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听着,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下次……别那么鲁莽,注意警戒,好吗。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按掉耳机,卡梅隆的声音渐渐小了,也远了,直到没有了。这个耳机就是这种设计,既不干脆,就像狠不下心。

    我想肯定不会有了。

    她没有睡着,又一次无聊到趴在桌上发呆,身体没有更多的力气保持哪怕一部分肢体的直立。桌布浸透了深红,紫红色的格纹粗布,全白的底色,很难洗得干干净净的颜色,她喜欢的果酱也是紫红色,每个早上我都迟疑地努力拧紧瓶盖,然后倒一倒,重复。

    玻璃杯里还有酒,没有流尽,不倾倒的话,大概没有办法继续流动,像是深潭一样平静,黯淡。像伤口一样,我看到那些半凝的血,不止一次很想撕开自己:继续流啊,直到干涸。

    我收拾了餐具,桌布的针脚粗细不太均匀,很清晰。图便宜和她一起去宜家买的,针眼收线之后密密麻麻地组成女人、男人,房间,看得我发晕。移开目光,视野就会突然变成模糊的色块,褐色的短发,和泡了两趟的红茶相似——还是那么回事,味道已经很淡了。

    贝尔摩德的易容其实没那么神妙啊——那是我甩出□□的一瞬间唯一留在脑子里的想法。枪声久违地引起耳鸣,我忘了闭紧双眼,泪腺受到刺激,太久没有流出过泪水的眼角疼得厉害,一跳一跳的灼痛感。我不停地抬手擦。

    现在想起来简直是犯蠢。不管怎么说,我该为她哭一哭,好在身体比我有良心,我的眼睛现在还红着。我试图相信这是我的忏悔,即使没有资格。

    她喝了一些酒,身上散发着香味。玫瑰和莓果的甜味,我很想就这么躺在她身边,最终我给了她一个吻,她醒着,看起来像死了一样,出于职业习惯,一刹那间我差点把她裹在麻袋里带走。

    我心里知道和他是最后一面了,不用大概。这辈子我认识很多可以称得上精英的人,我姐姐是太好的爱匠,婴孩的头脑和灰色气质,够美的少女——她也不过二十岁,是很适合三角关系的主角。他自己是独挡千人的卧底,尽管撒谎的技艺粗糙得悚怖。想想就知道,由这样的人保护得多不放心呢。

    是他流泪了,也可能是我。大概率是我罢,他没什么感情可动,幸好我们都不戴眼镜,这当口摘下来擦它,不煞风景么?他亲吻我的脸,像父亲又像哥哥,我扭了头去看窗外。

    已经是晚上了,下着银丝细雨,日本的天总是到四点就暗了。一切都是淡淡的,这房子里灯光很亮。冷色的光,轻薄、也透,禁不得琢磨,一下就没有了。我喝了很多酒,身体好像是透明了,晃荡的酒,酸味还留在我舌头上。灯一照好像是个药瓶,可是治不了自己。

    我透明透亮的成了个香水瓶,躺在一盒子的淡粉卷卷纸条里的贵重的礼物。窗户一关,雨声听不见了,可能本来就没有,浓重的穿透性极强的土腥气留在屋里。我本来喜欢这种味道,17号习作,或许是太浓了,快要窒息的危险逼近的直觉,还有点想吐。

    要是怀孕了就好了。我突然想。有点心酸,这样他会不会带我走?转念又不太想,生孩子之后我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了,左右都是牢狱禁足,还是轻松些好。

    塑料袋沙拉沙拉响,我够了一把,他买的蓝莓,这颗很甜,意外所以怅然若失,心里缺了一大块,我抓了很多塞进嘴里,可是填不满,果汁慢慢漏出来。

    我想起琴酒,他很忠诚,绝不放下我,虽然表达的方式是□□。我想起姐姐,不能庇护我但确确实实比我大的姐姐,大概会死吧。悲痛和麻木开始混为一谈,或者就没有过不同。

    为什么这么难受?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爱。因为那是姐姐的爱人,不管是一厢情愿还是两看相厌。

    在知道自己有个姐姐之前,我最亲密的人是琴酒,他是个聪明人。组织里的聪明人很多,为了不可达成的心愿而努力的人占大多数,或许目光短浅也是疯子的一种本色。

    像我这样只是想和叛徒一起远走,向往着“普通人”的幸福,在琴酒眼里一定是疯了。我不爱人。我对他说过,冒着被基安蒂一枪爆头的风险这么说。我不喜欢性,那之后琴酒没再碰我,广义上的触碰。

    我想起有一次和姐姐逛街,我和她一起的时候就不会看那些奢侈品,姐姐不敢买,她想带我走,我们没有足够的钱,一直都没有。后来我一直一个人,买秀场里最贵的裙子,逛她逛不起的店。因为她曾经试图带我走,我说不清这是不是一种报复,其实我没那么恨他。

    他的谎言上鲜血淋漓,血却不是他自己的。为什么呢?我一直困惑这件事。大多数时候我归结为我还不够强大,可是我早已经看到过结局。

    卡珊德拉不能躲开死亡,即便这对她来说是用不上天眼的事。预测和拒绝都是。而我没有拒绝,因为我不是阿尔忒弥斯。既瞄不准也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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