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八月,本该热得骇人,却突然变了天,整日阴雨连绵。

    江月眠被屋外一阵献媚的笑声吵醒。

    “官爷慢走,下次再来满春楼,可记得还要来找奴家。”一女子的声音酥人媚骨,叫人听了脊背发麻。

    “现在朝廷查得紧,等过了这阵风声,小爷再来看你。”屋外男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江月眠睁开干涩的双眼,发现自己竟身着杏色粗布衫,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稍微一动火辣辣的疼痛便传遍四肢百骸。

    她扶着身旁的圆杌吃力地站起来,四下里打量了一圈。

    这是一间宽敞的暖阁,屋里摆满了画着风月图案的古式家具,紫陶香炉正吞吐云雾,潮湿闷热的夏风吹的纱幔轻轻晃动。

    “满春楼……我竟然穿越了?”江月眠不可思议地捏了捏脸颊,脑海中浮现出关于满春楼的记忆。

    她原身也叫江月眠,本是梨花巷的一名穷苦画伞女。爹娘已逝,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守着破败的画伞铺生活。

    前些日子雪莲托人来找她做把伞,今早熟桐油刚刚晾干,她便赶了一个时辰的路给雪莲送了过来,却未曾料想到,原本十文钱的伞,雪莲却只付了一文钱。

    “吱呀”一声,方才在门口送客的女子推门而入,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个叫雪莲的女子是满春楼的头牌,她身着红衣绿裙,扭腰摆臀姿态做作地走了进来。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端的是花容月貌、媚态十足。

    雪莲见江月眠竟然醒了过来,那张含笑的媚脸刹那间僵住:“你、你怎么还在这?”

    江月眠还未缓过味来,瞪着大眼满腹疑惑地注视着她。

    雪莲见她愣在原地,语气刻薄尖利:“你是聋还是瞎?我说了多少遍了,就这么一把破伞,给你一文钱已经是给你脸了,竟然还跟我要十文。是你自己不禁打,稍微吓唬一下便昏了过去,你可甭想赖上我!”

    江月眠无端遭人斥了一顿,便作纳闷状:“姐姐不是满春楼头牌么,十文钱都付不起?方才不是刚送走一位官爷吗?”

    雪莲一怔,刚送走的那位太傅府家的三公子魏参,肥头油脸的一副腻歪像,看着就令人作呕,偏偏杜妈妈让她去好生伺候着,正憋着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

    “死丫头,看来我今天是得好好教训教训你!”雪莲恼羞成怒,顺手抄起门边粗实的木棍。

    江月眠心脏猛地一跳,原身记忆隐约涌现,一个月前,她来满春楼送伞,意外撞见了雪莲与一名男子在暖阁私会,难道……

    但眼下也容不得她细想,这雪莲拿着棍子看来是不想善了了!

    江月眠眉间紧锁,故作镇定道:“你若再敢打我,我便要报官了!”

    雪莲不敢置信,这丫头从前胆小怕事,怎么今日忽地挺起了腰背,都敢跟她叫板了?

    她将江月眠逼退到墙边,发狠道:“报官?像你这种下贱胚子,死了都没人管!”

    说罢,她眼睛闪过一抹阴狠的冷光,举起手中的棍子,狠狠砸向了江月眠的脑袋。

    眼看着棍子从头顶劈下,江月眠往后一挪,棍子贴着她脑袋前方划过,她甚至能听到棍子挥舞过去带动的风声。

    好险!

    江月眠暗暗庆幸自己躲得及时。

    雪莲连着挥了几棍子皆扑了个空,火气更加旺盛,手中的棍子也开始毫无章法地到处乱砸。

    江月眠身子灵活左逃右窜,雪莲的棍子一个不防落,竟悉数打到了旁边的镂空博古架上。

    “哐当”几下之后,博古架上的瓷器宝瓶尽数摔在地上,落得满地碎片狼藉。

    雪莲被清脆的碎裂声吓得瞬间清醒。这上等雅间的摆件,个顶个的值钱,杜妈妈若是知道了,定要剥了她的皮不可!

    这样想着,雪莲越发恼火。

    “江月眠,你非死不可!”

    江月眠见势不妙,自己宝贵的小命可不能不清不楚地交代在这,得想法子赶紧脱身。

    她强忍着不安,环顾了一圈,目光所至皆是七零八碎的瓷片,莫说逃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雪莲看着她,仿若看着唾手可得的猎物,露出了肆意的笑容:“你倒是跑啊,江月眠,方才那些本事哪去了?”

    余音未落,雪莲已举棍而起。

    在求生本能的支配下,江月眠迅速扑向了雪莲,同时抬起右手,使出吃奶的劲,凌空狠狠一掌劈在雪莲的右侧颈上。

    瞬间,雪莲两眼一翻,倒地昏厥了过去。

    江月眠背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着,只觉浑身冒汗,嗓子干哑难耐。

    她心想,这雪莲对自己出棍招招致命,不可能只是因为十文钱的事,难道……是和那个私会的男子有关?

    算了,不管什么原因,还是先离开这里为上策。

    “这是什么动静啊?”门外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江月眠的心瞬间被揪了起来,这时若是来人,这地上晕倒的雪莲该作何解释?满地的碎片又如何解释?

    “哎呦,官爷你可不知道,魏公子就喜欢玩那些新鲜的花样,咱不理他们。”

    听到门外脚步声音逐渐消失,江月眠快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轻呼了一口气,简单整理一下头发和粗布裙后,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棂边。轻轻推动窗页,打开一条细缝,半蹲下身子透过窗缝偷瞄外面的情况。

    远远望去,朱色楼宇雕花门处赫然挂着“满春楼”的金色牌匾,杜妈妈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在高台上莺歌燕舞,酒酣之息飘散在每个角落。

    满春楼的散客多数在一楼,江月眠所在的这间暖阁位于顶层三楼,只有寥寥几个吃了花酒的男女在游走。

    待到回廊上寂静无人,江月眠迅速合上窗棂,打开门缝猫着身子出了暖阁。

    就在回头关门的功夫,西侧的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江月眠赶紧快步往前走,假装自己只是路过。

    来人是一个高瘦俊朗的男子,穿着一袭玄色缎袍,头戴玉冠,腰间别了一把青色佩剑。他步履沉稳,没有饮酒的迹象,也不像来此找乐子的人。

    江月眠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俊美的侧脸轮廓棱角分明,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个人她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她微微眯起眼睛又细看了几眼,一下愣在原地。

    是他!

    思绪翻江倒海,江月眠确信自己见过这个男人,在二十一世纪的那个世界。

    她去鸣鹤桥写生,被现场拉起的黄线拦在了外面。正抻着脑袋向里张望,耳畔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这里是庆朝文物挖掘重地,请不要在此逗留。”

    江月眠随即转过头来,一个高瘦清隽男子宛然入目,他穿着干净标致的警服,和煦的阳光照出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她的心忽然化作长鸣的钟,微风轻拂,便靡靡一响。

    “不好意思啊警察哥哥,我马上走。”江月眠拿起画板,不露声色地坐在对街的石凳上,偷偷默画出那张完美俊逸的脸。

    ......

    江月眠将视线重新拉回到这个着缎袍的男子身上,简直和警察哥哥长得如出一辙啊!不过这修身的缎袍,倒是比警服更能衬出他挺拔的身材。

    不经意间,江月眠脑海中闪过几幕与他有关的画面,却有些模糊,只记得他叫苏言谨,是苏国公府的世子,当朝大理寺卿。

    这么说来,苏言谨来满春楼应该是查案的?

    自己的记忆与原身有所冲突,引起江月眠一阵头晕目眩。她感到一阵不适,不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苏言谨似乎察觉出她的异样,目光沉凝地看向她。

    迎上男人的视线,江月眠的心“咣当”一声响,像只偷腥被发现了的猫一般,面带窘态站在原地。

    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但是想要回去,就必须得找个可以信任的人依靠。

    这封建社会可不比现代社会,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不小心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而面前这个叫苏言谨的男人,官位高居正三品大理寺卿,掌管刑狱和朝廷重案,简直是做靠山的不二人选。

    江月眠压紧眉梢,正想着如何抱紧这金大腿,那颀长身影已快步来到了她面前。

    “江姑娘。”苏言谨淡淡唤了一声。

    江月眠慌忙颔首行礼:“见过苏大人。”

    “你为何在此?”苏言谨眼中微露寒芒,瞳孔微动,打量了下她。

    “回大人,小女来给雪莲姑娘送伞。”江月眠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视线。

    苏言谨神色如常,向紧闭的暖阁门睨了一眼:“送伞何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江月眠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未料苏言谨倏然将门推开,她想伸手阻拦都来不及。

    门蓦地一声打开,雪莲赫然倒在布满碎片的地上,右颈处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手腕边还横着一根木棍。

    江月眠一张小脸紧张得泛白,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没想到江姑娘这般厉害,着实让苏某刮目相看啊。”

    “苏大人,我是冤枉的!是她欺人在先,想置我于死地,我是正当防卫,请大人明察......”江月眠声泪俱下。

    借着抹眼泪的动作,她抬起眼睫瞄了一眼苏言谨,奈何苏言谨比她高出两个头,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只能看到一张若丹薄唇。

    苏言谨道:“随我去大理寺走一趟吧。”

    他下巴朝着暖阁里一指:“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雪莲姑娘放肆蛮横,但江姑娘在大理寺面前如此行事,怕是不妥,江姑娘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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