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霍殷到八角亭的时候,亭中一把红木摇椅正嘎吱嘎吱的摇着,姜苡已经躺在上面不知多久了。

    一条腿施施然搭在另一条上,翘起的脚随着躺椅轻轻晃动,长裙掩着脚腕,裙角处的金丝纹绣在漏进亭中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好不悠闲自在。

    清风徐来,扫过美人小憩的侧脸,带起鬓角的碎发随风飞舞。

    她抽了抽鼻子,觉得有些冷,正准备伸手将盖在身上的狐裘披风再裹紧些。

    “小将军来啦,扫帚和抹布已经给你备好啦。”一旁的噤声从石凳上起身,指着堆放在亭子一角的清洁工具兴冲冲的跟霍殷打着招呼,同昨日他昏昏欲睡的模样不同,满脸兴高采烈。

    他可太高兴了,阿姐不愿看寺中的净头师父在自己的地盘晃悠,又不愿意亲自动手清扫。所以几十年来这座凉亭和饮春院都只有他一个人负责,虽说按年岁来看他都已经该半截入土了,可无论是心智还是身形他都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啊。

    怎么能让一个五岁的孩童每日天不亮就爬起来洒扫呢!阿姐分明就是仗着他不敢同她叫板,才这般随意使唤自己。

    天知道这事儿摊到霍殷身上的时候他有多兴奋,日复一日了几十年,终于不用起的比鸡早了。这个从天而降的霍小将军简直是个活神仙,为了能一直解放双手,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一直留在阿姐身边。

    躺在摇椅上的姜苡随意的抬起眼帘斜他一眼,就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噼里啪啦打的什么算盘,不过她也懒得管,噤声对清扫一事积攒的怨气颇深,只是碍于她不敢发作。

    如今一来既能遂了他的愿,还能近距离观察这个少年身上的死气,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她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亭外的霍殷,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虽说这个蠢小子身上总是冒着让她不爽的傻气,不过他身上的死气着实有价值,若是能杀了他取死气化为己用是最好的,若是不行……

    以那天杜母的反应来看,他身上的气息对怨鬼有震慑作用,将他留在身边,对付那些小鬼就不用她亲自动手了,她驱鬼也能轻松不少。

    这样想着,她收回视线不再看霍殷,合眼继续假寐。

    这厢的二人对姜苡的一番算计是一无所知。一个自以为精明捡了大便宜,一个还沉浸在能够接近任务目标的喜悦中。

    噤声一边暗下决心要使出尽可能的留住霍殷,一边拿起扫帚殷勤的送到他手里。

    霍殷看着面前还不到他腰间的小不点儿,自信满满的露出一个灿烂耀眼的笑容。

    “放心交给我吧。”

    噤声被眼前的一排大白牙笑的晃了神,再联想到自己心里的小算盘不觉有些汗颜。

    怎么能有怎么单纯的人啊,心里莫名生出些愧疚来。

    他咬牙,紧闭双眼狠狠甩甩头。

    不行不行,不能心软,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放走了就是再等几十年也不一定能等来下一个了!对不住了!

    “怎么了?”霍殷哪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他做出这番奇怪的举动,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噤声,眼中闪着湿漉漉的天真,像只刚踏出森里的小鹿。

    不问还好,他这一关心引得噤声更不敢看他了,眼神四处躲闪就是不同他对视,谁知霍殷偏还要去招他。

    他眼神躲向哪,霍殷就弯腰歪着脑袋追向哪。噤声本就觉得对不住他,一来二去的被逼得急了,将攥在手里的抹布往不依不挠凑在自己眼前那颗脑袋上一丢,转头就跑,临走还不忘带走他挂在凉亭柱子上的鹦鹉不语。

    不语扬着头顶的一根长长的金羽,昂首挺胸的在鸟笼中踱来踱去,黑豆大的眼珠子盯着被抹布蒙住脸的霍殷,嗓音高亢,“真倒霉!真倒霉!”

    “对不住对不住小将军,我把它带走好好教训教训,麻烦您自个儿打扫了!”

    等霍殷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动作僵硬的取下盖在脸上的抹布,再去找那一人一鸟的时候,四周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噤声留在空气中渐渐消散的声音。

    他拎着那张抹布,正要回头去找那个淘气鬼,一直置身事外的姜苡缓缓开口,“闹够了吗。”

    霍殷视线挪向那把摇椅,摇椅侧放在亭中,他只能看到姜苡被发丝遮掩着的侧脸,听了她方才的话不免有些委屈,低垂的睫毛遮挡住眼中的情绪。

    唉。

    他微微叹气,黑无常爷爷说的果然没错,凡人当真不好相处,人心捉摸不定太难猜了。还是早些完成任务历练完,就能尽快回去了。

    这样想着,心中的情绪一扫而空,乐观的点点头安慰自己,捏紧手里的抹布和扫帚走进亭中。

    他放下扫帚,从石桌开始仔细的擦拭。

    半晌,亭中一片寂静,只有轻柔的风声和霍殷擦拭栏杆的声音。

    霍殷时不时的瞟向躺着的姜苡,只见她维持着闲憩的姿势一动不动,表情平和,仿佛已经睡着了。

    他边擦边想着老阎王交代的任务,手上的动作逐渐放慢,劲儿也不知不觉的松了,原本攥在手中的抹布忽然被风卷走,在空中翻滚。

    霍殷一惊,赶紧探身去抓,可终究是慢了一步,抹布被裹挟着落到了摇椅的扶手上。

    他走到跟前伸手去捡,圆润的指尖方才触碰到抹布,手腕就被一只手牢牢抓住。

    感受到冰凉肌肤接触的一瞬,霍殷飞快的瞪大了双眼,瞳仁骤缩,难以置信的循着那只手抬头看向姜苡。

    她身上竟然有鬼心?活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东西……

    他视线落向姜苡的胳膊,放出一缕神识,透过层层衣袖看见里面裹在肌肤上的那截白布。

    这是……封印?

    “啪!”

    黄色的影子遮住霍殷的视线,也挡住了他眼中满满的惊骇。

    “你做什么?”

    原本死死攥着他手腕的手已经离开,姜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毫不掩饰声音中刺骨的冷意,叫霍殷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我……”

    霍殷抬手取下额前的黄影,是一张黄符,上面依然画着和刘府中她掷出的那张一样的画,他来不及琢磨那符是什么意思,随手塞进胸前,转身看向姜苡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又或许从未真正睡着过,此刻正坐在石桌前,眉眼低垂的喝着茶。

    余光看见霍殷轻松的揭下符篆然后将它像废纸一般团成一团塞进衣襟中,姜苡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符篆怎会对他无用?难不成他身上的死气还有这个作用?

    “我……”霍殷还未从在活人身上发现鬼心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一时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却又实在想不通她身上怎么会出现一颗如此罕有和强大的怨心,还被层层封印锁在她的左臂,他愣愣的喃喃道:“我……你……”

    姜苡本就被他扰了自己清净惹的心烦,如今一番吞吞吐吐的话飘进姜苡的耳朵里,更是不悦。

    手中的玉杯被掷出,在半空中突然偏离方向,最终擦着霍殷的脸颊飞过,直直插入了霍殷身后的凉亭柱子中。杯中清澈的茶汤从裂缝中漏出顺着木头的纹理向下流淌。

    霍殷只觉耳边一阵凉风吹过,再回头一看。

    只见那茶杯入木三分,显然是用了十分力。幸好他暂时还未将神力封住。否则若不是有神力护体,想必这具肉体凡胎早已被她戳出个血淋淋的空洞了。

    而那凶手此刻却是坐的稳若泰山,端的一副心如止水从容自若的模样,幽幽道:“你叫我什么?”

    “姜,姜姑娘。”这下霍殷是彻底回过神来了,磕磕巴巴的改口,“我是,我是说您胳膊上有只蚊子。我想帮你赶走……”

    他找的借口拙劣,姜苡却是不慌不忙的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一旁站着的霍殷。

    霍殷一颗心是七上八下,她这般捉摸不透阴晴不定的模样让他更是摸不着头脑。

    他挠挠后脑勺,满心纠结。

    她这是信了?还是没信啊……

    他从来不知道人活着的时候竟然是这般莫测。

    霍殷作为下界中土生土长的小阎罗,哪里见过姜苡这种人,或者严格来说,他连活人都没见过几个,去了地狱的哪个不是已经死透了的,进了阎王殿,更是只能实话实说等待阎王裁决,毕竟他们的生平命簿上记载的清清楚楚,若是敢撒谎,那便是罪加一等。

    而生活在下界中的鬼呢,互相之间本就没什么利益纠纷,又各有各的职责所在,因此也向来是不屑于勾心斗角的。

    现在却要让他自己分析姜苡心里在想些什么,霍殷只觉得比当阎罗王还难。

    若是做阎王,只需要按照制度和鬼魂们生前所犯的错,行的善,做出相应的因果裁决就是,一般恶的在下界做工赎罪,更恶的有层层惩罚制度,善的根据行善程度送去轮回就好,这都是老阎罗们根据经验定下的规矩,鲜少出错。

    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进入凡间这一个月来,他见过的人事物有太多和想象中完全不同。他实在是不理解凡人为何多是阴晴不定心思深沉之人,就连说话也总要拐弯抹角心口不一,像小鬼们那样实诚些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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