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出发去南海的那一天。周暨起早特意选了件玄色的便服,想着为了任务还是低调些好。

    周暨没有被人等的习惯,所以早早便到了天门,裴缺还未到。片刻过后,周暨就见一个身着鹅黄色外袍的身影正慢悠悠地走来,看这身形应当是裴缺,凑近看外袍下端还用银绣着雅致的兰花,袖口领口都镶绣着银丝边唐草纹的滚边,月白色的腰带上系着一枚晶莹剔透的飞鸟形玉佩,好不精致的。两人相顾一时无言。还是裴缺先忍不住说到:“我说三殿下,咱们是去过节的,虽然本质上也不是,但你好歹也演一演吧,你这穿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别有所图。”

    能哽住周暨的机会可不多,裴缺可不能错过。

    周暨下意识想反驳些什么,可转念一想也是,暗叹自己失算,照着自己以往的印象捏了套服饰,裴缺飞升得晚,平日里见的大多数是深色的常服,可现在眼前身着一身天青色衣衫的周暨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夸赞道:“本就是少年郎,又何故故作深沉,你啊就该少穿那些深色,你看你现在多漂亮。”

    周暨听到这话,一时间不知该笑还是该怒,挑了挑眉忽地好似想起了什么,计从心生。

    施了个小召唤术,裴缺脚下已然多了只小毒蛛,正顺着外袍悄无声息的向上爬行。

    面上却不显山露水,稍微偏了一偏头,语气有中说不出的甜腻:“真的吗。”

    裴缺被这语气整的一阵恶寒,可想到自己又没招惹到他,也就没那么警戒,刚想有些回应,就感到脖颈一阵刺痛,用力拍了一下,低头看手掌心多了个小蜘蛛的尸体。裴缺感觉这玩意好像在哪见过,刚想问问周暨,抬头就看见他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周暨从不会双眼含情肉麻的盯着一个人。一切都明了了,裴缺回想了一下,无语至极,一瞬间甚至想割袍断义。“周暨你不至于吧,夸你漂亮都不行,亏得那些仙官还老讲你度量海纳百川。”但又没想到周暨居然会因为这个生气,越想越觉得有趣,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裴缺就发现不对劲了,从颈部开始蔓延,四肢脸部都起了红色的小疹子,隐隐作痛,身体也开始无力,不是寻常的毒蜘蛛:“不是吧,你玩真的,快把解药给我。”

    周暨倒是不急:“你别慌这毒暂时死不了人,我得欣赏欣赏你这惨样。”裴缺看着周暨气定神闲的模样,暗暗想到如果不是场地限制,很难不怀疑周暨会在这品个点心再走。

    疼痛是逐渐叠加的,现在裴缺已经有点难以忍受了,脸色发白,额角也冒出细细的汗。周暨看着差不多了,便拿出了个小瓷瓶抛给他。

    裴缺服下解药后,打坐了调理了一会,不知为何感觉全身较轻盈了许多,难道这蛛毒对他竟有奇效?

    “这蛛毒从被咬部位顺着静脉遍布全身,随着蛛毒的加剧,疼痛也会逐层变强,同时对你经脉的刺激也会变大,经脉为了保护自身便会变得更加坚韧,服下解药后,蛛毒自然化解,可经脉已完成升级,可不是会感觉全身轻盈。当然了,如果你不及时服下解药,你会爆体而亡。”周暨对自己的讲解十分满意,遂又补了句:“那小毒蛛是我精心培养的,既然你误伤了它,那费用请结清一下,也不多,作为朋友,我按照你的俸禄来算,抵我十株上品仙草不过分吧。”

    裴缺觉得这已经预谋已久了,可是他没有证据。

    不过说到仙草,裴缺有个疑问:“据说你生辰那日拿着我的名号逃脱宴会,可事情已经解决后却还是赔上了重礼,亏了这么多就单纯只为了个宴会?不太值当吧。”

    周暨拿手中的扇子轻轻扇了扇,有些无谓道:“怎么不值当,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我的心情千金难买,再甚那些仙官难道不是收了我的礼,才让我的得体更上一层楼的吗。”

    裴缺无话可说,只觉得高,实在是高,不然说你是太子呢。

    只见周暨突然单手递过来一个白色面纱,裴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忽地好似想起了什么,有些谨慎地摸了摸脸,果不其然满脸凹凸不平,遂低头撩起袖子一看,也全是红疹。

    裴缺一个把“不是只有女子才会为悦己者容”奉为名言的人,定是接受不了这种杀人诛心的行为的,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本就残存不多的理智占据上风:“怎么回事!”

    周暨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笑得不行:“轻微的后遗症让你长长记性,几个小时后便会自行消退,放心不会影响你玉树临风的面貌的。”语气中确是毫不掩饰的调笑。

    裴缺愤愤地从周暨手中接过薄纱戴上,周暨仔细端详了一番,打趣道:“忽略额上的疹子,看上去还挺像个美人的。”

    裴缺就知道这事还没完,有些抓狂:“你那十株仙草别想从我这得到了,不止如此,你还得赔偿我二十株,我这个鬼样子,待会还有什么心情过节!”

    没想到周暨丝毫不在意,笑意更深了:“我给你三十株,值了。”

    裴缺:“.......”

    青鸾奋翅能凌厉玄霄,以此为骑,周暨与裴缺不出一会便到了南海。

    正值早午,天还未特别闷热,海风轻轻柔柔的吹在脸上,带着一丝海边特有的咸湿气息。裴缺紧跟着周暨的脚步从青鸾鸟背上跃下,悄悄摸了摸青鸾的头,转眼就被眼前的景色所打动了,白浪一望无际,与海相连,潮水向四面八方缓缓涌动,阳光直射在海面上像是无数面被打碎的小镜子般耀人,说不出的好看。

    周暨环顾发现已有人在此等候他们,对方正踏着轻快的步伐走来,不出所料来的是沈泠,刚想行礼就被周暨阻止了:“你我既是同辈,以后这种虚礼就免了罢。”沈泠行礼的动作一时停顿,有些不知所措,但又为感觉离殿下更近一步而感到高兴。

    “瑞水节已经开始了,请两位和我来。”沈泠领着他们走到了南北方向的入口处,只见她捏了个诀海水便自动分成两半,周暨和裴缺随着沈泠一起踏入,路程不算很短,三人行一时有些寂静无言。沈泠算是半个主人自然不能让场面尴尬,便赞扬道:“从未见三殿下穿过如此清新的颜色,以往沈泠私自认为只有深色才能压得住殿下的风华绝代,可现在看来还是我自以为是了。”

    裴缺听完只觉得语言真是门学问。

    周暨朝沈泠微微颔首:“公主谬赞了。”沈泠掩嘴一笑,倒也是越发胆大起来了,试探着问:“既然如此,不如就都免了这些虚礼,殿下唤我名字可好,就当交个朋友。”裴缺想这位南鲛公主倒是和寻常女子不大一样。

    周暨倒也不在乎这些繁缛的礼节,想着也是便捷,便答道:“也好。”

    沈泠自然是高兴极的:“这位仙友看着脸生,不知姓甚名谁?”

    “在下只是一区区小仙,名为裴缺。”

    沈泠有些惊诧这位蒙着面纱,看不清容颜的男子竟是裴缺,听族里老人说百年前飞升的裴缺应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忽略容颜看身形也勉强对的上,可这气质却略显轻佻了些。

    裴缺一眼便看出沈泠的疑惑,可也并未多解释什么:“在下早就听闻了公主的名号,想当初生辰宴那一绿腰舞可谓是名动四海,可惜没能亲眼看到,不免有些遗憾。”

    沈泠听到这直白的夸奖有些腼腆:“多谢夸赞,不过唤我沈泠就行,我也唤你裴缺,可好?早就听闻过你在凡间时的事迹,今日终于见到真人了。”

    裴缺这次倒是没再嬉皮笑脸说什么,苦笑了一声:“都过去了。”

    周暨看着前方拐角处出现一丝亮光,便试着询问:“前方是否就是鲛人族的领地?”

    “没错,现下活动已经开始,定是热闹非凡。”

    和外面的冷清氛围不同,穿过那道屏障仿佛走进了桃花源般,入眼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街上灯火通明,天空竟也被印上几分颜色,人头攒动,无论男女老少皆带着笑容,周围充斥着小贩的吆喝声,当真是一片祥和。

    “真是奇妙,方才还是白日,可现在却已夜幕,这是为何?”周暨很快便发现了不寻常的一点,有些不解。

    “那是因为瑞水节是海里难得的盛事,本就该大家一起庆祝,可你们也知道海中生物本就畏光,对于我这种当然没什么关系,可有太多未化形或刚化形不久的同伴们了,所以每逢节日,族中的长老便会提前用幻术降下夜幕。”

    周暨表示理解,转头就发现裴缺已然不见,刚要去找,便又看见他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这地方真有意思,刚才我看你们聊的正起兴,就先自己去逛逛了,别瞪我,我又不是没回来!”周暨忍了又忍。

    还是沈泠出来打圆场:“没走散就行,我来想想我们从哪开始逛起呢,你们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对对对,我们听沈泠妹妹的,让我来想想啊...”裴缺回想了一会刚才的所见所闻:“我们去猜灯谜吧!”

    “老土。”周暨冷不丁地说到。沈泠也扑哧一笑,裴缺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可三人还是结伴去了。

    灯谜铺的人很多,可有裴缺兴致冲冲地在前开路,三人还是挤到了最前方。

    正前方摆了三个做工精良的三层木架,地下分别对应着简易、适中、困难三个牌坊,三块长木板又把每个架子均分成了九个相等的小窗子,窗子里则是各种灯谜。礼品也随着难易程度逐渐精美。

    “那朱雀可真是栩栩如生啊”“周暨我要那个朱雀!”沈泠和裴缺同时说道,双方都有些惊诧,转头对上视线,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很遗憾这位小兄弟你答错了,下次不妨从简易的开始。还有谁要来试试?只需要十枚铜币哦。”摊主在用力吆喝着。

    周暨上前一步,用手指了指朱雀那一栏的灯笼,“怎样才能得到那边的?”摊主看着这位气度不凡的男子,笑意加深,“那都是最精巧的灯笼,需回答正确三个最困难的灯谜才可兑换,公子可要试一试?”

    周暨点了点头,“开始吧。”“好咧!”

    “第一题,一人腰上挂把弓,打一字。”

    “夷。”周暨没怎么思考就脱口而出。

    “第二题,轻舟点点泛春波,打一字。”

    停顿了几秒,“是梁。”

    “公子又对喽,最后一题,春日短,一人远。离湖心,月相亲。打一乐器。”

    随着灯谜的难度加深,周围的看客也越来越多,这题周暨思索了一会,“是二胡。”

    全部答对,“这位公子可真是聪慧。”耳边不乏听到这种夸赞。

    可周暨却没停止,“继续来。”

    裴缺不免感到疑惑,“他这是入迷了?”沈泠也好奇,“不会吧,他平时没玩过吗?”

    裴缺摇了摇头,“仙界这般枯燥,我看难说。”

    很快周暨便答完了他的谜题,不多不少正好六题。

    眼瞅着他双手各拎着一只灯笼走来,左手的朱雀递给了沈泠,沈泠受宠若惊地接过,另一只玉兔则给了裴缺。裴缺得了便宜还卖乖,只听得他在那嚷嚷:“周暨你偏心,凭什么给我兔子!”周暨瞟了他一眼,“不要我就给沈泠了。”裴缺果然闭嘴了。

    周暨向前走去,裴缺和沈泠默默跟上,“要不要喝些东西,我知道有家糖水铺很好喝。”沈泠热心的推荐道。裴缺举双手同意,周暨也就随他俩去了。

    三人到达后,找了个偏中央远离走廊的位置坐下。

    “三位客官看着有什么想点的?不如试试我们铺子的桂花酒酿团子?”小二倒是很热心。

    周暨不是特别了解这些,“那就来三份招牌。”说完看了看沈泠,沈泠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可以。裴缺从不忌口,周暨也懒得问他。

    不愧是沈泠极力推荐的,桂花味很浓郁,可又不会盖过米酒的醇香,反而相得益彰,酿团子也软糯可口,十分好吃。

    “上一次品桂花酒酿团子还是在凡间,不知不觉也过了百年,昔日身边人皆已离去,真是弹指一瞬。”裴缺突然有些怀念的感叹道。

    “肉身离去,可真正爱你的人会一直活在你心里,以最美的模样。”沈泠虽不知详细,可也大概了解裴缺的来历,加上自己父母早逝,更能共情便以自己的看法默默安慰。

    裴缺本就是随意一提,却不曾想到沈泠会这般说,不禁自嘲,怎么活了两辈子还没活明白。

    ……

    “沈泠妹妹,你怎么在这,让大姐我好生找。”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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