今日之前,没有人会关心他,更不会有人在意他伤得重不重,就连明遥自己都不管不顾的要把他往池水里推。

    少女吸了吸鼻子,倾身从清泉中捧了一捧水,轻轻淋在少年伤口处。江烬厌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清凉的触感从手臂蔓延至全身,舒爽战栗。

    明遥抬头看他,道:“我不知你身上有些什么伤,你…要不脱了衣服下去泡一泡?”

    少年不喜言,只是用行动来表态。

    明遥话音刚落,他便抬手解开了衣带,下一秒便要脱个干净。

    小公主耳畔一红,匆忙地从泉岸爬起来,转过了身。

    当真是莽夫,竟一点不顾忌她一女孩还看着的。

    明遥碍于面子,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从泉边走开,在不远处的一棵桑树下静静等着。

    她耳朵伶俐,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躲不过她的侦查。身后,传来某人脱衣服的声音,下池水的声音,还有伤口愈合时,他从喉间溢出的喘息声。

    明遥耳朵更红了,怎么能……这么羞耻?

    她强闭上眼,只希望时间快些过去。

    此时,池中的少年垂下头,看着自己手臂,胸膛上曾经留下的那些陈年伤口一点点愈合,甚至连疤痕都不见了踪迹。

    唯独右臂上那处箭伤,只是重新长出了血肉,窟窿一样的痕迹怎么也去不掉。也不奇怪,毕竟是仙尊佩剑所伤,不能同那些小兵小器相提并论。

    江烬厌转过头,瞧见树干旁不知何时好像已经熟睡的少女。他忽然想到什么,思忖片刻,双手撑着池岸,从泉水中站了出来。

    他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盛了几滴清泉,径直走向对面的明遥。

    少女睡相娇憨,鼻尖泛着红,脸颊泛着红,耳畔也是一片红。

    她怎么这么红,江烬厌心里古怪,她是太阳变的吗?

    他在她一侧蹲下,粘了泉水的指尖往她脸上那黑痣的位置戳,力道不算轻,甚至像是故意要把她弄醒。

    明遥即使在睡梦中也清晰且真实的感受到,有人在碰她的脸,她那张视若珍宝举世无双的脸。

    小公主惊觉,猛地睁开眼,结果就是与身旁十足坦诚的少年四目相对。

    二人表情无比精彩,一个愣,一个惊。

    “江烬厌!”明遥简直炸了,闭上眼连滚带爬地扑向另一边,“你变态啊!干嘛不穿衣服!”

    少年被看光了,反应却也没对方大。

    在他的认知中,每个人不都被看过,且往后也会看别人嘛,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到了嘴边的话他没有说出来,看着明遥泪眼婆娑的模样,自我反省了两秒。

    他扔下手中盛着泉水的树叶,起身回到池岸,将方才脱下的衣裳重新穿上了身。

    明遥欲哭无泪,她真想挖了自己的眼睛,却又意识到那画面已经深刻的印在了脑海中,越是克制自己不去想,它越是要不受控制地蹦出来。

    江烬厌朝这个方向走近,明遥便气呼呼地对他发火:“我如今尚且年轻,未订婚未出阁,更、更没有看过哪个男人的身子,倘若本公主往后嫁不出去了,你可得负责!”

    江烬厌说:“好。”

    好???

    明遥愣了两秒:“你好什么好?我自小娇生惯养,这事关一生的清白,你如何负得起责?”

    少年眼神在月色下难得清澈,他的回答很认真,那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说笑,他说:“我能一直留在你身边。”

    留下来,做牛做马甚至肝脑涂地,都没问题。

    明遥心尖一颤,他这样一说,她也就舍不得骂他。

    “罢了,总归占便宜的人是我,我又未曾损失什么。”明遥道,“再者,看在你在仙界过得屈辱的份上,就当你不曾知道隐私这东西,这次便不与你追究了。”

    江烬厌看着她,得到对方的原谅后,神情总算轻松不再紧张。

    他微微垂眼,像邀功一般:“你脸上的墨,没了。”

    明遥一乐,双眼亮闪闪,下意识便伸手去摸:“没了?当真?”

    “嗯。”

    “你做的?”

    他说:“泉水洗掉了。”

    明遥自己都未曾知晓,清泉里的泉水竟还有这般功效,想来往后还能用它美容养颜。

    “那你呢?你的伤痊愈了吗?”

    “嗯。”

    “那便好。”少女满面春光,说,“父王叮嘱让我好生照顾你,这样一来我也不算失信。天快亮了,我们回去吧。”

    少年不知在某个时刻褪下了一身逆鳞,面对明遥,乖得不像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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