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警官,到了么?”

    “快了,一分钟。”吴棉挂断同事的电话,从车上下来,不紧不慢的走上工作室二楼。

    这个地方叫办案警察所监督区,坐落在东城的边界地带。

    北新国是近千年发达起来的国家,部署亚洲,吴棉不是北新国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个外国人。

    不过北新国属于移民类国家,这里通用的语言依旧是吴棉熟悉的文字。

    就吴棉自己的话来说——“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仿佛天生就是属于自己的第二个家。”

    眉宇之间存的那抹淡然是在男生之中少见的,就像云灿,他的那股子火热劲才是这些二十多岁的男孩身上常见的。

    '浮躁,不甘于平凡,冲劲。'

    '平静,深陷于泥潭,沉默。'

    “怎么了,这么着急?”吴棉走的缓,来到工位换上皮鞋。

    吴棉的皮鞋上那块显眼的泥点还明晃的摆在那里没有动弹,他一边随意的点着头敷衍同事急切的话,一边蹲下身来用纸巾擦干净。

    “是那个跳楼的女尸!她,她……”

    “快说。”

    “总之您前跟我一起去看看吧,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皮鞋和纸巾发出咯吱咯吱响,女助理看吴棉慢悠悠的性子烦的很,两只纤细的胳膊推着他的背往前走,嘴里一直念叨着:“怪了,可怪了……”

    门被推开。

    吴棉起初满不在乎,垂着眼,正想说同事大呼小叫。

    可等到他看清楚尸体,才明白了同事为何会这样惊讶。

    尸体和昨日见到她的姿势并无区别。

    可那竹笋似钻出来的骨头尖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去,肌肤上已经裂开来的口子就这样凭空合上了,看不见一只蛆虫的移动。

    那泛着灰色的尸体回了春,白中透着红……

    就像是,她还活着。

    只是沉睡了过去。

    等等……

    鱼腥味、泥土味、潮湿的味道,这就代表着死亡的味道。

    那股子死亡的气息也消失了。

    淡淡的花香味钻进了鼻腔,这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味道不假。

    可出现在一具尸体身上,只会让吴棉后背冒冷汗。

    “吴警官,您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吴棉的眼角抽了几下,强装着镇定,点了点头:“让我研究研究吧……”

    “那我先出去了,吴警官。”

    “等等。”

    “怎么了?”

    “别想跑,在这呆着。”

    吴棉大臂一揽,手拽住同事的白大褂边角不放。

    “哦……”

    周念的亲人已经全部去世。

    在北新,无人认领的尸体身份一经确认,一切听从机构的处置。

    简单来说,就是周念自杀的这个案子自打她呼吸停止的那一刻起,就结案了。不会有人再去过多触碰周念死亡的真相,也没有任何人去替她申冤。

    各种的勘察记录仅仅是为了让这具尸体发挥最大的利益,为科学献出最后的价值。

    想到这里,吴棉紧握着手术刀的手在即将划开周念的皮肤时停了下来。

    残酷,但很现实,也与吴棉无关。

    他大学期间读过北新国一些法律上的文献,有一段他记得是分清楚——无人认领的尸体,国家并不会代理丧葬费,其财产也会在十日由国家监督局全款没收,上缴国家。

    可怜。

    “吴警官,又愣神了啊?”

    “啊?哦,没事。”

    吴棉动了刀,顺着胳膊侧腕线慢慢延伸到肩头。

    白花花的肉顺着锋利的刀锋绽开,血液已经凝固成硬块,像是深紫色的猪油,黏糊糊的。

    吴棉的手从不抖,刀划过的地方都是干净利落的一条线,伴随着皮肉和刀具之间粘连与碰撞的声音,过于安静诡异的气氛也让吴棉有些尴尬。

    “你来这多久了?”吴棉问。

    “啊?我是随您一起来的,组织专门给您配备的助理。”

    ……

    这几年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吴棉点了点头,装作一副“我是知道的”样子。

    “那……”

    斟酌再三,吴棉说,“你叫什么?”

    “……”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我就说,您从来不会叫我名字。”

    “原来是根本不记得我名字啊,哈哈……”

    “……”

    “我叫方佳茹,今年24岁,两年前与您差不多同一时间来到警察所,工作就是辅助您一切工作上的一切。”

    “您需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最大的特点就是命令大于一切,我可以帮您处理一切您不愿意处理的事情,包括人际交往方面,办公室卫生……”

    “好了,不用说了。”

    吴棉垂着头正埋头苦干,耳边多了个蜜蜂嗡嗡的叫,让他烦的很。

    “吴警官。”

    “什么……”吴棉抬起了头,视线逐渐往上移。

    下面隔着周念的尸体。

    上方就是方佳茹手撑着手术台,身子凑上前来,几乎是再伸一下嘴,就可以亲到吴棉的程度。

    她的脸在吴棉眼前放大再放大,每个五官都想展现自身的魅力。饱满的唇咧开一个夸张的笑,精心雕琢的眼线画的没有一丝出错,散落的长发让风吹过,拂过吴棉的脸,一阵痒。

    敞开的白大褂中,那件亮色的吊带上衣显眼的很,裸露的肌肤十分不吝啬的展现在吴棉的眼前。

    “不要忘记我了,我叫方佳茹。”

    笑得就像是娃娃,完美,且虚假。

    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发自肺腑的笑?

    眼睛。

    精致完美的,甚至训练过的笑容角度或许无法分辨出是否真心。

    但一个人的眼睛很难骗人,那双明亮或混浊的眼中,是透着寒意和窥探,还是期待和纯真。

    皮肤是否出现褶皱,眼下是否因为笑容而被带动形成微笑纹。

    因为很多人都是皮笑肉不笑,遮住下半张脸一看,那透着寒的双眼里带着戏弄,就像是在说“被欺骗的意味如何一样”,幸灾乐祸的样子可能才是真正开心的原因。

    而吴棉就从方佳茹那双精致的眼妆下掩盖着的眼眸中看到那股子幸灾乐祸,寒意传到吴棉眼中,让他多了一丝厌恶。

    他两手一摆,放下手术刀,金属碰撞手术台钢板的声音十分刺耳,然后一个后撤步,与方佳茹保持了一米的间隔。

    吴棉的眉宇之间无不掩饰的充斥着反感,但反感的伪装下,更多的应该是不知所措,所以他只好转移话题,训斥道:“既然你都工作两年了,那你怎么不记得工作的时候要把头发都扎起来?”

    “你不知道工作的时候要把衣服的扣子扣好?防护措施呢,手套怎么没戴,还有口罩!”

    “这……”方佳茹的笑顿时垮了下来。

    趁着方佳茹接不上话,吴棉继续说:“你说你擅长服从我的一切命令是吧?”

    方佳茹的表情颤动了几下,手指搅和在一起,脸上粘着几缕发丝,结巴着回答:“是,是啊……怎么了,吴警官。”

    “好。”

    吴棉满意的点了点头。

    “服从我的命令。”

    “现在,立刻,马上。”

    “给我出去。”

    嘭。

    门被方佳茹用力的关上。

    方佳茹气的牙痒痒,十分打击她的自信心。

    她长的那么漂亮,在这方面从未失手。

    '待在吴棉身边工作这么多年,至少也可以混个眼熟吧?'

    这是她一直安慰自己的话,可到头来,吴棉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吴棉长得帅,性格沉稳,虽有些孤僻,但行为举止都十分尊重女性,透露着教养。

    而且看着就很有钱,吃穿用度都比较讲究,是方佳茹心中那个男友的标准。

    “到底为什么啊……”方佳茹咬着指甲盖儿,想起了什么,裹紧了些工作穿的白大褂。

    她瞬间两眼放光,脚步轻快,往楼下走去。

    嘴里还念叨着:“他还是关心我的。”

    “不然怎么会提醒我扣好白大褂?”

    “这显然就是肥水不想流外人田!”

    吴棉头疼的厉害。

    经过方佳茹这么一闹,吴棉刚刚放松一小会的弦又紧绷了起来。

    她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神之中带着的那种虚假闪烁在他的脑海里,复制成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就像是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许是药劲过了,他就又开始陷入幻念之中。

    甚至吴棉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几种心理状态。

    第一阶段,烦躁。接受。

    先是焦虑,烦躁,耳边嗡嗡作响。吴棉会觉得自己随时会四分五裂,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声音,他们尝试去解决吴棉无法解决的现状,尝试自救。

    但烦躁和焦虑是成不了事的,往后只会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

    这就是第二阶段,怀疑。

    吴棉开始多疑,也开始怀疑自己,质疑自己许多的选择是否正确,怀疑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是否真正适合自己,怀疑身边的一切是否真实,质疑自己是否也是虚假的。

    那么,到这个时候,第三阶段也就开始了。

    第三阶段,自我安慰。

    这个时候的吴棉,选择坦然接受这一切。第一是因为累了,第二是因为无法去改变,只能听天由命。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颓……

    那就进入第四个阶段,抑郁。

    一个人总会有抑郁颓废的时候,但如果你在完全没有药物治疗或精神干预的情况下持续两个星期的抑郁。

    这两个星期内,你如果出现食欲不振或食欲暴增,睡不着或一直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话,那么你很有可能是出现一些心理上的问题了。

    如果是吴棉,他会在短时间内心情发生各种情绪上的波动,而抑郁,就是他经历的最后一道关卡。

    在到最后,吴棉就会坦然接受这一切。

    药效过了也好,是病情加重了也罢。

    吴棉只是想轻松些而已。

    俗称,摆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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