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了,傍晚的国清寺与白日里的生机勃勃不同,没了往来的人影,天色昏暗,仿佛时间停滞不再流动,只剩下花鸟鱼虫的鲜活。

    八角亭中,灯火昏暗,对霍殷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的姜苡窝在那把摇椅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

    她手里塞了只小巧精致的花鸟珐琅手炉,整个人被包裹在宽大的裘衣中优哉游哉的小憩。

    姜苡并未真的入睡,脑中盘算着如何了结此事。

    昨日看到刘轩尸体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并没有去轮回,而是化作怨鬼留在了世间。

    怨鬼与流浪人间的孤魂野鬼不同,大体上分为两类,一类是杜母那样因为执念太强不愿转世的。

    另一类则是被生前的怨念所支配,失去了自我意识的怨鬼,这类鬼往往比普通的鬼魂更凶恶,有的甚至能伤害活人。这类怨鬼大都是无故横死之人,他们在死的那一刻怨气最强,因此往往会盘踞在凶手身边,伺机报复。

    而刘轩,很有可能就变成了这种鬼。

    要想找到刘轩,就要先找到凶手,可麻烦的是,就她先前追踪时看见的画面来说,杀害刘轩的凶手是头熊,野兽行踪不定,难度自然也就大大增加。

    这么麻烦的事,姜苡自然是不想理会的。

    可巧就巧在这事儿刚好就撞在她吸收了杜母的死气之后,杜母成为怨鬼是因为对儿子的牵挂和爱,她的死气由母爱所凝结。

    昨日刘夫人伏地央求她时,姜苡就感受到杜母的死气在她的筋脉中横冲直撞躁动不安,本以为远离刘夫人后就能顺利抑制杜母的气息,谁知她低估了杜母的执念之深。

    多放任杜母一刻,怨心就会在死气的诱惑下冲撞封印,为了压制怨心,封印的力量就会更强一分,小臂的疼痛也就愈发难以忍受。

    姜苡向来是个极讨厌疼的人。

    她需要吸收杜母的死气,而杜母又需要她帮助刘夫人,对她来说不过又一桩交易罢了。

    姜苡习惯交易,对她来说交易就是安全感,不一定等价,但一定互利。鬼神之事上她从不失败,这是她的筹码,自然也就不存在被辜负的可能。

    既然杜母和刘夫人想要的是杀人凶手。不如就反过来,先找到刘轩的魂魄,再顺藤摸瓜找到那只熊。

    于是姜苡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就起了床,交代噤声去知会刘家一声,就动身独自去了城郊。

    她走到城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姜苡毫不犹豫的掷出昨日指引她们去杜家的那只骰子。

    此物名唤‘八卦骨骰子’,是寻魂定位与缚灵的法器,它由一颗指节大的鱼惊石制成,八个面分别雕刻了八个卦象,分别代表一个方位。

    此时姜苡就是要用它来寻刘轩的魂。

    她再次默念刘轩的生辰八字,而后只见那骰子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后停下,这次则是乾卦朝上。

    姜苡跟着骰子的指示向西北方向走去,半晌后,她皱起眉头,发现骰子并未让她向山中去寻,反倒是将她引向了一片农户的住所。

    她挑挑眉饶有兴趣的向那个方向靠近。

    忽然,姜苡眼神一变,视线锁定其中一间屋子,她只需远远扫一眼就能断定这房中至少盘旋着五只怨鬼,那屋顶上方更是黑气冲天,阴气极重。

    这么重的怨气,不用想就知道这户人家必然是作恶多端十恶不赦之人。

    不过姜苡才懒得管,就算是五十只,对她来说也只有麻烦和更麻烦的区别,于是她的眼神只在那户宅院微微停留一瞬就漠不关心的移开了。

    她围着这片土地绕了一圈,丝毫没有发现野兽的踪迹,最终没耐心的丢出骰子又使了一次寻魂术,却发现骰子直直向黑气笼罩的那户人家飞去后停住,姜苡柳眉紧锁。

    难不成……

    她走到院门口,伸出纤长的玉指打了个响指,而后后退一步抱臂看向那扇木门。只见门上凭空多出一张黄符,符纸随风舞动,飘起又落下,打在门上竟然发出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屋内却一直无人应声。

    那符纸坚持不懈的敲着门,连敲了十来下,姜苡已经等的有些无聊了,正准备放弃这个法子直接破门而入,里面终于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

    “谁啊这大清早的,别敲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哗的一声打开了门,露出一个身材浑圆,肥头大耳的男人,外袍胡乱披在身上,面色难看,看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姜苡丝毫不在意他脸上的怒气,视线越过男人扫视着院中,她先前看得不错,这院中空气浓稠死气沉沉,显然藏着不少怨鬼,只是……

    她扫视一圈,却并未发现有任何怨鬼的身影。

    男人本就不满她扰人清梦,见她此时还直接忽视自己,鬼鬼祟祟的盯着自家家里看,男人挪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语气中丝毫不掩饰不爽,“你干什么,滚滚滚!快滚!”

    姜苡这才看向他,冷冷道:“你说什么?”

    男子正要发火,却措不及防同她对视,他不曾见过谁拥有那样一双冷漠的,毫无情绪的眼睛,好似她眼中的一切都是死的,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后他恼羞成怒,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唬住了,皱眉冲姜苡大喊道:“滚!有病吧你。”

    边说着边伸手就要将门甩上。

    门就快要合上时,一个巴掌大的纸人从姜苡袖中滑出,展开双臂抵在了门缝之间。

    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抵住了门,男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看那薄如纸片的小人,又仔细打量一番面前这个古怪的女人。

    “哈,净搞些唬人的玩意儿,可惜老子不信邪!”男人松开门撸起袖子就要跟她动手。

    “啪!”

    他话音刚落,清脆的一声响起。

    只见刚才还撑着门的纸人,此时已经飞至男人面前,一只手正缓缓从男人脸上收回。

    这一巴掌来的太意料之外,男人的脸偏向一侧,只觉得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纸人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冲上去又是啪啪好几巴掌。

    男人双颊迅速肿得老高,他顿时怒目圆睁,双手扑向飘在半空的纸人。

    谁知那纸人却像只滑溜溜的鱼一般从他指缝中滑走,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拉长了数十倍然后飞快地缠在男人身上,将他裹成了一只白白胖胖的蚕蛹。

    他同纸人搏斗的激烈,姜苡却连看都不看他,抬脚就往院中走去。

    忽然,一只粗壮的手臂从纸人缠绕的缝隙中探出,紧紧攥住了姜苡的裙角。

    姜苡停下脚步,拧着眉头往下看去,看着男人手指间漏出的裙摆,不悦的“啧”了一声。

    那纸人好似通人性一般察觉到她的不悦,竟然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赶紧将男人的手臂裹了回去。

    男人使出浑身解数挣扎,可那纸人柔韧非常,非但不破还将他越缠越紧,里面的空气越发稀薄。男人眼前发黑,脑袋越来越沉,渐渐只能传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姜苡继续朝里走,空气中的腥气更加刺鼻。

    只见正对大门处的墙上挂着一张油亮的虎皮,院中随意的散落着一些弓箭、猎叉之类的工具,墙角处堆着几条长长的铁链,链子足有两只手掌粗,已经有些生锈了,上面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暗红色斑点。

    那男人应当是个猎户。

    姜苡推开半掩的房门,屋内有些脏乱,东西被随意的扔在地上和桌上,大都是些寻常物件。唯一有些可疑的是各处都散落着许多款式各异的衣物,只需远远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衣物皆由奢华的罗锦绸缎制成,断然不是一个猎户用得起的。

    姜苡走近了些,脚尖随意的将一坨团在一起的衣服挑开,露出了上面大片大片颜色已经发黑的血迹,尽管如此也能依稀看见衣料上细密的针脚和精致的刺绣花纹。

    呵,猎户猎户,就是不知这猎的是兽还是人了。

    突然,从姜苡身后的院中传来一声低吼,声音低沉嘶哑,不似人声,反倒像受伤的野兽会发出的痛苦呜咽声。

    姜苡循声望去,视线锁定在房门紧锁的侧屋,屋门被一只巨大的铁锁锁住。她挥挥手,蚕蛹状的纸人缠着猎户滚到姜苡脚下,然后缩回了最初的大小,准备飞回姜苡的衣袖中,谁知却被她侧身躲过。

    “脏。”

    纸人面对姜苡悬在空中,没有五官的脸上竟叫人看出了委屈无措的情绪。最终只得悻悻的站到了姜苡身后。

    猎户刚被松开,脑子尚有些发懵,缓了半晌才从地上哆哆嗦嗦的爬起来。再面对姜苡时早已没了先前的不屑,扭头就要往外跑。

    “啪!”院门被狠狠甩上,堵住了男人的去路。

    “回来。”姜苡道。

    男人听了她的话,赶忙连滚带爬的回来,冲着姜苡点头哈腰道:“来了来了,仙姑有何吩咐?”

    姜苡冲侧屋抬了抬下巴,“什么东西?”

    男人一看她指的地方,谄媚的表情一滞,而后挪着身子挡在了侧门前,脸上堆着笑,满脸的横肉挤在一起。

    “回仙姑的话,我养了条狗,脾气不大好,怕伤着人,平日里就关起来。”

    姜苡看了看门缝中抑制不住向外冒的黑气,耳边还能隐约听见屋中传出的诡异声音。

    “狗?”

    “是,是狗,我哪敢骗仙姑您啊。就是怕放出来冲撞了您,不然定要开门给您瞧瞧。”

    男人嗓音谄媚中藏着些干涩,面上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姜苡好似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她抬头看天,只见太阳已经高悬在空中,体内杜母的气息再次蠢蠢欲动。

    快午时了。

    哎呀,噤声一个人在家里,该回去给他做饭了。

    她收回视线,丝毫不理睬猎户,径直离开向国清寺的方向走去,纸人垂头丧气的跟在她身后。

    踏出院门时,垂落在姜苡身侧的长袖中飞出一张黄符,符上用朱砂画着一只眼睛,符纸径直钻向木门与院墙的缝隙中,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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