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宫第二天,我就遇到了任务。皇帝邀请我们去赴宴,查士丁尼也要带我去。

    赴宴地点设在月桂宫,月桂宫富丽堂皇,经过几代皇帝的修缮,更是大气可观。早在外头说宫里头银山帛海,我现在算是相信了。正中央放着巨大的铜兽,蔼蔼青烟从里头浮出,微微摇漾。桌上都是火鹤、炖野兔,一锅鱼和荷兰芹,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菜品。皇帝的宴会请了不少人,放眼望过去人头攒动的。

    皇家的宴会是为了娱乐,二来是为了联络、社交。宴会上凑成婚姻的古往今来不是少数。

    查士丁尼正和一个大臣说话,忽然听到说皇帝驾到,众人连忙往声源处行礼。待皇帝坐定后,我抬眼看他。皇帝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迈昏聩,是被一群侍卫抬出来的。据说和我这种等级的人一样,大字不识一个,他也不急,似乎把希望都寄托在查士丁尼身上。

    我正盯着皇位上打量皇帝,一个头发莹白的老妪在一个30多岁的妇女搀扶下蹒跚走来。这个老妪和妇女都身穿紫袍,应该是查士丁尼的近亲不会有错。

    查士丁尼介绍道:“狄奥多拉,这是我母亲,她想见你很久了。”

    我忽然意识到,查士丁尼和他母亲长得很像。查母应该六十多岁了吧?不知道查士丁尼对母亲怎么说我的。我的地位着实有点尴尬。

    收了钱就得办事,这是自古的道理。我站起来,露出职业的笑容,连连鞠躬,“婆婆,您好。”

    他母亲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泛着粼粼的波光,看上去比皇后友善多了。笑起来和查士丁尼尤其像。他母亲也回了我一句“你好”。就这两字,查母又拿出帕子堵住嘴咳嗽了起来。他妈妈身体似乎不是很好,很瘦,弱不禁风。

    查母咳了一阵,查士丁尼给她端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查母平息了片刻,又凑近了看看我,“彼

    得,这就是你说的那姑娘?”

    听他母亲这说话口气,彼得应该是查士丁尼做皇储前的名字吧?

    “对的妈妈,是不是就像我跟您说的那样?”

    查母又看向我:“是啊,长得漂亮,人也可爱,懂事。”

    他们家的会夸人是遗传的吧?我心花怒放,此刻低着头。查母趁这时候褪下手里的镯子,硬塞到了我手中。

    我一脸懵然看向查母。查母微笑解释道:“这是给你的见面礼,望你收下。”

    “我不能收您的东西。”

    有句话说,吃人嘴短。我要是收了,将来工作完毕,和查士丁尼交割的时候就有的扯皮了。

    我求助似的望向查士丁尼。查士丁尼却开口道:“我母亲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你就收下吧。彼得他粗糙的很,一个人很多事应付不来,以后还得你帮衬着他。”

    我没什么能帮衬他的,不会认字。可能人脉会有帮助,可惜我是脸盲,那些客人的脸压根对不上号。我瞥向查士丁尼,眼神问他的意见。

    他说:“我母亲给你,你就拿着吧。也算是一点心意。”

    他也是一点都不避嫌。

    ——

    罗马的餐桌礼节可能是世界上头一份,里头的客人一定要拼命地打嗝,来表示对菜品的赞赏。皇帝宴会打嗝声一山更比一山高。查士丁尼倒一直没吭声。

    我想起纳尔西斯说他不喜欢吵闹。确实,他本人比木头还要无趣。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紫袍人,如今放眼望去都是紫螺色,中间镶嵌星星点点的白。那是元老院的元老。

    不过,请谁跟我没关系。我负责吃东西。吃过的再吃便没意思,我专门挑了一个不认识的用叉子叉起来。

    这东西被切成了扇形,像是什么动物的肝脏。我尝了一口,喉处瞬间像被吸干了水分。

    皇宫里也有这等难吃的东西?

    我又吃了好几口。忽然发现周边看我的目光不太对劲。对桌那坐在一起女眷瞧着我,捂嘴偷笑:“你看她······”

    我低头看了看手,又拿出铜镜看了看脸,脸上妆容没被吃花。一脸懵,不知在笑什么。

    懵然间,忽然听到有人大声道:“喂,你手里那东西,不是这么吃的!没人这么吃!”

    聚会虽然吵,这话一喊,我们座位周边的人目光都齐刷刷地扫过来,定格在我身上。

    有人又说:“鹅肝要搭配鱼酱,不然涩!蘸番茄酱也好啊。你不会没吃过鹅肝吧?不会吧?这个宴会上坐着的人里居然有人没吃过鹅肝?”说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还真的从未尝过这东西。我连认识都不认识。

    我停在那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吃下就表明,我就是他们口中没见过世面的土包,不吃呢,又浪费,他们又有话头可以来攻击我了。

    查母和查妹也都在看我,我头更低了。

    正在我囧地无法自处,一旁查士丁尼有了动静。他握住我抓着叉子的手,直接把那剩下的鹅肝送进嘴里,若无其事地大嚼。

    那些女眷望着他,表情像看到了魔鬼降世一般。她们可能没想到查士丁尼这种再皇宫里生活了将近十年的人,居然也会有这种无礼的举动。

    查士丁尼平静地吃完,就看向他们。女眷小声嘀咕了一阵,然后就缩了缩脖子,再没声息了。他们最会看人脸色,嘲笑我可以,嘲笑查士丁尼他们就不干了。

    我愣了大半天,举着叉子不知所措。我趁查士丁尼的目光在其他大臣身上,连忙掏出手帕来把叉子抹干净了,又放回台上。

    之后我再不随便叉东西吃,偷看别人,别人怎么吃,我也怎么吃。但还是吸引了不少嘲讽客的目光。我讪讪的。

    皇宫中的人,看来是真的记仇。

    ——

    我兴味阑珊。前番之事导致我现在毫无胃口。查士丁尼会扣我的工资,这是次要的。可是让自己也丢了脸。

    身处宴席,如坐砧板。但我走不开,就把目光转到了葡萄酒上。一杯接一杯的喝。喝得太多,最后腹胀难忍,请假离开了席,跑到茅房。

    正当我打算起身的时候,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个尖细的女声大叫:“什么味道那么难闻?”

    我顿时吓得不敢动,蹲在马桶上老老实实的。

    这时候出去怕不是又要丢脸了。我又不能让她们发现气味制造者是我。

    另外一个女声响起:“有人在腹泻了吧?今天的食物吃多了,肠胃容易有问题。”相对于抱怨味道的,这个声音显得柔和太多了。

    我松了口一口气。对说这话的人顿生好感。

    尖细女:“那个皇储身边的女演员,什么来头阿?”

    柔和女:“能有什么来头?不过唱歌跳舞哄着殿下高兴了。”

    她们开始谈论我。实际上我根本没给查士丁尼唱过歌,我们认识方两天。

    尖细女冷哼了一声:“我看不是什么好种,哄得皇储放下身段陪她。你看今天那吃饭样跟在猪圈吃饭一样,毫无礼仪廉耻!皇储凭什么喜欢她阿?单身那么多年,去剧院买了个不三不四的人回家?”

    听到她对我出言不逊,我暗暗捏紧拳头,忍着气。

    尖细女又说:“皇储看上她什么呀?三十六岁成为皇储,到今天七八年,见着女人就像是见着洪水猛兽一样躲,看到那个略长得好看的就带回家了。我真搞不懂,她有什么可喜欢的。女人25岁脸上的蛋白质开始流失,她还能美多久?”

    柔和女冷笑了两声:“你还不如祝皇后长寿无疆。皇后可不喜欢她了,有皇后在,皇储娶不了她。”

    尖细女:“万事都在皇储调度下,咱们那皇帝昏聩的跟什么似的,又老又枯。皇后的话还管用吗?”

    柔和女:“皇储没必要为自己落下话柄的。储君跟自己养母造成了冲突,传出去不好听。皇储哪里会做败坏皇家脸面的事?皇储最守礼了。”

    尖细女衔着讥笑的口味道:“他不会做?那怎么把不三不四带回家了?”

    柔和女:“还没进家门呢。这个问题我倒不能回你,你怕是得亲自去问皇储。”

    尖细女叹了口气:“不知道那些贵族女不如那不三不四,出身又低,还没礼貌。皇储倒跟她扯上了。细想来,皇储压根没跟女人说过话,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柔和女道:“皇储没说过话的女人多了去了,也不止你一个。”

    ·····

    我蹲的腿麻,连带着头顶也开始发麻。这两位贵妇说了半天,话题都在我身上,无非是查士丁尼怎么受我蛊惑,我怎么下贱。后来的内容我再没心思听了。这两人大概嘀嘀咕咕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才离开。我早就蹲的软了,靠着门板半天才站起来收拾东西。

    我十分懊悔,原不该喝那么多葡萄酒的。

    照我的性子,一听这话应当立刻冲出去,将查士丁尼和我的协议告诉他们的。但是查士丁尼不能说,吃人最短,我只得忍下这口气了。

    ——

    散席了。路上我正一一记下了新学到的皇宫礼节,下定决心下次不再出丑。查士丁尼和我并肩走着,见我低眉寻思,问道:“你想什么呢?”

    我连忙回过神来,道:“殿下,今天谢谢您为我解围。”

    “没什么围可解,我一直都这样吃饭。”

    我记得茅房里头那两人说查士丁尼守礼,此刻有这么说话,不知是谁在说谎。这对我不重要。

    我从袖子中取出那金光潋滟的镯子来,递给查士丁尼:“您母亲的这个镯子,我不能收。”我将那镯子用帕子包好,递给查士丁尼。

    查士丁尼道:“你先收着。”

    “这是您母亲给她媳妇的,我又不是······”我嘀咕道。

    他停下来,一步一步逼近我,脸上露出一个鬼笑:“狄奥多拉,做戏做全套。你要是露馅了,那10诺米斯玛我就收回了。”

    “不敢。”

    他的脸像弦一样崩了回去:“那就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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