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总之,能出现在君堡大剧院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种马

    程度比今天那几个男人还要多。

    这安东尼娜早些年沉迷巫术,不仅要自己信,还拉着身边的姐妹入坑。巫师捻着算盘劈里啪啦算了半天,说我命中有贵人,有后命。

    但除了安东尼娜之外没人信的。这纯粹是太监开大会——无稽(鸡)之谈!

    皇储问:“你叫什么名字?”

    劫后余生,我扯出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来:“狄奥多拉。”

    他微笑:“上帝的礼物!人如其名。你长得很漂亮,上帝是费了功夫的。”

    我怪不好意思的。一见面就被夸。但皇储在此,不好多造次的。我低着头,心里暗喜。查士丁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实的锦袋,哐啷扔在茶几上。我估摸了下重量,至少20诺米斯玛吧。

    “你会弹鲁特琴吗?这么多钱够你为我弹奏一曲吗?”

    “绰绰有余。”

    “你会表演戏剧不?”

    “会!殿下想什么时候看?”

    查士丁尼笑纹愈来愈深。我的声音越来越响,摩拳擦掌。表演一场哑剧,20诺米斯玛,对我来说算是银山帛海了,至少我一年可以不用再工作了。

    “那你会跟我进宫么?”

    听清楚他的话,我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

    大部分人听到这话都有这种感觉,像是睡懵了忽然从床上滚下来,哐地一声,全身一震。

    我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半晌:“殿下,您·······我没记错的话,是第一次见到我吧。要我进宫做什么,表演吗?”

    “恩。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表演什么?”

    “夫妻。我缺个老婆。”

    他还缺老婆的吗?我知道他确实没结婚。但他长那么好看,又是皇储,没人愿意嫁给他吗?这天下多的是光棍穷汉,没见过皇储单身秃头的。这什么君士坦丁堡地狱笑话。君堡的人最嫌贫爱富了。

    查士丁尼起身,拂袖道:“我舅舅催我结婚无数次了,催得我头都大了。我拖到四十三岁还没解决,现在我对你有好感,就指望你替我解决这个问题。”

    他舅舅查士丁君堡没人不认识,就是当今皇帝。我十八岁那年,皇帝阿纳斯塔修斯驾崩,他舅舅是阿纳斯塔修斯的近卫队队长,在查士丁尼的帮助下,借着职务之便,把皇位抢了过来。到今天也有七年了。

    七年,居然都七年,皇储还光棍呢?这投哪个国家都是万里挑一的奇人,可千万别被史官记载下来。

    我手攥着袖子,左思右想,就想不出合理的理由来。我试探性地问:“殿下您这在开玩笑吧?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取笑我了。”

    查士丁尼撅嘴:“谁说我开玩笑了,我认真的,不然我给钱干嘛?”

    适才还是死刑嫌疑犯,现在秒变皇储未婚妻。人生大起大落,诚如是哉。

    查士丁尼要是来真的,吃穿用住可能没问题。但是,他可是男人哎,他会不会要求我为他提供床上服务啊。

    查士丁尼象是有读心术似的,一把摸住我的头,“别担心。我暂时没找到特别爱的人,所以想找个人形婚,找到了你可以继续回来。另外,我是个保守主义者,我绝不会睡除我老婆之外的女

    人。你跟我进宫,我会给你钱,算是费用。”

    由于职业本能,我脱口而出:“多少?”话一出口心里暗自给自己翻了个白眼。

    太贱了。张口闭口都是价钱。

    查士丁尼一笑:“你想要多少?10诺米斯玛一年,这么多够吗?皇宫里包吃包住,这10诺米斯玛你可以花。这20诺米斯玛,算是签约入伙费。”

    30诺米斯玛。皇储给我的感觉就是不知道这30诺米斯玛的购买。30诺米斯玛直接养活君堡贫困村了都。

    他又开口了:“只不过,有三点,第一,我虽不会碰你,但你晚上必须和我睡在一起。第二,姐妹可以来往,进宫来,恩,也行。不准再和别的男人来往,不许有私下通信。第三,我们的口头协议,不准泄露。”

    我爽快地答应:“没问题!”

    经过今天一连串的污糟事,我对剧院的顾客生理反感。更别说和男人私下交通。

    有男人睡我旁边无所谓,别睡我就行。当然看查士丁尼的气色红润,应该不抽烟不喝酒,也不用担心肺会烂掉。

    这种愉快的大饼落到我手里,我得给上帝烧点高香。

    我做他的未婚妻帮他躲过七大姑八大姨的嘴皮子,我趁机赚钱搞事业,为女孩子赎身,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

    皇宫是真的大。查士丁尼很给我面子了,我还是乘着皇宫的宝马香车,从正大门进去的。剧院里的姐妹有的做情人,只能从后门进,有的还得钻狗洞。

    早听闻说皇宫滨海,有码头,内间还有微型山丘、 小森林、小集市,现在我算是见到了。简直

    是个缩小豪华版君士坦丁堡。

    宫门外是竞技场,皇室每年都会在这里看赛马,人声鼎沸。不远处是狄奥多西建造的皇家圣索菲亚大教堂,富丽堂皇,摘下一颗宝珠估计都能发财了。

    皇帝上朝的地方叫做金銮殿,这是全宫仅次于教堂华丽的地方,宝座镶金嵌银的。在通往内廷的路上,有多座喷泉,流满了酒和白蜜。

    这才是真正的阆苑吧?

    走半天跑的脚都快肿了,总算到了查士丁尼居住的黄铜宫。黄铜宫体现了他主人的品味。穹顶上画着耶稣圣母圣子的马赛克画像,宫殿内部的走廊上都挂着前朝知名画师的画。最里面的卧室,里面放着查士丁尼未改完的大理石雕像,已初具查士丁尼的轮廓了。

    皇宫的生活真是安逸,四处可见成群结队正在交谈的园丁大叔,还有臃肿的大婶漫步在林间小道上。我躺在床上开始幻想我未来的轻松生活。

    当我起身打算脱衣服睡觉时,有人在门外大喊“皇后驾到!”

    我懵住了。下一秒,我一面穿鞋一面往房间门那边跑,偏偏这鞋后跟忽然跟我作对似的,拔不上来,踉踉跄跄走到门口,正好仪仗队推门进来,直接撞到我,顿时鼻子里一股酸流,眼底冒出许多金星来,晕了好几秒才米勉强扶着什么站稳。

    我的神智渐渐恢复,眼睛一瞪,却发现我是扯住了皇后的衣肩。皇后冷冷地看着我,我灰溜溜地松开了。连忙磕头请罪。

    眼前的贵妇大概五十岁吧,身上堆金砌银,穿着深紫色的袍,饰以金边,头上是简易的盘发圆冠,是个君堡贵妇标配。

    在外头我就听说,皇后原先是个蛮族奴隶,被皇帝买进宫里来的。这桩买卖在民间传出了十几种版本,有人说皇帝不举,所以只能靠买卖,有人说,皇帝长得奇丑无比,又是从农民空降皇帝,出身不好,手段卑劣,真正的贵族世家看不起他。

    话是这么说。成年人的世界哪里看过程,都是看结果。岁月压不住皇后的皱纹,但她的气色仍是红润的。查士丁尼一家,应该待她不错。

    “这就是咱们皇储剧院里捞过来的女人?”

    皇后的态度原先就不好,这个“捞”字说得我有三分恼火了。

    还没等我说话,她的侍女就答道:“就是她。”

    皇后的目光看向我,还算柔和,转着我走了一圈,赞道:“长得是很美。”她的语气又忽然陡转直下。“不过居然是从剧院里出来的?”

    我从剧院里带出来的脾气,听不得蔑视的话。当即跟头牛一样地反驳回去:“剧院出来的怎么了?皇后您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

    皇后轻抚紫袍上的流苏,道:“不是看不起。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君堡的女演员和贵族是不能结婚的。”

    虽然我和查士丁尼是雇佣关系,查士丁尼生得好,很容易让别人对他有好感。基于这好感我最终才接下的这单戏。本不打算跟查士丁尼的婚姻关系拉扯,但皇后这种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观念,我已经有五分恼火。

    认得我的人都知道,狄奥多拉顶厌恶趾高气扬的人,十人傲慢,我九个要回嘴的。

    我磨磨牙,狠下心来道:“那蛮族奴隶和贵族,还不能结婚呢。您不还是结婚了?”

    皇后没说话,侍女倒暴跳如雷,朝我大吼:“你放肆!”然后“啪”地一声,就这么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彻底懵了,摸着脸,意不自适,不知所措。皇宫里也会随便打人?

    我抬起头来看皇后。

    皇后看着我,眼神飘忽不定,最后什么都没说,居然就这么走了。

    ——

    这一巴掌绝对不是个好开端。皇后对我的态度应该可以代表他们家女眷对我的态度了。查士丁尼有个妹妹,他妹妹已经是二孩母亲了,他还有个堂哥,也有孩子。还有最顶头的,他母亲,他舅舅·····

    我虽是底层女性,不过就想靠个副业赚钱。没想到还被打了。

    我不认字,又没有活干。东罗马的女人活得就是难。大街上有富婆大婶开小酒馆的,不过这些酒馆的老板都帮丈夫开的,表面富婆,实际大婶,天天给自家小酒馆擦盘子。有个姐妹想擦盘子为生的,然而被男主人揩油,被女主人排挤,只能忍气吞声。

    东罗马女性认字率极低,被买卖的人当然是不会有人教他认字的。因为学习文化成本最高,也最难,有打水漂的可能性。我听说,有的贵族家庭也不让女孩认字,而是千方百计想让她联姻嫁人。

    两相枷锁,找工作找起来,真叫一个苦字。我好不容易找这份不卖身,全靠演技的肥差,结果还要被打·····

    哎,崛起之路遥遥无期。

    ——

    查士丁尼晚上回黄铜宫很早,据皇宫大主管纳尔西斯说,查士丁尼不喜欢和多余的人接触,每天没事就窝在卧室旁边的书房里。

    我在床上几乎躺了一个下午。晚间查士丁尼来的时候我还呈现大字状躺在床上,我即刻弹跳起来。查士丁尼正抱着书,盯在门口无语地看着我。

    “该洗澡了。我每天都得洗澡的。你呢?每天洗个澡,心情也好。”

    “有有有,自然是有。”剧院的人每天不洗澡那太脏了。我也有洗澡的习惯。我走过去将我的包裹打开,把里头的衣服全部倾倒在床上。

    看到那粉色小布条的时候,我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我带过来的衣服都是我的工作服,少数的几件外穿。

    查士丁尼在一旁看我,指着床上衣服道:“狄奥多拉,你就没有一点·····”他用手在空气中比划:“稍微正常点的衣服吗?”

    空气几乎凝滞。

    我轻轻咳了咳几声,将那些衣服都收入包裹里,低头道:“殿下,我不经常出门的。这里大多数衣服,是我表演用的。”当时只是想把查士丁尼给我包裹塞满,显得不那么穷酸,这下好了,目的和结果南辕北辙。

    “哦。”查士丁尼沉默半天,到衣柜里找了件浅紫色的衣服递给我:“暂时先穿我的吧。”

    他的睡衣是把自己穿的严严实实的,没有袒凶露如的那一卦。他好像洁癖特别严重。

    查士丁尼道:“我明天叫人给开御库找几匹缎子给你做衣服。宫里头的人不能没有衣服。”

    “我绝不白要别人的钱。”

    “从你薪水里扣,你觉得怎么样?”

    “扣多少?”

    查士丁尼顿时扶额,半晌才盯着我:“算盘精。真以为我那么小气呢?”

    “我不是。我只是工作,工作不算钱,做什么算钱?”

    “·······”

    查士丁尼似乎对我很无语,半晌叹了口气,“行。1诺米斯玛,给你做两套质量好点的衣服,你觉得如何?”

    “成交。”我和他击拳。

    我抠抠搜搜的,不想欠男人任何东西。本质上女人不是为了抱男人大腿过日子。不过查士丁尼也没无聊到一定要我抱大腿,他东罗马第一大忙人。

    各取所需,我又没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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