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红做事历来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她和丈夫找到了马潇潇,说了要开办一个既能养老又包管送终的新型敬老院,请求社区给解决用地问题。

    马书记非常高兴,说道:“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既利于国,也有利于民,以后那些孤寡老人和外出的务工人员再无后顾之忧啦。高台小学(中心校)正准备拆掉,由于刚搬过来没几年,楼房装饰精美,还挺新的,我一直于心不忍,现在你们要办敬老院,正好派上用场了。我们开会研究一下,就把它租赁给你们,价格一定优惠。——只不过那教学楼是三层,老年人上、下不方便啊,拆了又实在可惜。”

    “拆它干什么?太浪费了。”王邦玉不以为然,“要解决老年人上下问题那还不容易,装个电梯就行了呗。”

    马书记伸出大拇指,“还是王书记有办法。对,不拆。把教学楼改装成宿舍或小家庭住房,这样既节省时间,又节省资金。那儿在省道边上,离景区又不远,交通便利,非常适合养老。”

    ……

    敬老院开始营运后,刘思红夫妇作了分工:王邦玉负责办理一切手续和营业执照,刘思红负责校舍改造、翻新。为了切实做好“送终”工作,着手在操场上建造殡仪馆。其主要业务:1、为逝者治理遗体;2、举行葬礼;3、为逝者雇乐队、祭庙;4、举办出殡仪式,直到火化入墓、存放骨灰合或土葬立碑。

    刘思红经营有方,运作精明,当“执照”办下来之后,就立马挂牌营业。院名为:“夕阳红公馆”。她一边改建、装修房屋,一边接收老年人入住。即便如此,入住人员依然寥寥无几,偌大的院落显得有些冷清——人坐在院内阳光下面的椅子上,像是巨大的笼子关着几只鸟。但谁也没有想到后来有位老人入住,一下子让岑寂的“公馆”火爆起来。

    此人是何方神圣?竟能产生如此效应。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市“纪检委书记”——周士杰。

    如此赫赫扬扬的人物为什么要入住敬老院呢?原因就是他亲手把自己的老婆——市财政局副局长张茜茜送进了监狱。由此引发父子决裂、反目。为了弥补“罪过”,他便选择净身出户。

    前文说过,张茜茜父亲是市财政局局长,大学毕业后,她便顺理成章进入市财政局工作。这也算是驾轻就熟,工作顺水顺风,从一个端茶倒水的办事员飙升到副局长。周士杰在岳父的关照下也顺利地进入市“纪检委”。由于他比一般城市的孩子更容易逆袭人生,不怕苦,不怕累,勤勤恳恳,爱岗敬业,身上有一股牛劲。真才实学加上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终于从打字员荣升到一把手。他是读着伟人语录长大的,特殊年代造就一身“大公无私”的正气,为官清正廉洁,一尘不染,把市纪检打造成一个名副其实的清水衙门。

    他两袖清风,不饮盗泉,可张茜茜却恰恰与他相反。有纪检书记这面大旗遮掩映照,她胆大妄为,多年来利用职权贪污受贿达八千多万。手下人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向纪检和其他部门反映。但事情终于还是出了头——有人竟敢给市长写匿名信反映她的不法行为。

    市长和他关系“很铁”,所以第一时间把匿名信交给了他。他看后立即向市长表了态:“古人尚且提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我们现在是法制社会,不能因为她是我的老婆就逍遥法外。任何人只要做出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的事,触犯了法律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既然有人举报,那就先调查一下。不过这件事我必须回避。我会让她配合调查的。”

    在调查过程中,张茜茜希望他能动用关系,想些不正当的办法,把此事压下去的,最起码可以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他刚正不阿,并没有为老婆开绿灯,而是劝她投案自首,配合调查。首先站出来反对的就是他儿子。

    他言语亲和,轻描淡写:“爸爸,就这么一封匿名信,凭您老人家手中的权力和人际关系,若让它束之高阁或石沉大海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当然喽,搞好党风廉政建设是您老人家义不容辞责任。但您老毕竟到了将要退居二线的年龄,无需再继续攀升,难道为了妈妈您就不能破例一回?您老要知道:您要毁掉的不是妈妈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也包括您自己。也许您认为是秉公执法,大义灭亲,可在别人眼里,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二百五。您老人家可真的需要三思而后行啊!”

    “孩子说得对。”老婆附和道,“你就看在我们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为我周旋张罗,下不为例。我会配合你的。我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已经找人私下和他谈了话,他答应不在和我作对,我也表示以后局里会重用他。现在只要你让人把这事压一压,此事就算过去了。这事只能你帮我,你也必须帮我!”

    周士杰听到这里很是震惊,“看来这事是真的喽。你就被人举报了,还在以权谋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说:‘历来官不打送礼的’。”张茜茜哭诉道,“开始我也拒绝过,可是来的人都是熟人,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又都很好,不收好像不近人情。谁知这么一开头,就收不住手。你知道爸为什么把你安排到纪检吗?就是怕万一我不小心犯了错,你能庇护一下。你不为我遮掩、开脱,能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周士杰听她这么说,感到他的婚姻很失败——原来他就是他们家安排的一个棋子。但表面依然很镇静,故意叹息道:“法不容情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去找市长试试吧。”

    “爸,您必须把这事摆平了!”儿子见他态度不明朗,便威胁道,“话我可要给您说在前面。如果妈妈进去了,我就和您断绝父子关系!当您带着丰功伟绩去见马克思时,将会被曝尸街头!”

    ……

    周士杰确实去找了市长,但并不是要把这事化解了,而是请市长赶快让检察院立案调查,造成让他来不及“插手”的实情。

    人说:“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事情进展的异常迅速与便当,张茜茜的一些违法行为终于水落石出……

    他宁可大义灭亲也不愿意因私废法,虽然赢得了众人赞颂,但也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从此,儿子与他彻底决裂,反目成仇。

    他并没有去和儿子理论,而是选择净身出户。

    他在市里租了房子,希望儿子能原谅他,主动上门恢复父子关系。可是他失望了——几年时间过去了,儿子却一直未登门。为了让心能够安宁下来,便有了落叶归根的想法。于是拉着行李箱,上了火车,永远离开那座让他留恋,且伤痛的城市,回到了故乡——汴阳。

    这儿是他的故乡,但却是个人生地疏的地方——除了赵之信那儿,似乎再也没有可以投奔的地方。这儿有一个曾被他伤害过的女人——赵杏梅,是他最怕见到的人。他本想回家,但父母都已过世,两个弟弟和侄子们都不待见他。因为他虽然身居高位,却没有给他们带来丁点好处。

    下了火车后,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广场上,体验着孤独与漂零,望着游人上了“接站车”,不由落下两行心酸的泪水。他稍作犹豫,便拨通了赵之信的电话……

    赵之信听说这位达官贵人返乡异常惊喜。这位老同学“大义灭亲”的故事这儿已家喻户晓,也是他弟弟侄子们不愿意接受他原因。但洗心革面的赵之信却认为他做得没有错。

    他早在马羌出事前就已改过自新,在县城开办一家“文武学校”。接到电话后,便开车将他一直引以为骄傲的老同学接到了学校。

    他们把行李放到客厅后刚刚坐定,便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流水的岁月洗尽了她身上沉落的尘埃,留下了成熟饱满的性感与温柔。周士杰不由举目望去,只见:芙蓉不及女人妆,风动珠帘流暗香。她满面含笑,落落大方向他点点头,以示欢迎与问候,潇洒自如给他敬烟、倒水,然后彬彬有礼退出。此时,他是多么羡慕老百姓的平淡生活。

    宾主一阵寒暄之后,赵之信邀请道:“我们到外边走走,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就算我给你接风洗尘了。”

    周世杰也没客气,“恭敬不如从命。我们不坐车,让我溜达溜达,看看家乡的古城。”

    在他的想象中,这座古城应该很破旧。可事实却相反——时光刷新了古城所有的建筑,装饰新颖的高楼和宽敞明亮的马路毫无丁点沙化现象,在夕阳撒落的橘黄色“绸纱”笼罩下,透着几分童话般的神秘。

    清澈的环城河水在静静的流淌着,炉火纯青的“渔痴”、“渔疯子”还没有收竿,静坐在马扎上全神贯注地等待鱼儿上钩;路灯亮了,洒下一地金黄,绿化带中的草坪灯闪烁幽幽蓝光;马路上车流如水,两旁行人匆匆,都在追逐闲暇惬意的时光……

    他们来到一家门面装点非常气派酒店——“城市大食堂”。刚要上台阶,一种条件反射让他止住了脚步,表情凝重地说:“我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就我们两个,又是老同学,还要什么奢侈铺张?不如随便找个小吃铺或大排档。”

    赵之信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回道:“你想的美。你以为你是开‘大货’跑长途的?你是高干,吃大排档,这不是损我吗?”

    “什么高干哦?”他苦笑道,“现在和你一样,也是平头百姓。”

    赵之信拉着他的手,“进去吧,平头百姓。”

    他们从大餐厅侧面进入了电梯间,上了三搂,一个女服务生将他们带到一个包间门前,做了一个非常娴熟的手势,“二位请进。”当服务生挑起紫色罗纱门帘时,周世杰看到桌边的沙发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他的脚步戛然而止——原来她就是他最怕见到的女人——赵杏梅。巨大的羞愧让他的脸立马红涨起来,额上浸出麻辣淋漓的汗珠,顿时方寸大乱……

    赵之信当然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忙上前推了一把,“进去啊,都是老同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稍迟疑了一下,便故作镇静,神态自若,步履坚定走进房间。但面对这个被自己抛弃的女人,他的从容大度如同虚设——茫茫然,不知所可……

    赵杏梅见他怅然若失的样子,便大大方方伸出手,以示原谅和愿意和解。

    他毕竟是个叱咤风云人物,毫不犹豫抓住她的手,发出由衷之言:“真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你?真的希望你能狠狠地抽我两巴掌!”

    赵杏梅淡然一笑,“抛弃我的不是你,是当时的城乡差别。换了我说不定也会那样做。你能亲手把自己的老婆送进监狱,实在令人佩服。以前恨你,但现在不了。”

    说实在的,当年接到他那封“对不起”的信件时,真的是对他恨之入骨,这种情深缘浅之恨绵延了很长时间。这里不妨把她当时那种糟糕的心情描述一下:

    春光止境桃花落,独坐闺阁志消磨。

    当窗红叶满枫树,怒江恨海水盈坡。

    实事求是地说,当时周士杰对赵杏梅的感情可以说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但却架不住张茜茜的诱惑和城乡差别的冲击。特别是结婚之后,张茜茜给他带来一种全新的视觉。她的衣着总是那么得体时尚、新颖前卫,头发散发沁人心脾的清香。在没有他人的时候,着装特意性感暴露,张扬城市女人特有的轻浮与风骚,那种魅惑姿态让他无法抵制、抗击——赵杏梅那种清新淡雅、朴实善良的村姑形象在他心目中渐渐隐退。

    ……

    进餐将要终结时,周士杰问赵之信:“能不能帮我租个房子?”

    “是的,我那儿确实很闹,不适合你住。不过我没时间。”他指向赵杏梅,“她是超市的老板,那儿什么人都有,信息量广泛,不愁找房子。——你们慢用,我去接下账。”说完,走了出去,有意为他们重逢晤谈创造机会。

    赵之信走后,赵杏梅毫不见外,说道:“干嘛要租房子?我们那儿社区,我的两套房子都没人住,其中有一套已装修过了,明天你就可以搬进去。那儿交通方便,环境优美,和城市没区别。”接着试探道:“你现在孤身一人,要不要我帮你找个伴侣?也好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算了,我当初伤了你,现在又伤了她。我的心一直在流血,实在不想再找什么女人了。”

    “你是个位高权重之人,平时不做家务吧?”她进一步试探。

    他腼腆淡笑,“这些还真不会做。家里有家政服务员。”

    “我料定你也不会。”她终于向他敞开心扉,“不过别担心,我会常去为你洗衣、做饭的。”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真的很想弥补当初的过失,但他不能那样做,因为她是有所归属的女人,他已经对不起她,不能再对不起她男人。于是婉拒:“我在你面前就是一个罪人,让我给你当牛做马我都愿意,怎么能反过来麻烦你呢?”

    ……

    赵杏梅并没有想这么多,第二天就开车把他拉到了丽锦家园社区,为他打扫卫生,安置床位,摆放家具,从此频仍登门,为其洗衣做饭。正当周士杰深感愧疚,不知所从的时候,却在无意间发现这儿有个“夕阳红公馆”。了解情况后,他又毅然决然给赵杏梅写了第二封“对不起”的信,申请入住敬老院。

    马潇潇听说周士杰入住敬老院,便让刘思红依照星级宾馆标准来装修房子。但周士杰为人低调,没同意,办完入院手续后,当即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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