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夕阳红公馆是教室改装的,所以与一般的公馆在建筑结构上是有所差别的。但却有公馆的属性,并且还有一般公馆无法比拟的特点。比如:有食堂,入院人员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食物和消费水平选择饭菜。当然,也可以自己起火做饭。再者,院内有固定的家政服务员,为需要服务的老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所以周士杰入住后生活十分方便,非常满意。

    正是因为他的入住,才使得公馆名声大噪,信誉度蓬勃高涨。不仅乡下老人纷纷入住,城里的一些退休老人也纷至沓来,使公馆空前爆满。刘思红不得不申请扩建。

    由于敬老院规模即将扩大和业务拓展,自己毕竟上了年纪,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于是便让沈韵竹来帮忙打理。实际上就是想把这片事业传承给她。

    沈韵竹刚接手第二天,便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前来申请入住,但却被她拒绝了。原因有二:其一,此人名声狼藉,怕她入住有污敬老院的名声;其二,一般有儿女的老人入住,都是子女为其申请的,而她却是和儿媳妇闹翻了跑出来的,擅自收留怕影响其家庭关系。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郑萃箐。

    郑萃箐,前文对她的特点略作勾画,她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人老珠黄,残花扑地,这辆免费的“拖拉机”却出现了“空载”现象。特别是在丈夫不幸遇难之后,倍感孤独凄凉。这里我们暂且不说她的孤独寂寞,而来敷陈一下她丈夫是如何遇难的。那种场面异常壮观,其波澜壮阔的情景让人难以置信和无法想象。

    王运明本来是在建筑工地做活的,后来被儿子带到一家生产“风力发电机”的工厂做了一名“开箱工”。

    儿子是学“数控”的,在“金加工”车间工作。父子俩的工作车间仅一路之隔。金加工车间有一台立柜式的开水器,他每天晚上都带着杯子去那儿接开水,所以父子俩经常见面。

    一天晚上,他总感觉有什么话要对儿子说,于是便提着杯子去接开水。恰巧那天晚上是星期天,金加工车间没人上班,所有的顶灯都没开,只有从远处的喷涂车间辐射而来的幽幽亮光,偌大的车间便显得异常阴深可怕——那一排排摆放整齐的黑乎乎的“轮毂”、“弯头”像是一个个隐附着阴魂的巨大的头颅骨,让人毛骨悚然。他顿时失去了挑战的勇气,急急忙忙接满杯子便迅速离开。

    虽然时值隆冬,但浇注车间还是比较暖和的,可他总有一种无名的恐惧,身体老是发冷打颤。卸完沙箱上封口螺栓后,他找来一个纸箱,拆开后,把它铺到地坑边上那依然散发热量的沙箱旁,躺上去,不一会儿便安然入梦……

    不幸的事情突然发生了,由于沙箱底座封口不严,十六兆瓦大轮毂——几百吨的钢水从底层喷薄而出——热烈奔腾、欢快跳动,“咕嘟、咕嘟”地咆哮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恣意蔓延……

    几个浇注工跟着流动的钢水巡视,突然有人发现地坑边上躺着一个人,钢水即将及身,于是大声疾呼:“快起来!铁水出模拉!快起来!……”

    王运明听到喊声,急忙翻身准备爬起,遗憾的是却反了方向——滚落到钢水上……只见他像一团棉花落在火堆上,顿时碳化、消失——随着一股淡淡的青岚整个肌体瞬间灰飞烟灭。

    ……

    在厂部会议室里,公司代表首先向逝者表示沉痛哀悼,对亲属作了安慰,然后进入主题——商谈经济补偿问题。商谈进行得很顺利,因为补偿的数额比想象的多,让他们无法抗争。

    当厂方采集“打款”信息时,儿子掏出了银行卡,郑萃箐也急忙掏出“社保卡”,要求打一半,留养老。儿子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说什么,可儿媳妇却不愿意。经厂方代表调解,她最终获得四十五万养老金。

    她带着养老金回家后,便开始沉於在孤独伶仃的寂寞中。当然“需求”不能用钱去获得——她认为女人再贱,也不能“倒贴”,这就是她的底线。

    有了钱后,穿着讲究了,人似乎也庄重起来,可内心依然“蠢蠢欲动”。所以特别喜欢凑热闹,赶场子,每次社区召开群众大会都少不了她。

    在一次村民大会上,她遇到了“二秃子”。她实在不应该去招惹这样的人。

    大家都知道:二秃子这个人可不地道。自从老婆跟一个包工头跑了之后,他便更加喜欢沾花惹草,但开始却选错了对象。为了赢得杨丽娜的“垂爱”,经常帮她耕地、浇水、打农药,可付出的劳动力仅仅获得几杯水酒和几盘小菜。每当他提出非分之想都被她巧妙地拒绝了——不是说:“你没长眼睛,有人盯着咱们呢。”要么就说:“今天不行,你大姨妈来了,下次吧。”……最终是竹篮打水,徒劳无益。于是不得不降低标椎,另寻目标。

    也就是在这次群众大会上,这两个气味相投,行合趋同之人却坐到了同一条凳子上。他们虽然没有过多的交谈,但一些“小动作”却扯下了遮掩心扉的幄帟。

    这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当天晚上他就去敲她家的门。令他惊喜的是竟然没插门栓……从此半老徐娘雁落滩,韩寿偷香二更天,其苟且行径令人冷齿,鄙于不屑。

    二秃子真不是个玩意,吃着“免费大餐”却还想“多吃多占”——经常借助药物来延迟时间,这让郑萃箐很是不爽。为了对他限控,她不得不对他提出“补偿”要求。一天晚上,她对他说:“我和你这么长时间了,你连一双袜子也没给我买。人说‘感情要加深,必须买黄金’。手镯、项链就算了,你就给我买副耳环吧。不买,你以后就别来了。”

    你别说,这招还真好使,二秃子几天都没有来……

    正当她兴趣渐浓,心境如岚,后悔不迭之时,房门又被轻轻敲响……他向她交付了价值百十元的“耳钉子”。她并没有表示轻蔑与不屑,而是心满意足随他同赴巫山……

    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一次二秃子却从巫山直接驾鹤归西——当云散雨竭之时他的心脏已停止跳动。任她如何推搡,他就是一动不动,像一条装满泥沙的口袋……她感到情况有异,将手伸到他的鼻孔前,才知道他已停止呼吸。

    她突然慌乱起来,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不敢找人帮忙,也不敢毁尸灭迹。楞头壳脑地想了一会,终于作出明知的选择——报警。

    ……

    验尸报告表明:二秃子死因纯属服药过量所致。事实也正是如此。原来二秃子吃惯了“免费餐”,现在却花钱买了耳钉子,自思量:你这不是变相收费吗?这个钱我不能白出,我要吃加倍的药,以赢得加倍的时间。谁知这种过度的贪婪却要了他的老命。

    警察当然不知道“耳钉子”事,也找不到她犯罪事实,又是主动报的警,于是对她免于追究刑事责任。

    大伙本以为要对她绳之以法,不料她却“逍遥法外”,无不对她投去厌恶的目光。她的名字像魔鬼一样让人心悸,大伙见她像躲避瘟疫一样窜匿。从此她便活在人们的唾液中,感到前所未有孤独与寂寞……

    儿子知道这事后,便与妻子商议,准备把她接过去。儿媳妇也惦记婆婆那四十五万,于是同意丈夫的意见。

    ……

    郑萃箐住到儿子那以后,儿媳妇为了揩油水,便以工作忙为由,让她去买菜。她当然不傻,对她说:“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但你得给钱。”

    “你没钱啊?还跟我要!”儿媳妇很不高兴。

    “钱是你管的,不跟你要跟谁要?”她拉下脸说道,“不给钱,自己买去!”

    儿媳妇责问:“你一个子不掏,就在这白吃白住?”

    “我怎么白吃白住了?”她反驳道,“我给你们做饭、洗衣服、带孩子,你们给过我一分钱吗?雇个保姆一个月还得几千块钱呢。我的劳累却没落下好,真没良心!”

    儿媳妇出言无状:“你在这不少吃,不少喝,还要那些钱干什么?与其让它跟你一起去火化,还不如留给孙子去上学。”

    “这你管不着,那是我的钱,你一分也别想。”她明确地告诉她,“我养儿子是应该的——我养他小,他养我老。但我不能再养儿子的儿子——眼珠子要是没有用,眉毛就更没指望!”

    ……

    儿媳妇见“下钱”无望,便想赶她走。反正儿媳妇不是婆婆养的,谁爱说啥就说啥。

    有一天,郑萃箐又和孙子玩起了“打花啪”游戏:他们相向而坐,同时伸出双手交叉相拍。一边拍,一边唱:

    “打花啪,对花鸣,屋檐底下挂油瓶。

    油瓶破,两半个,赶着毛驴去拉磨。

    猪打柴,猫烧锅,兔子和面捏窝窝。

    小燕飞来要喝水,大伙骂他小懒鬼。”

    儿媳妇见了,便有意找茬:“别人家的孩子,都教唐诗宋词,你却教孩子这些过时腐朽的东西。什么叫‘打花啪,对花鸣?’没文化,真可怕!”

    “怎么过时腐朽了?人家宋老师说这是文艺,是歌颂劳动的。四只手交叉拍,‘啪啪’响,这就叫‘打花啪’,‘对花鸣’就是‘对着花说话’,很浪漫的。”她反驳道。

    “还文艺、浪漫?”儿媳妇讽刺道,“你怎么不说它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啊?去‘申遗’啊!兴许还能做个传承人,那有多荣耀啊?就你这样人,也配谈文化?真是有辱斯文!”

    她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后面的“你这样人,也配谈文化?”有辱人格的话让她很不舒服,于是怒道:“什么孙姨、李姨的?你侮辱谁呢?你们要不想让我在这过,我就走!别以为我离开你们就活不了!”

    儿媳妇见她竟敢在她面前发脾气,这哪还受得了,用手一指,“走!赶快走!有多远给我滚多远!等哪天你不能动了,可别再来找儿子!没有人管你后事,自己爬火葬场去!”

    “你别总拿‘后事’来勒迫我!有儿下地,无儿也下坑。大不了我也去养老院!”因为腰包有钱,她毫不示弱。说着,就去收拾东西。

    孙子见奶奶要走,便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奶奶别走!奶奶别走!我要和你‘打花啪’!”

    郑萃箐见状,心里一软,老泪横流。她低头看着孩子晶亮纯真的眼睛,心里像是撒满了星星,星光淹没了沧桑,化作一股暖流在流淌……她真的不想走,可事已至此,又不得不走,于是把心一横,从身上掏出十万块钱递给孙子,“好孩子,奶奶是个文盲,不受人待见。这些钱给你,以后要好好上学,成为有出息人,将来有钱了,要孝敬父母,若能回老家,一定要给奶奶上坟、烧纸……奶奶走了——”

    可此时的儿媳妇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所以也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粗鲁地掰开儿子手,用力推搡老人,“别抱她,让她走!她不是你奶奶!”

    孙子“哇哇哇”哭个不停:“奶奶!奶奶!不要——走!我要奶奶——”

    她回头看了看,最终还是无奈地走了。

    ……

    郑萃箐入院被阻,可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他儿子本来就没打算回来,所以她家的房子都兑换成了现金让儿拿走了。在这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好去找马潇潇。当然,马书记不会对她冷眼相看,而是亲自去找刘思红。

    刘思红让沈韵竹为其办理了入院手续,她的注册资金是三十五万。

    郑萃箐入院后还算安分。尽管如此,院内无论男女谁也不愿意搭理她,唯一愿意和她搭话的只有兆泰平。

    兆泰平是接到刘思红的电话后来到敬老院的,注册资金是四十万。虽然他也听到一些关于郑萃箐的传闻,但他并不在乎她的过去。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她经常帮他打扫卫生,为院里购买物品。每天在食堂就餐时,他俩总是坐在一条凳子上。

    刘思红见他们两个好像有那方面意思,便给他们拉纤。郑萃箐晚年孤独,正想找个老伴相互照应,虽然喜欢兆泰平,介于名声狼藉却难于启齿。好在兆泰平这么大年龄的人对婚姻也没什么讲究,要的只是彼此喜欢,互相照顾,何况二人早有预虑,所以她这一撮合,便水到渠成。

    为了感谢兆泰平为院里做出的贡献,刘思红特意为二人举办了婚礼。从此二人便步入了昏昏然的夕阳情缘之中。

    “新婚燕尔”的温存沉淀之后,他们的爱情迅速成熟起来。郑萃箐也由此变得沉稳自重,令人刮目相看。人们由原来对这“老不正经”的姻缘的贱视转而为艳慕。她终于迎来了人生迟暮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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